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蛇又来了。
李大强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面,正准备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解决午饭,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墙角那抹一闪而过的金光。
他的心,猛地一沉。
“啊——!”
屋里传来妻子陈娟惊恐的尖叫,声音刺破了夏日午后的宁静。
“大强!快!快把它赶走!”
陈娟脸色煞白,抓着门框,指着院墙的方向,声音都在发抖。
李大强放下碗,快步走过去,将妻子护在身后,目光却紧紧锁定着那片芭蕉叶下。
那条蛇并不大,约莫一米来长,通体鳞片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尤其奇特的是,它的头顶似乎有一个极小的、肉瘤般的凸起。
它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安静地盘在那里,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仿佛在静静地审视着这个家。
“别怕,它没动。”李大强的声音低沉,试图安抚妻子。
“我能不怕吗!这都第几次了!家里进了蛇,多晦气啊!”陈娟带着哭腔,“你赶紧拿个棍子,把它打死!快啊!”
“别胡说!”李大强眉头一皱,语气第一次变得严厉起来。
01.
李大强和妻子陈娟,是半个月前搬回这栋乡下老宅的。
父亲上个月突发心梗走了,走得匆忙,一句话都没留下。
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李大强回来处理后事,才发现这座他从小长大的院子,已经处处透着破败。
院墙的青苔,屋瓦的碎裂,还有堂屋里那张父亲坐了一辈子的太师椅上,积起的一层薄薄的灰尘。
每一样,都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着他的心。
他和妻子商量后,决定暂时从城里搬回来,先把老宅修缮一番,也算是尽一份孝心。
陈娟是城里长大的姑娘,对乡下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不适。
蚊子多,厕所是旱厕,连个像样的超市都没有。
但看在丈夫一片赤诚的份上,她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条蛇的出现。
第一次见到这条蛇,是在他们搬回来的第三天。
那天傍晚,陈娟在院子里的井边打水准备擦地,一回头,就看见那条金色的小蛇盘在井口的石沿上,吓得她当场就把水桶给扔了。
“哐当”一声巨响,水花溅了一地,那蛇却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头,便悄无声息地滑入草丛,不见了踪影。
从那天起,这条蛇就像个幽灵,时不时就会在院子的某个角落出现。
有时在葡萄架下,有时在柴房门口,有时,甚至就在堂屋的门槛上。
它从不进屋,也从不靠近人,每次出现,都只是静静地待上一会儿,然后自行离开。
陈娟的恐惧与日俱增,从最初的惊吓,变成了深深的厌恶和恐慌。
“大强,我们找人来把院子里的草全除了吧,再撒点雄黄粉!”
“不行,”李大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爸生前最宝贝这院子里的花草,他说一个家,没人气儿,也得有生气儿。”
父亲生前是个木讷寡言的人,一辈子在村里当个教书先生,闲暇时最爱捣鼓院里的花花草草。
李大强模糊记得,小时候他淘气,抓了条小水蛇吓唬邻居家的小姑娘,被父亲用戒尺狠狠打了一顿手心。
父亲当时板着脸对他说:“万物皆有灵,尤其是进了家宅的生灵,不可随意打杀。你怎知它不是来报恩,而是来寻仇的?”
这些话,像种子一样埋在李大强心里。
所以,面对这条神秘的金蛇,他始终下不了狠心。
他总觉得,这条蛇的出现,或许和父亲的离世,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02.
矛盾,在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中,逐渐积累。
陈娟开始失眠,总觉得窗外有“嘶嘶”的声响,夜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惊醒。
她从网上买来了各种驱蛇的药粉、药水,把屋子的里里外外都撒了个遍。
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呛得人直咳嗽。
李大强对此很不满:“你这是干什么?要把家给熏成药罐子吗?”
“我能怎么办?!”陈娟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眼眶通红,“我害怕!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你呢?你倒好,跟没事人一样!那蛇都快成你家宠物了!”
“它没伤害我们,不是吗?”
“那是现在没伤害!蛇是冷血动物,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疯咬人?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万一出事了,喊人都来不及!”
陈娟越说越委屈,声音也哽咽起来。
“大强,我们回城里去吧,好不好?这房子找人修就行了,我们没必要住在这里受这份罪。”
李大强沉默了。
他看着妻子憔悴的脸,心里不是不愧疚。
可一想到要离开这栋承载着他所有童年记忆的老宅,离开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他就感到一阵揪心的不舍。
尤其是,那条金蛇的存在,像一个未解的谜团,牢牢地牵绊着他。
他试图跟妻子解释自己那种奇妙的感觉,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说一条蛇让他感到亲切?说他觉得这条蛇是来守护这个家的?
陈娟只会觉得他疯了。
“再等等,好吗?”李大强最终只能用干巴巴的语言安抚,“等我把爸的书房整理好,我们就走。”
这次争吵,不了了之。
但隔阂的种子,却悄然埋下。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村里的电工来检查线路,无意中提了一嘴。
“大强啊,你家这院子风水好啊,聚气。”电工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一边拧着螺丝一边闲聊,“我刚才在门口就瞅着,你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长得比谁家的都茂盛。”
陈娟当时正在旁边递工具,听了这话,勉强挤出个笑容:“王师傅,您还懂这个?”
“嘿,谈不上懂,听老人们说的。”王师傅笑道,“老话讲,家有梧桐,能招凤凰。家有老槐,能安宅邸。你们这老宅,是福地啊。”
李大强听了心里熨帖,可陈娟的脸却更白了。
她想起网上查到的那些东西——蛇,性阴,最喜欢盘踞在阴气重的地方。
福地?
她看,这里分明就是个阴森森的蛇窝!
03.
陈娟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
导火索是一件小事。
那天李大强去镇上买修补屋顶的材料,陈娟一个人在家洗衣服。
她把刚洗好的床单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一转身,心脏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那条金色的蛇,就盘在她的脚边,距离她不到半米远。
“啊——!”
这一次的尖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凄厉。
陈娟连滚带爬地冲回屋里,用尽全身力气“砰”的一声关上门,后背紧紧抵着门板,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太近了。
实在是太近了!
她甚至能看清它身上每一片鳞片的纹路,能感受到它吐着信子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恐惧像一张大网,将她牢牢攫住,让她无法呼吸。
李大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妻子缩在墙角,双臂抱膝,眼神空洞,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院子里,晾衣绳下,只有一盆被打翻的清水,和一块湿漉漉的床单。
那条蛇,早已不见踪影。
“娟儿,你怎么了?”李大强心疼地走过去,想扶她。
“别碰我!”陈娟猛地挥开他的手,声音尖利,“李大强!我受够了!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她站起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今天!现在!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你要什么交代?”
“那条蛇!你必须把它弄走!不管你是打死它,还是找人抓走它,我不想再在这个家里看到它!”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我说了,不能随意打杀。”李大强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好!好!你舍不得它,是吧?她比我这个老婆还重要,是吧?”陈娟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起来,“在你眼里,我受的这些惊吓,这些折磨,都无所谓!你只在乎你那些狗屁不通的老思想!你只在乎你那个死去的爹!”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大强举着手,愣住了。
陈娟捂着脸,也愣住了。
她看着丈夫通红的眼睛和颤抖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你……你打我?”
“我……”李大强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后悔了,他不是故意的。
可是那句“死去的爹”,像一根最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陈娟没有再给他解释的机会。
她哭着跑进房间,几分钟后,拖着一个行李箱就冲了出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李大强,我们离婚!”
04.
“离婚”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李大强的脑子里炸开。
他冲上去,一把拉住陈娟的行李箱。
“娟儿,你冷静点!我不是故意的!是我混蛋,我不该动手!”
“你放开!”陈娟用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动手的问题!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为了一个畜生,你打我!”
“它不是畜生!”李大强脱口而出。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陈娟所有的怒火。
“好,它不是畜生,我是!行了吧!”她猛地甩开李大强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我走!我把这个‘福地’留给你和你的宝贝蛇!你们过去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院门口冲去。
李大强看着妻子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
一边是歇斯底里的妻子,一边是自己内心那份固执而又说不清的坚守。
他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堂屋里父亲的遗像。
照片里的父亲,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相框,沉静地注视着他。
一个念头,猛地窜入李大强的脑海。
村东头,住着一个叫陈伯的老人。
陈伯是父亲生前为数不多的棋友,也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明白人”。
谁家有个红白喜事,谁家要盖房选址,都会请他去瞧瞧。
父亲曾说过,陈伯的本事,是祖上传下来的,看的东西,和别人不一样。
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大强心一横,追了出去,在陈娟拉开院门的前一刻,再次抓住了她的手。
“娟儿!你听我说!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们去找陈伯!村东头的陈伯!让他来看看,让他来断一断,这条蛇到底是凶是吉!”
“如果陈伯也说它是个祸害,我二话不说,立马就把它处理掉!绝不含糊!”
“如果……如果他说……”
李大强深吸一口气,看着妻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他说别的,你也必须听我的,留下来。给我们这个家,也给它,一个机会。”
陈娟的哭声渐渐停了。
她看着丈夫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到了他眼中的痛苦、挣扎,以及一丝恳求。
她了解李大强,他不是一个会轻易许诺,更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手打人的人。
今天的一切,都太反常了。
或许,真的该去找个人问个清楚。
她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05.
陈伯的家,比李大强家的老宅还要古朴。
满院的草药味,闻着就让人心安。
陈伯七十多岁,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像是能洞察人心。
听完李大强断断续续的讲述,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慢悠悠地端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不急,先喝口茶,顺顺气。”
茶是自己种的野菊花,入口微苦,回味却甘甜。
一杯茶下肚,李大强和陈娟躁动不安的心,都渐渐平复了下来。
“走吧,去你家院里看看。”
陈伯放下茶杯,站起身,拿起墙角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竹杖。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李家老宅,陈伯没有急着进院,而是绕着院墙走了一圈。
他时而驻足,时而抬头,像是在观察着什么无形的气场。
陈娟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
她觉得这老头神神叨叨的,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信他一次。
终于,陈伯走进了院子。
他的目光扫过那棵老槐树,扫过那口老井,最后,落在了墙角的芭蕉叶上。
“它在。”陈伯淡淡地说。
李大强和陈娟心里一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那条金色的蛇,正盘在芭蕉叶下,一动不动。
奇怪的是,面对这个陌生的老人,他非但没有躲藏,反而缓缓抬起了头,像是在和陈伯对视。
陈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条蛇。
看了足足有五分钟。
“陈伯,怎么样?”李大强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陈娟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伯收回目光,转过身,对他们招了招手,示意回屋里说。
三人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伯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大口,才缓缓开口。
“大强,你父亲……是个有福报的人啊。”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李大强和陈娟都愣住了。
“陈伯,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和……那条蛇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陈伯放下茶杯,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们俩。
“蛇进宅院,是凶是吉,外人说不清楚。寻常百姓见了,害怕也正常,毕竟蛇虫之物,带煞。”
他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陈娟,话锋一转。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老祖宗传下来的风水堪舆之说里,讲究一个‘气’字。有些生灵,它不是循着味儿来的,它是循着‘气’来的。”
“你家这老宅,地基稳,格局正,又得老槐树庇荫,本就是一块能藏风聚气的好地方。再加上你父亲一生为人师表,积善德,养了一身浩然正气。他人虽然走了,但这股‘气’,还萦绕在这宅子里。”
“所以,它就来了。”
陈娟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问道:“大师……陈伯,您就直说吧,它到底是不是来害我们的?这到底是个什么兆头?”
李大强也紧张地看着他,这最后的审判,关系到他这个家的存亡。
陈伯看着他们,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蛇入宅,是灾祸临门,还是福运将至,主要得看,来的究竟是不是那三种‘长虫’。”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在风水学里,有三种蛇,非但不是凶兆,反而是大吉之兆,是来给你家‘旺宅’的!”
李大强的心“砰砰”狂跳起来,他急切地追问:
“陈伯!是哪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