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民!你听叔一句劝!” 全叔干瘦的手指头,哆哆嗦嗦地指着院门,浑浊的眼珠里满是血丝,声音又急又哑,“那东西……它不是狗!赶紧弄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卫民被他吼得一愣,手里夹着的烟灰都忘了弹。他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屋檐下,安静得像块石头的黑狗,压低声音说:“全叔,您这是干啥?不就是条狗么,阿军捡回来的……”
01
李卫民的日子,就像他那个开了快二十年的“卫民家电维修铺”一样,不咸不淡,不好不坏。
铺子开在老城区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口,街坊邻居的电视机、洗衣机、电风扇坏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手艺不错,人也老实,收钱公道,所以饿不着,但也发不了大财。
老婆王兰在附近的菜市场卖菜,嘴碎,爱唠叨,但心不坏。儿子李军是全家的骄傲,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今年大三,眼瞅着就要毕业,给老李家光宗耀祖了。
这天下午,李卫民正埋头修一个不转了的电风扇,儿子李军回来了。
“爸,我回来了。”
李卫民抬起头,满是机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乐了:“不是说下周才放假么?咋提前了?”
李军把一个大双肩包往地上一放,脸上有点不自在,嘿嘿笑了两声,往身后指了指。
李卫民这才注意到,儿子腿边跟着个东西。
是条狗。
一条半大不大的黑狗,毛色不纯,这里一块深,那里一块浅,瘦得肋骨都看得见。两只耳朵耷拉着,尾巴也垂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一双眼睛,黑黢黢的,直直地看着李卫民。
“这……” 李卫民有点懵。
“路上捡的,看它可怜,就带回来了。” 李军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爸,咱家院子大,就养着呗?”
李卫民还没开口,王兰拎着空菜篮子从外面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那条狗,嗓门立刻拔高了八度:
“哎哟我的天!李军!你从哪弄来这么个脏东西?这又是土又是泥的,家里还要不要干净了?养条狗一天吃多少东西?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一连串的问话像机关枪似的。
李军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小声辩解:“妈,它不怎么吃东西,给点剩饭就行。我给它洗洗,可干净了。”
“不行!绝对不行!赶紧给我送走!” 王兰把菜篮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态度坚决。
李卫民蹲下来,仔细打量着那条狗。
说来也怪,这狗被王兰那么大声地吼,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叫,也不躲,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像别的狗那么活泛,倒像个懂事的小孩,里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静。
“行了,别嚷嚷了。” 李卫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老话不是说‘狗来富’么,自己跑来的狗,是福气,哪有往外赶的道理。”
他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又看看那条安静得过分的黑狗,心里一软。
“就留下吧,我来管,不让你费心。”
王兰还想说什么,但看当家的都发话了,只能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气哼哼地进屋去了。
李军高兴坏了,立马找来盆和水,要给狗洗澡。
李卫民看着那条狗,心里琢磨,既然是福气,就叫“来福”吧。
他没注意到,在他给狗取名的那一刻,那条叫“来福”的黑狗,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咕噜”声,尾巴尖,也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02
来福的到来,好像真的给这个家带来了好运。
先是拖了小半年的维修款,城东那个最难缠的饭店老板,居然主动把钱送上门来了,还客客气气地递了根好烟。
接着,王兰去买菜票,随手刮了一张,中了五百块。虽然不多,但把她乐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连带着对来福的态度都好了不少,偶尔还会主动扔块骨头给她。
李卫民的铺子生意也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活儿一件接一件,有时候都要忙到后半夜。
一切都像那句老话一样,朝着“富”的方向去了。
李卫民打心底里高兴,觉得留下这狗是留对了。
可时间一长,他就慢慢觉出点不对劲来。
这来福,太安静了。
狗是看家护院的,有点风吹草动就该叫。可来福不叫。
邮递员送信,它不叫。
收废品的大爷摇着铃铛从门口过,它不叫。
半夜里有醉汉在巷子里吵闹,它也不叫。
它就喜欢趴在屋檐下,或者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像个黑色的影子,一动不动。只有人走到它跟前,它才会抬起眼皮,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珠看你一眼,然后又垂下去。
王兰有时候都说:“这狗是不是哑巴啊?养了快一个月了,没听它叫过一声。”
更奇怪的是它的眼睛。
李卫民修东西的时候,一抬头,总能看见来福在不远处看着他。那眼神专注得吓人,好像能看懂他手里的电路板,看懂那些复杂的线路一样。
有一次,他跟老婆王兰因为儿子工作的事,在屋里吵了几句,声音有点大。
等他气冲冲地走到院子里抽烟,就看见来福蹲在门口,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居然像是有几分……怜悯?
李卫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一条狗,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眼神?
那天,隔壁的邻居全叔来串门。
全叔七十多了,是这条巷子里的老人,懂的也多。他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来福。
李卫民正要笑着介绍这是自家的新成员,却发现全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来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卫民啊,” 全叔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多看看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是没道理的。”
说完,也不多坐,转身就走了,留下李卫民一头雾水。
03
平静的日子,是从院子里那盆君子兰开始不对劲的。
那盆君子兰,是李卫民的心头肉,养了五六年了,叶子油光发亮,每年都开花,街坊邻居谁看了都夸。
可就在来福来了之后的第二个月,那盆长得好好的君子兰,叶子尖突然开始发黄,然后一天比一天蔫,不到一个礼拜,就彻底枯死了,连根都烂了。
李卫民心疼得不行,又找不出原因。
王兰在旁边撇撇嘴:“就是一盆花,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就是到寿了。”
话是这么说,可李卫民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
紧接着,出事的是对门的张婶。
张婶一家跟李卫民家处得跟亲戚似的,平时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给对方送一碗。
那天下午,张婶家的小孙子在巷子里踢球,一不小心把球踢到了王兰刚晾好的白床单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脚印。
王兰本来就因为菜价涨了心情不好,当场就说了孩子几句。张婶听到了,出来护着孙子,一来二去,两个女人就吵了起来。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完了也就完了。
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张婶骑着三轮车去买菜,在路口被一辆没看路的电瓶车给撞了,腿给撞断了,住了院。
消息传来,王兰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她虽然嘴巴厉害,但心地不坏,后悔得不行,赶紧买了水果补品去医院看人家。
李卫民心里也堵得慌。
他想起吵架那天,来福就蹲在院门口,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地看着两个女人吵架。
张婶被撞的消息传来时,她也只是抬了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然后又趴下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天晚上,李卫民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了自己的爹。
他爹是个木匠,沉默寡言,但特别信一些老规矩。
李卫民还小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漂亮得不得了,全家人都喜欢。
可他爹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什么,回来二话不说,就把猫装进麻袋,骑着自行车带到十几里地外扔了。
任凭李卫民怎么哭闹,他爹就一句话:
“这东西,不吉利。咱正经人家,养不了这种畜生。”
那时候,李卫民不懂。
现在,他看着窗外院子里那个黑色的影子,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有些东西,是不是真的不能随便养?
04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全叔那番话。
张婶出事后,全叔一连好几天都没出门。
李卫民心里惦记,买了点东西去看他。
没想到,一进门,就被全叔拉住了。老人家的手劲大得吓人,像是要陷进他肉里。
“卫民,你跟我说实话,你家那条狗,是不是从来不叫?”
李卫民心里“咯噔”一下,点了点头。
“它吃东西,是不是特别挑?给它肉骨头,它闻闻就走开,但要是见了生的、带血的,就两眼放光?”
李卫民想起来,王兰确实抱怨过,说来福嘴刁,熟肉不吃,有一次她杀鸡,来福就蹲在旁边,死死盯着那盆鸡血,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他越听,心越沉,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那狗的眼睛,你仔细看过没有?” 全叔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天黑以后,你拿手电筒照一下,看看是不是……反红光?”
李卫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然后,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全叔堵在李卫民家院门口,声音又急又怕。
“卫民!你听叔一句劝!那东西……它不是狗!赶紧弄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叔信了一辈子老祖宗的话,有些东西,真是邪门!古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有几种狗,是万万不能养的,那是祸根!会把一家人的气运都吸干的!”
李卫民夹着烟的手,抖得厉害。
他想反驳,想说这是封建迷信,可家里接二连三出的怪事,又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爸!你们在吵什么?”
李军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他刚睡醒午觉,一脸不高兴地走了出来。
当他看到全叔激动的样子,听到他嘴里那些“祸根”、“邪门”的话,脸色立刻就沉了。
“全爷爷,都什么年代了,您还信这个?”
李军走到来福身边,蹲下来摸了摸他乌黑的脑袋,来福很顺从地蹭了蹭他的手。
“不就是一条狗吗?能有什么问题?爸,您可别跟着瞎琢磨,咱们得相信科学。”
儿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李卫民心里刚燃起的恐惧浇灭了一半。
是啊,都什么年代了。
他一个修了一辈子电器的,跟电路板、物理原理打了半辈子交道,怎么能被这些虚无缥缈的话给吓住。
也许……也许真的只是巧合。
他看着一脸坚持的儿子,又看了看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全叔,叹了口气,把老人往外让了让。
“全叔,您别生气,孩子不懂事。这事……我再看看,再看看。”
送走了全叔,李卫民一转身,就看到儿子李军正用一种陌生的、带着点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父子俩之间,第一次有了隔阂。
05
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奇怪。
王兰因为张婶的事,心里一直不痛快,天天唉声叹气。
李军觉得父亲和母亲都不可理喻,变得很沉默,除了吃饭,基本都待在自己房间里,要么就带着来福出去散步。
李卫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他白天在铺子里忙活,机器的轰鸣声能让他暂时忘掉烦恼。可一到晚上,夜深人静,那种不安感就又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全叔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好几次都想趁夜深人-静,偷偷拿手电筒去照来福的眼睛。
可每次走到院子里,看到来福安静地趴在那里,他又退缩了。
更大的祸事,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那天深夜,李卫民被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呛醒。
他猛地坐起来,发现浓烟正从门缝里拼命往里钻!
“着火了!着火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一把拉开铺面的门。
只见挨着电表箱的那面墙,已经被熏得漆黑,一根因为老化而短路的电线,正冒着“滋滋”的火花,引燃了旁边堆放的纸箱!
火苗虽然不大,但挨着的全是些电器和维修零件,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李卫民和被惊醒的王兰、李军,三个人提水的提水,拿灭火器地拿灭火器,手忙脚乱地扑了半天,总算是有惊无险,把火给扑灭了。
一家三口瘫坐在地上,看着一片狼藉的铺子,脸上都是后怕的表情。
要是晚发现几分钟,这个家,可能就没了。
李卫民喘着粗气,浑身都是冷汗。他下意识地在院子里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
来福就蹲在离着火点最远的院墙角落里。
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它还是和往常一样,那么安静。
它没有叫,没有跑,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
它就那么蹲在黑暗里,歪着头,用它那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满脸黑灰、惊魂未定的一家人。
那一刻,李卫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全叔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惊恐的脸,他爹那句“不吉利”的低吼,还有眼前这只在灾祸面前冷静得可怕的“狗”……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在李卫民的脑子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他牢牢地困在中间,让他无法呼吸。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那只狗的面前。
他看着它,它也看着他。
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李卫民仿佛看到了嘲弄,看到了冷漠,看到了不属于任何一个活物的,死一般的沉寂。
那么,这被老祖宗三令五申告诫不可养的 “三种狗” 究竟是什么?它们为何会被如此忌惮?这传承千年的秘密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