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一个暴风雪肆虐的深夜,王熙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的躯体被一张破旧草席草草裹起,丢弃在乱葬岗,就此终结了跌宕起伏的一生。
临终之际,荣国府往昔的荣华景象如电影胶片般在她脑海中飞速闪现。
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她心中暗想,若能再有一次机会,定不会让自己陷入亲人的算计之中。
但残酷的现实是,人生从来没有重来的可能。
她的灵魂在无尽的黑暗中飘荡,如同无根的浮萍,不知该去向何方。
她苦笑着自嘲,莫非上辈子造孽太多,如今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被剥夺,只能做个孤苦无依的游魂?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01
“太太怎么还没醒过来?”
“太太”这个称呼,是在叫自己吗?
说话男子的声音里满是焦虑,却又带着温润如玉的质感,与贾琏的嗓音截然不同。
更何况,贾琏早已写下休书,与她断绝了夫妻情分,断不可能为她如此忧心忡忡。
那么,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王熙凤紧锁眉头,努力回想荣国府与宁国府中所有男丁的声音,却始终找不到匹配的人选。
“老爷,太太刚才好像动了动眉毛,是不是要醒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如同林间鸟儿的啼鸣。
“太太,太太,您能听见我们说话吗?”又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敏儿,你快醒醒,你都昏迷一整天一夜了!”
“敏儿”?这个名字又属于谁?
王熙凤拼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只觉得浑身酸软乏力,连眼皮都沉重得好似灌了铅。
好不容易撑开眼皮,她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眼前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肤色白皙,面容洁净无须,气质温文尔雅,细长的眉眼间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见她醒来,男子眼中闪过惊喜,语气轻柔地说:“敏儿,你终于醒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王熙凤大脑飞速运转,眼前的男子显然是这具身体的丈夫,却绝非她记忆中的贾琏。
他反复唤她“敏儿”,看来如今的她已不再是王熙凤,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子。
可她究竟是谁?
她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吗?
她不是已经命丧黄泉了吗?
难道,她的灵魂真的附身在了别人身上,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一连串疑问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还没等她开口,一阵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
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哎哟”,伸手按住太阳穴,又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男子见状,急忙大声喊道:“快去请大夫!敏儿,你可别吓唬我!”
王熙凤不忍见他这般慌乱,摆了摆手说:“无妨,只是头有些疼。”
一开口,她自己都愣了——这沙哑低沉的嗓音,与她前世的声音判若两人。
那个清脆如鸟鸣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太的嗓子是生孩子时用力呼喊哑的,奴婢伺候您喝点蜂蜜水吧。”
王熙凤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圆脸丫鬟,梳着双髻,身着青色小袄,手中端着一只粉色小碗。
她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丫鬟,看来她的灵魂确实附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身上。
王熙凤心中百感交集,老天爷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让她重获新生,却要以别人的身份活下去。
对了,刚才丫鬟提到嗓子哑是因为生孩子,难道这具身体刚刚经历了生产?
这一睁眼,竟发现自己不仅已成婚,还当上了母亲。
前世她也曾生下女儿巧姐儿,对为人母的身份倒不抵触。
只是要让她立刻接纳这个陌生男人为丈夫,一时之间实在难以适应。
虽说贾琏的背叛曾让她心灰意冷,虽说眼前男子对她关怀入微,虽说他的相貌与气度都颇为出众……
但被情伤透的王熙凤,实在无法轻易敞开心扉接受另一段感情。
好在刚经历生产,短期内大概不必与他同房,想到这里,她暗暗松了口气。
一名身着鹅黄色小袄的丫鬟扶她坐起,在她身后垫上软枕。
青衣丫鬟则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蜂蜜水。
甜润的蜜水顺着喉咙滑下,她的精神稍稍好了些,开始打量起房间陈设。
这一看,她不禁大吃一惊——出身金陵王氏、嫁入贾府的她,自认为见过顶级富贵景象,却没想到这间卧房的布置,比前世居所华丽雅致数倍。
屋内摆件件件透着风雅意趣,成套装饰井然有序,相较之下,前世的卧室竟显得有些俗艳。
尽管尚未弄清处境,她已暗自庆幸:看来上天总算眷顾,让她附身在富贵人家,这一世或许能享些清福。
喝完一小碗蜂蜜水,她感觉舒适许多,靠着软枕半眯着眼,心想当务之急是摸清自己的身份——总不能一直沉默,免得引人怀疑。
恰在此时,男子见她状态好转,笑着对青衣丫鬟说:“百灵,去把大小姐抱来给太太瞧瞧。”
原来这丫鬟名叫百灵,果然人如其声,清越动听。
听说“自己”生下的是女儿,她心中更觉亲切——对巧姐儿的疼爱,总算有了寄托之处。
可一想到巧姐儿在自己死后恐难保全,她不由得悲从中来,眼眶渐渐泛红。
男子见她神情哀伤,慌忙问:“敏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早知生产这般凶险,我宁可不要这个孩子。”
王熙凤闻言,心中不由得羡慕起“敏儿”——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世道里,这男子竟愿为她的安危舍弃子嗣,当真是深情至极。
她轻轻叹口气:人和人,真是没法比。
见她叹气,男子更急了:“敏儿,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但你放心,无论母亲和姨妈如何撺掇,我与嫣红绝无可能,我心里只有你。”
“嫣红”?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有人想给男子纳妾?
王熙凤默默记下这个信息,暂时按捺住疑问。
看着男子眼中的恳切,她下意识点点头:抱歉了,这位“敏儿”太太,暂且让我替你应下这份原谅吧。
见她点头,男子大喜过望,握住她的手说:“我就知道,你看在孩子份上会体谅我的。”
这时,百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太,大小姐抱来了!”
王熙凤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奶妈模样的妇人抱着红色襁褓走进来。
她对这个孩子充满好奇——既然见不到前世的巧姐儿,便把这份心意都倾注在她身上吧。
男子担心她身体虚弱,抢先接过孩子,坐在床边掀开襁褓:“你看,咱们闺女多俊!眼睛像我,鼻子和嘴随你。”
王熙凤虽不知自己如今的容貌,却看得出襁褓中的女婴生得清秀——细长凤眼、挺翘鼻梁、樱桃小嘴,即便刚出生,也透着灵动之美,日后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男子转头望向她,语气柔和地说:“辛苦你了,为我生下这么可爱的女儿,这辈子我定会好好守护你们娘俩。”
她顺着他的话应道:“不辛苦。”
男子笑道:“你昏迷时,我翻了许多书籍,给闺女取了个名字,想让你帮着参谋参谋。”
王熙凤目不识丁,心想自己哪懂名字的好坏,这男子学问深厚,取的名必定差不了。
“说来听听。”她说道。
“黛玉,林黛玉,你觉得如何?”男子笑着开口。
听到这个名字,王熙凤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02
“林黛玉”三个字如惊雷般劈开迷雾,王熙凤瞬间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敏儿”正是贾敏,荣国府唯一的嫡出小姐。
她嫁与前科探花林如海为妻,林家五代列侯,家世既显赫又清贵,难怪屋内陈设兼具奢华与雅致。
王熙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重生为贾琏的姑姑。这个冲击太大,刚转醒的她险些再次晕厥——原来这一世,她依然逃不开与贾家的纠葛。
对了,传闻中贾敏早逝,否则林黛玉也不会幼年就被父亲托孤至京城。难道她重生后也要重蹈早逝的覆辙?
王熙凤摇摇头,绝不能接受这个结局。即便不愿成为贾敏,也绝不想年纪轻轻就送命。
这一摇头间,她望向怀中的女儿——这不正是前世的小表妹林黛玉?在她死前,这位如花似玉的表妹早已香消玉殒。贾母离世后荣国府被抄,她自身难保,听闻黛玉投湖自尽的消息时,曾痛哭整整两个时辰。
不行,她绝不能死,必须看着黛玉健康长大,决不让她再寄人篱下!
她斜眼瞥了林如海一眼。前世虽未谋面,但眼前这人对妻女的疼爱显而易见。若前世他仍在世,黛玉何至落得那般凄惨结局?念及此,她脸上泛起一丝赧然——前世贾琏陪黛玉回扬州处理林如海后事时,带回的林家巨额家产,尽数填了大观园建造的亏空。当时她只道黛玉迟早嫁与宝玉,钱财不过提前调用,如今想来,实在有负黛玉与林家。
王熙凤暗下决心:这一世,她与林如海都要好好活着,将黛玉养大成人,绝不让她卷入贾府的是非恩怨。
林如海见她沉默,以为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小心翼翼地问:“敏儿,你是不是觉得‘黛玉’这名字不好?”
“啊?挺好的,我很喜欢,这名字好听极了。”她连忙回应。
“喜欢就好,我明日便告知母亲,闺女的名字就这么定了。”林如海笑着摸了摸黛玉的小脸。
“老爷,孟大夫到了。”穿鹅黄色小袄的丫鬟进门禀报。
“画眉,请大夫进来。”林如海说着,将黛玉交给奶妈。百灵赶忙放下床帷——虽说孟大夫是林府常请的医者,但终究是外男,需避嫌。
王熙凤将手伸出帷帐,孟大夫搭上脉搏。片刻后,他说道:“太太只是产后体虚,并无大碍,我开个方子,按方调理即可。”
林如海连声道谢,陪大夫去外间写药方。百灵与画眉重新挂起床帷,询问她是继续坐着还是躺下歇息。
王熙凤猜测这两个丫鬟是贾敏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趁机说道:“百灵,我醒来后有些事记不清了,但不想让老爷担心,你能否讲与我听?”
百灵未起疑心——太太生产时凶险异常,又昏迷了一日一夜,忘些事倒也正常,于是答道:“太太请问。”
“老爷方才提到的‘嫣红’是谁?”王熙凤有诸多疑问,却先挑这个问——毕竟林如海提及嫣红时,贾敏的态度似乎暗藏不快。
百灵叹气道:“太太定是气糊涂了,才故意忘了她。”
“说起来,您这次难产都怪她!”画眉在旁气愤地插话。
“画眉!”百灵急忙制止,“小心隔墙有耳。”
“屋里都是自家姐妹,怕什么?”王熙凤听出话中有话。
百灵压低声音道:“此前我就劝过太太,夫人送来的绿意和红霞绝非善类。”
“可您总说我多心,还道夫人不是那种人。”
“夫人固然心善,可那位廖姨妈却不简单——绿意和红霞是她送来的,怎会像我们这般忠心耿耿?”
王熙凤点点头——林如海此前确实提到过“姨妈”,想来就是这位廖姨妈。虽未见过贾敏,但她从王夫人处听说过一些往事……
这位由贾母精心教养的千金小姐,活脱脱是不谙世事的贵胄闺秀。
上头有母亲百般宠溺,底下有两个兄长悉心呵护,如同温室中精心培育的娇花。
这般单纯的性子,看不透内宅里的明争暗斗倒也情有可原。
人人都说贾敏嫁与林如海是段佳话,可她却早早香消玉殒。
王熙凤心思通透,立刻察觉这位姑姑的日子恐怕不像贾母以为的那般顺遂。
“画眉方才说我难产与她有关,究竟怎么回事?”她追问道。
百灵察觉太太苏醒后似乎变了性子——从前她提醒要防备绿意、红霞和廖姨妈时,太太总嫌她多事,只当是丫鬟间的是非。
如今太太竟主动询问这些,或许是为人母后多了几分警觉。
无论如何,肯听劝总是好事,于是她将事情原委如实道来:“自打表小姐住进府里,您和老爷就争吵不断。依我看,都是她在从中挑拨,偏偏您还当她是无心之人。明知您临盆在即,她却偏要请老爷去房里题字。更过分的是,绿意跑来告诉您老爷在表小姐屋内。若说这不是她们主仆故意算计,谁能相信?您当时太心急,没等我们回来就带着绿意去了,结果听见老爷和表小姐说笑,一气之下转身就走。幸亏我和画眉及时赶到,不然您摔在园子里,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您和小姐能平安无事,真是天大的福气。”
03
百灵话音未落,一名身着浅绿色小袄的丫鬟端着药碗走进来:“太太,该喝药了。”
王熙凤见百灵暗暗撇嘴,猜想这丫鬟便是绿意。她抬了抬下巴:“放下吧。”
绿意赔笑道:“药得趁热喝,奴婢伺候您喝完再走。”若不是百灵提醒过这人有问题,单看这殷勤模样,倒真像是贴心周到的婢女。
但初来乍到,她不敢轻信任何人,语气淡淡道:“你先下去,我自会喝。”沙哑的嗓音配上冷硬的语调,更显威严。
绿意心中发怵,不敢多言,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太太这样就对了,您从前对她们太过宽厚。”画眉忍不住说道。
王熙凤看向画眉——若不是自己重生一回,又自小被当作男儿教养,深谙人心复杂,恐怕也会将这些话当作丫鬟间的争风吃醋。
可贾敏的早逝,加上前世在荣国府的经历,让她深知高门大宅里难有清净之地。荣国府如此,林府恐怕也暗藏汹涌。
单从百灵讲述的难产经过来看,这位表小姐的野心就不止于做妾——设计导致主母难产,分明是想取而代之。
王熙凤刚醒来便得知这般复杂的内情,只觉心力交瘁,再度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时,已是晨光满屋,她的心境也随之日渐明朗:既已重生,便安于当下。如今的处境再糟,还能比前世在荣国府时更艰难?
这一世,她定要好好经营贾敏这个身份,不辜负上天赐予的重生之机。
她的身体已比昨日好转许多,但故意按捺着不显露——一来对林府诸事尚不熟悉,二来借着养病的由头,正好暗中观察府中虚实。
听闻她醒了,百灵和画眉率先进屋,随后跟着两名年轻丫鬟。四人穿着同款服饰,只是小袄颜色各异。
王熙凤记得,贾敏身边应有四名陪嫁大丫鬟,这两人想必是另外两个。前世她性子善妒,除了平儿,其余陪嫁丫鬟早早打发出去,而贾敏却将她们尽数留在身边,可见其心性仁厚。
她默不作声,冷眼观察四个丫鬟做事——百灵显然是最得力的,一进屋便扶她半坐起身,吩咐端水、开窗,安排得井井有条。其余几人也各有分工,不多时便将房间收拾得整洁妥当。
洗漱完毕后,百灵为她松松挽了个发髻,抹上玉兰霜。此刻她清爽地倚在软垫上,只觉浑身舒畅。
从她们干活时的交谈中,她得知眼角有痣的丫鬟叫杜鹃,下巴尖尖的唤作雨燕。果然贾敏与她脾性不同,连给丫鬟取的名字都这般雅致,不像她从前只用“平儿”“丰儿”这般直白的称呼。
百灵见她精神不错,笑着说道:“太太昏迷时,老爷来过好几回,叮嘱我们务必细心伺候。他说您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吩咐人去办,晚上散衙后便会来陪您。”
“对了,老爷说月子里不让您看书,怕伤眼睛。”
“您看,老爷多贴心。”
王熙凤客套地笑了笑,脑海里浮现出前世生巧姐儿时的场景。
那时她与贾琏成婚刚满一年,感情还算和睦。
可即便如此,贾琏也只在孩子出生时匆匆瞧了她们娘俩一眼。
之后便撒手不管,全丢给婆子丫鬟照料。
直到她出了月子,才总算又见着人。
当时她一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倒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如今回想,贾琏从未真正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雨燕拎着食盒进门,笑盈盈地问:“太太这会儿有胃口吗?”
“今儿早饭备了好些花样,厨房的杨婶子说老爷特意交代过。”
“您刚生完孩子,胃口没准儿,她把您平时爱吃的都备上了。”
“我先挑了几样端来,您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别的。”
雨燕说话间,杜鹃已摆好了小炕桌。
贾敏刚生产完,自然不便下床。
王熙凤见雨燕利落地打开食盒,一桌子精致小菜摆得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顿时勾起了食欲。
前世她山珍海味见得多了,可眼下随便一勺鸡蛋羹都让她觉得格外香甜。
“这蛋羹是不是加了鸡汤?”她问。
百灵笑着说:“谁说生孩子不会让人记性变差呢?”
“这种用老母鸡、猪筒骨和菌子熬汤,再取清汤蒸蛋的法子,还是您琢磨出来的呢。”
“老爷和夫人尝了都夸好,这菜谱就一直留着了。”
王熙凤暗暗怎么舌——贾敏擅长琢磨吃食并不奇怪,贾母本就讲究饮食,女儿自然耳濡目染。
听说那道让刘姥姥惊叹的茄鲞,最初便是贾敏的主意。
她生怕说多错多,便不再追问,挑了几样小菜慢慢吃起来。
这些看似寻常的饭菜却滋味绝佳,不多时她便吃得饱饱的。
她忍不住自嘲,活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丫鬟们撤下碗碟,绿意进门禀报:“太太,老夫人和廖太太带表小姐来看您了。”
好家伙,还没摸清这几个人的底细,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老夫人是婆婆,廖太太和表小姐是亲戚,探望刚生产的主母也算合情合理。
王熙凤心里微微一紧,却很快稳住了心神。
她示意画眉在身后多垫了个软垫,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随后淡淡说道:“快请她们进来吧。”
04
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位五十来岁的妇人手挽手走进屋,身后跟着个穿红衣的姑娘。
王熙凤半靠在软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
其中一位身披白狐毛大氅的妇人,眉眼间与林如海有几分相似,应当是婆婆宋夫人。
另一位身形微胖、身着灰鼠披风的,估计就是廖姨妈。
宋夫人还未开口,廖姨妈已一屁股坐在床边,笑得满脸褶子:“敏儿,今儿感觉好些没?”
“我们刚去瞧了你的宝贝闺女,孩子看着有点瘦弱啊。”
“不过没关系,往后用人参鹿茸好好补补,肯定能养得白白胖胖。”
“咱们林家还能缺这点银子?”
王熙凤听着这话,句句暗藏锋芒。
她明明先问自己身体如何,却不等回答就转了话头,显然并非真心关切。
再说黛玉“瘦弱”——她昨晚明明见过孩子,虽说不胖,但模样周正,分明是足月新生儿的正常体态。
她这般说辞,不知是想给谁添堵。
最后那句“咱们林家”,倒像是把自己当成了这府里的主子。
王熙凤扫了她一眼,换作前世的脾气,早该怼回去了。
可如今局势未明,她强压下火气,挤出一丝笑意:“有劳姨妈挂心,今日感觉好多了。”
说罢便抿唇不语。
宋夫人倒是在床边坐下,仔细端详她的脸色,点点头道:“气色确实好了些,前两日可把我吓坏了。”
王熙凤见她神情诚恳,又想起百灵说过“夫人心思单纯”,料想这位婆婆是真心关怀自己,语气便柔和了几分:“让母亲操心了,今早起来已觉得精神不少,您别太担忧。”
宋夫人深知儿媳一向温婉贤淑,当初对这门亲事亦是十分满意。
只是廖姨妈是她亲妹妹,兄长过世后,姐妹俩相依为命。
妹妹有所求,她如何能袖手旁观?
再说,她也着实喜欢嫣红——虽不能做平妻(国公府的体面丢不得),但做个贵妾倒也说得过去。
嫣红毕竟是布政使家的千金,身份配得上林家。
若不是妹妹在廖家太过强势,打死发卖了丈夫的妾室通房,闹得妹夫对她日渐冷淡,如今外调西北时只带了孙姨娘母子,把她丢在扬州,她何至于带着女儿来投奔?
宋夫人问过儿子的意思,他虽不愿纳妾,但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
与其找个不知根底的,不如收了嫣红——到底是亲外甥女,总不至于受委屈。
可林如海却说“心里只有贾敏”,且成亲不过两年,纳妾太早怕怠慢了国公府的千金。
宋夫人觉得有理,便将此事暂且搁置,只当嫣红是寻常亲戚往来。
她不急,廖姨妈却急得不行——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丈夫靠不住,若不为嫣红谋条出路,母女俩日后如何立足?
在她眼里,姐姐心软糊涂,当年才会嫁到“简单”的林家。
他林家家财万贯,林如海才貌双全,又曾被皇上钦点探花,若不是嫣红比他小十二岁,她早该促成这门亲事了。
如今廖正堂借口外调,带着宠妾庶子去了西北,把她们母女扔在扬州,她只能靠自己给女儿挣前程。
扬州城里挑来选去,哪有比林家更趁心的?
于是她求姐姐做主,哪怕让嫣红做个贵妾也行——贾敏虽是国公府小姐,可远在扬州,娘家鞭长莫及。
何况这小姐空有才艺,内宅争斗一窍不通,通过姐姐安插绿意、红霞在她身边,竟是轻而易举。
嫣红做贵妾只是权宜之计,她终究要取代贾敏,成为林府的女主人。
只可惜这次生产,本以为贾敏会一尸两命,没想到她竟挺了过来。
不过无妨,生的是女儿,等母亲没了,这小丫头片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王熙凤见这对姐妹问候完毕,便知该轮到廖嫣红“表演”了。
果不其然,穿红裙的姑娘歪着头笑道:“表哥说小侄女生得像我小时候,表嫂你看是不是?”
这话听似天真,实则暗藏机锋——既暗示了自己与林如海的亲密,又不着痕迹地夸了自己,更隐隐将她与林如海归为“一家人”,倒显得刚生完孩子的自己像个外人。
王熙凤眯起眼,淡淡瞥了她一眼,却未急着搭话。
廖嫣红心里猛地一跳,只觉表嫂那一眼锋芒毕露,竟不像平日那个不谙世事的贵女。
她慌忙安慰自己:一定是错觉,这位养在深闺的表嫂,怎会有这般锐利的眼神?
05
廖嫣红哪里知道,这位才女表嫂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人。
虽然她也是名门出身,但可不是娇养出来的小姐。
在她面前耍心眼,简直是班门弄斧。
王熙凤垂下眼,略一思索,淡淡笑道:“老爷这话倒也没错。”
“俗话说‘侄女随姑姑’,你虽不是老爷的亲妹妹,但也是没出五服的亲戚,模样有点像也正常。”
她这话直接把嫣红和林如海定成兄妹关系,想别的?门都没有。
宋夫人笑着接话:“确实如此。”
“我当年去荣国府替海儿提亲时,见过你们府上的大小姐。”
“她长得跟你有几分像,倒不太像她母亲。”
宋夫人说的是贾元春。
王熙凤想想元春的模样,若贾敏和她相似,那真是顶尖的美人。
宋夫人这话把话题引到家长里短,谁家闺女长得怎样,谁家又添了丁。
廖姨妈和嫣红只好顺着聊下去,在贾敏屋里闲扯了一会儿。
王熙凤实在懒得陪她们,掩嘴打了个哈欠。
宋夫人忙起身:“瞧我,忘了你刚恢复,身体还虚着。”
“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再一起喝茶好好聊。”
王熙凤笑着点头:“谢谢母亲体谅,那我就先歇着了。”
她用眼神示意百灵送客。
宋夫人又叮嘱了几句月子里的注意事项,带着廖姨妈和嫣红走了。
廖姨妈听到贾敏那句“侄女随姑姑”,心里像被扎了一针。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贾敏,总觉得她和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的贾敏说话虽有时不中听,但都是直来直去。
今天这话却像绵里藏针。
廖姨妈边走边想,莫非嫣红这次挖的坑太明显,被贾敏看出来了?
有可能,回去得跟女儿好好说说,别操之过急,免得弄巧成拙。
她们一走,王熙凤让丫鬟扶她躺下。
虽然只聊了一会儿,但她身子虚,又费心揣摩每个人的心思,确实累了。
她让雨燕带绿意和红霞去给黛玉绣小肚兜。
当然,她不会真让黛玉穿,只是找事绊住那两人,顺便让雨燕盯着。
这样她才能安心跟百灵和画眉套话。
她侧卧在床上,半闭着眼,让画眉给她捶腿,随口跟两人聊天。
不一会儿,她就把林府的事摸得一清二楚。
果然跟她猜的差不多,廖姨妈虽是去年秋天搬来的,但想让女儿嫁进来的心思早就有了。
住进来只是更方便她实现这个计划。
宋夫人对她这个儿媳倒不坏,毕竟是她亲自求来的。
只是她心软,经不住妹妹央求,觉得廖姨妈被丈夫抛弃可怜。
加上她觉得嫣红不错,留下来做贵妾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事没成,听说是林如海不同意。
再加上贾敏怀孕,宋夫人不想为这事惹儿媳不快,就先搁置了。
不过,这些都是下人私下传的,宋夫人和林如海从没当面跟贾敏说过。
贾敏每次听到风声就质问林如海,他总是发誓自己只把嫣红当妹妹。
即便如此,贾敏和林如海还是三天两头闹别扭。
加上她怀孕,娘家又远在京城,贾母虽送来一船东西,但毕竟比不上亲人陪伴。
所以廖姨妈住进来后,贾敏常独自垂泪,把林如海折腾得不知所措。
听到这儿,王熙凤有点明白黛玉的性子像谁了。
虽说黛玉在荣国府寄人篱下,但同样父母双亡的史湘云却活得没心没肺。
黛玉太敏感细腻,估计是受了贾敏的影响。
她皱了皱眉,这么多姐妹里,她最疼黛玉。
如今她来养黛玉,不仅要让她身体健康,还要改掉她多愁善感的性子。
只要她和林如海好好活着,黛玉的性格肯定会有大改变。
她思来想去,既然只能以贾敏的身份活下去,就要活得长长久久。
不仅要护住黛玉,还要在荣国府倒塌前拉他们一把。
她脑海中浮现前世的画面:荣国府被抄家时的慌乱,贾母临死前拉着她的手没说完的话,探春远嫁、迎春早逝、惜春出家……
她闭上眼,这一世,她要惩罚害过她的人,更要护住她爱的人。
她又想到前世听说的林家的事。
贾敏在黛玉五岁左右去世,黛玉守孝一年后随贾雨村进京。
这五年里,林如海有个妾室生了个儿子,但三岁时夭折了。
当时没打听那妾室叫什么,莫非是嫣红?
她如愿做了妾,生了儿子,怎会不精心照料,反而让孩子夭折?
而且贾敏和林如海感情那么好,怎会只有黛玉一个孩子?
贾敏早逝,却从没听说过死因,这也很奇怪。
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林如海对贾敏的感情不假,她虽刚重生两天,但真切感受到他的好。
所以贾敏去世后,林如海才会不顾还有黛玉,放任自己郁郁而终。
贾琏曾说,林姑父是自己不想活了,心病远大于身病。
当时她只当故事听,现在想想,林家这几年过得也不太平。
但真相到底是什么,她无从得知。
既然她现在是贾敏,就不能让悲剧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