李明握着手中的月饼盒,站在桂花巷27号斑驳的红漆门前,迟迟未敲。
院内传来收音机里京剧的悠扬唱腔,一阵风吹过,满树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您真的要去吗?”王主任的话还回响在耳边,“那个老书记,早就被人遗忘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抬手叩响了门板。
“谁啊?”门内老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和警惕。
殊不知这一次拜访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01
县政府办公室的走廊上,李明抱着一摞文件匆匆走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他来单位的第三个月,作为新调来的科员,事无巨细都得亲力亲为,一点马虎不得。
“小李,进来一下。”办公室主任王建国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李明放下手中的文件,整了整领带,轻轻敲门。
“这是退休干部的中秋慰问名单,你看着安排一下,明天开始发放。”王主任头也不抬,把一张表格推到桌边。
李明接过名单仔细浏览,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留——赵国柱,前任县委书记,现年72岁,住址:桂花巷27号。
“赵书记还健在呢?”李明脱口而出。
王主任这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怎么,你认识老赵?”
“不认识,只是在整理档案时看过他的事迹,带领县里度过了九十年代最困难的时期。”李明如实回答。
王主任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干部谁还记得他啊。”
“我去给赵书记送月饼吧。”李明主动请缨。
王主任略显惊讶,随即挥挥手,“随你便,送完就回,别耽误正事。”
桂花巷是老城区最古老的街道之一,青石板路两旁尽是上世纪建造的老房子,岁月的痕迹爬满墙头。
27号院子前,两棵桂花树正值盛开,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李明在门前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神警惕而锐利。
“您好,赵书记,我是县政府办的李明,来给您送中秋慰问品。”李明微笑着举起手中的礼盒。
老人上下打量着他,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放在门口就行,谢谢。”
“赵书记,能和您聊聊吗?我读过您的档案,很敬佩您当年带领全县度过困难时期的事迹。”李明诚恳地说。
赵国柱眉头微皱,“现在的年轻人还会关心这些老黄历?”
“那段历史是我们学习的宝贵财富。”李明直视着老人的眼睛。
赵国柱沉默片刻,终于拉开了门,“进来吧,别站在外面了。”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几盆菊花绽放在角落里,与桂花相映成趣。
“自己倒水喝,我这老头子腿脚不便。”赵国柱指了指茶几上的水壶。
李明连忙说不用,并主动接过赵老手中的茶杯帮他续水。
屋内陈设简朴,墙上挂着几幅书法和老照片,一台老式收音机正播放着京剧。
“你说你读过我的档案?”赵老坐在藤椅上,目光炯炯。
李明点头,“我在整理九十年代的治水档案时看到的,当时县里遭遇特大洪灾,您带领干部群众日夜奋战,还亲自挑担子运物资,感动了全县人民。”
赵老摆摆手,“那都是分内之事,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还有人记得您,就在上个月,县志办采访老干部时,好几位都提到了您的事迹。”李明说。
赵老的神色稍微缓和,“那都是老伙计们抬举我。”
李明正想再说什么,院内电话突然响起。
赵老起身接听,神情逐渐凝重,挂断电话时手微微发抖。
“怎么了,赵书记?”李明关切地问。
赵老犹豫片刻,“小李,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您说。”李明立刻站起身。
“能不能送我去一趟县医院,老伙计胡文清病危了。”赵老声音里有压抑的悲痛。
李明二话不说,“我这就开车送您去。”
路上,赵老一反常态地主动说起往事,“胡文清是县医院的退休院长,我们一起工作了三十多年,从最困难的时候一起过来的。”
“他对医院倾注了毕生精力,九十年代医疗条件差,他带头下乡巡诊,走遍了全县每一个角落。”
李明专心开车,不时点头,心中对这些老一辈干部肃然起敬。
医院病房里,胡院长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呼吸微弱。
见到赵国柱进门,他艰难地抬起手,示意其他人暂时出去。
李明识趣地退到门外,透过门缝,他看到两位老人在说着什么,神情异常严肃。
约莫十分钟后,赵老走出病房,眼圈发红。
“胡院长......”李明欲言又止。
赵老摇摇头,“老胡的时间不多了。”
回程的路上,车内沉默无言。
李明看着沉默的赵老,轻声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赵老略显惊讶,随后摇头,“够了,你已经帮了大忙了。”
“胡院长的后事,我可以帮忙联系。”李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
赵老盯着他看了几秒,“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与你无关的老人。”
李明微笑,“因为这是应该做的。”
简单四个字,却让赵老沉默良久。
夜色已深,李明本想把赵老送回家就离开,却被挽留了。
“今天是中秋,一个人在外面不如留下来喝一杯。”赵老的语气不容推辞。
院子里,赵老摆了一张小桌,月光如水般洒落。
他从柜子深处取出一瓶尘封已久的茅台,小心翼翼地倒了两杯。
“三十年前,我和你父亲喝过这酒。”赵老突然说道。
李明手中的酒杯差点掉落,“您...认识我父亲?”
“李志强,县医院外科医生,在九七年山区传染病救援中牺牲,对吗?”赵老目光灼灼。
李明点头,喉咙发紧,“我那时才五岁,对他的记忆很模糊。”
“他是个好医生,更是个好同志。”赵老举杯,“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会很欣慰。”
两人对饮,李明感到一种奇妙的命运牵引。
月光下,桂花的香气更加浓郁,仿佛在见证这段跨越时空的连接。
02
第二天,李明请了半天假,再次来到桂花巷27号。
赵老似乎已经料到他会来,门开得很快。
“进来吧,我正准备给你看些东西。”赵老示意他跟上。
老人从卧室的衣柜深处取出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皮箱,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
“这里面都是你父亲的东西,当年他牺牲后,单位清理宿舍,我私下保留了一些。”赵老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照片、笔记本和一些证书。
照片上,年轻的李志强穿着白大褂,站在山区的土路上,背景是简陋的卫生所。
李明的手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工作时的样子。
“你父亲是个固执的人,明明可以留在县医院舒舒服服地工作,偏要去最艰苦的地方。”赵老叹息着说。
“那次山区传染病突发,条件艰苦,防护设备不足,他坚持亲自去一线,最终不幸被感染。”赵老的声音低沉。
李明翻看着父亲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病例和治疗方案,字迹工整有力。
“这是他留给你的信。”赵老递过一个信封,已经泛黄。
李明小心地打开,读了起来:
“明儿,爸爸要去山里一段时间,等回来带你去钓鱼。做医生就是要守护大家的健康,就像爸爸守护你一样。希望你长大后,无论做什么,都能记住:真正的价值不在于职位有多高,而在于你为多少人带去了帮助......”
简短的信里充满了对儿子的爱和对事业的热忱,李明眼眶湿润了。
“你父亲没能兑现带你钓鱼的承诺,是我的责任。”赵老突然说道,“当时是我批准他去山区的。”
李明摇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他的价值所在。”
赵老拍拍他的肩膀,“你很像他,骨子里有股倔劲。”
两人聊到深夜,赵老讲述了许多李明父亲的故事,填补了他记忆中的空白。
临走时,赵老意味深长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容易浮躁,一心只想着往上爬。”
“小李,你要记住,为官先做人,做事先明理。”
“这个道理,迟早你会用得上。”
回到单位,李明发现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午休时,同办公室的张文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你跟赵国柱老书记走得很近?”
李明点头,“是啊,他认识我父亲,我去看望他几次。”
张文神秘兮兮地说:“你可要小心,赵老在位时得罪过不少人,现在你常去他家,小心被贴标签。”
李明不以为然,“我只是去看望长辈,有什么好贴标签的。”
张文摇头,“你不懂,官场上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多了。”
李明思索着这番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
刚走出办公大楼,王主任叫住了他。
“小李,县里准备上马一个医疗设备更新项目,领导点名要你参与,明天去项目组报到。”王主任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明有些惊讶,“我没有医疗背景,为什么选我?”
“上面的意思,你照做就是。”王主任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第二天,李明来到项目组,才发现这是一个关系县医院全面设备更新的大项目,投资高达数千万。
项目组组长陈处长对他热情有加,“李科员年轻有为,又是老赵推荐的人,必须重用。”
李明一头雾水,“赵老向您推荐我了?”
陈处长哈哈一笑,“没有明说,但意思到了,你明白的。”
李明不明白,但也不好多问。
接下来的日子,他埋头于项目资料中,很快就发现了一些异常:招标文件中的设备参数极为具体,似乎是为某个特定品牌量身定制的。
他试探性地向陈处长提出质疑,得到的却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回应:“这都是业内惯例,不用大惊小怪。”
一周后,县医院提交了设备需求清单,李明仔细比对后发现,清单中有几项设备并不符合医院实际需要,价格却异常高昂。
他向医院技术科询问,得到的答复模棱两可,感觉有人在刻意回避。
下班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他身边,车窗缓缓降下。
“李科员,请上车,有人想和你聊聊。”司机彬彬有礼地说。
李明警惕地看着车内,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向他微笑示意。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您。”李明婉拒。
中年人下了车,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小李啊,听说你跟赵老走得很近?”
“有些事,年轻人不懂规矩不要紧,可总往里面扎就不好了。”中年人的语气虽然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李明心头一紧,“您是?”
“县长办公室王秘书。”中年人笑笑,“县长很赏识你,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李明不卑不亢,“我只是按规定办事。”
“医疗项目是县长亲自关照的事,招标已经内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王秘书压低声音。
李明沉默不语。
“聪明人都懂得识时务,不是吗?”王秘书递给他一张名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
这晚,李明辗转难眠,脑海中回荡着赵老的话:“为官先做人,做事先明理。”
第二天,他去找了同在项目组的老同事刘勇,希望了解更多内情。
刘勇把他拉到楼道拐角,“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这个项目早就内定了中标方,咱们就是走个过场。”
“这违反招投标法。”李明皱眉。
刘勇苦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得罪了上面,你在单位就没好日子过。”
接下来的日子,李明明显感觉到单位气氛的变化。
他提交的报告被搁置,参与的会议被“忘记”通知,就连平时要好的同事也开始疏远他。
王主任找他谈话,语重心长:“年轻人,有能力是好事,但要懂得适应环境,不要太死板。”
李明听得懂这话里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抉择。
周末,他又去了赵老家,本想请教,却发现老人脸色苍白,精神状态很差。
“您怎么了?”李明担忧地问。
赵老摆摆手,“老毛病了,不碍事。”
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李明没有提工作上的事,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临走时,赵老却突然说:“听说你被调到医疗项目组了?”
李明惊讶于老人的消息灵通,点点头。
“小心点,那个项目不简单。”赵老意有所指。
“我已经发现了一些问题。”李明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赵老沉默良久,“孩子,我老了,保护不了你。”
“这个圈子里,站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得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来。”
李明离开赵老家,内心更加忐忑不安。
两天后,他在办公桌上收到了一份内部文件:他被“提拔”到偏远的山区乡镇任职,表面上是升了半级,实际上是被边缘化了。
同事们投来同情又幸灾乐祸的目光,没人敢公开与他交流。
李明收拾办公桌时,王主任走过来,“年轻人吃点亏是好事,磨磨性子,以后的路才能走得更顺。”
离开县城前,李明又去了一趟桂花巷。
赵老已经知道了消息,只说了一句:“去吧,基层才是最好的课堂。”
临行前,赵老交给他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笔记本,“遇到拿不准的事,就翻翻看。”
李明接过笔记本,沉甸甸的,不仅是重量,更是责任。
03
山区乡镇的工作比想象中还要艰苦。
条件简陋,人手不足,李明每天从早忙到晚,应付各种大小事务。
在这里,他真正接触到了最基层的百姓生活,了解到了他们最实际的需求和困难。
一边是艰苦的环境,一边是宝贵的锻炼,李明逐渐在实践中成长起来。
闲暇时,他翻看赵老给他的笔记本,里面记录了赵老几十年工作中的心得体会和处理过的典型案例。
字里行间,无不体现着为民服务的初心和正直无私的品格。
三个月后的一天,李明接到县里同事的电话,医疗项目出现重大质量问题,导致多名患者感染,事件被省里调查组盯上。
“那个项目本来就有问题,迟早要出事。”李明并不惊讶。
“现在县里乱成一锅粥,县长气得砸了办公室的茶杯。”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
李明心中一动,翻开赵老的笔记本,手指却突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