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就别为我操心了,都挺好的。”
电话里,女儿李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然努力装出轻快的语调。
我握着听筒,心里却像被一块石头堵着,沉甸甸的。
真的都好吗?
我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心里反复咀嚼着女儿的这句话,
总觉得这风平浪静的背后,正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惊雷。
01
我叫王秀英,今年五十二岁,从教师的岗位上退下来还没两年。
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我的女儿,李静。
女儿文静、懂事,从小到大都没让我操过什么心。
唯一的例外,就是她的婚事。
她嫁得有点远,嫁给了大学同学张伟,一个离我们老家五百多公里外的城市。
当初我心里是一万个舍不得,可看女儿一脸幸福,信誓旦旦地说张伟对她好,我也只能点头同意。
毕竟,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不就是看着儿女幸福吗?
婚后,女儿和女婿的日子过得还算和和美美。
上个月,一个天大的喜讯传来,女儿顺利生下了一个七斤二两的大胖外孙。
我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我当外婆了!
这份喜悦冲淡了所有的担忧,我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女儿身边去。
我跟老伴商量,他说他走不开,单位里有重要项目,就让我代表全家过去照顾女儿月子。
我满口答应,心里开始盘算着要带些什么。
女儿是远嫁,又是在婆家坐月子,我这个当妈的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踏实的。
现在的年轻人,讲究科学坐月子,可亲家母刘美芬是个老思想,我怕她们在生活习惯和育儿观念上有冲突,让女儿受了委屈。
思来想去,我觉得礼数一定要周到,钱得到位。
这样既能让亲家高看我女儿一眼,觉得我们娘家有底气,也能让女儿手头宽裕些,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看人脸色。
我跟老伴一合计,他二话不说,从存折里取出了两万块钱。
“拿着,别省,这是给静静和孩子的,也是给亲家的一份心意。”
我把这两万块钱用一个大红包装好,沉甸甸的,那是我对女儿最深沉的爱和祝福。
除了钱,我还特地托人从乡下买来了几十只正宗的土鸡,还有一堆上等的红枣、桂圆、阿胶,都是产妇滋补的宝贝。
临走那天,我大包小包,像是搬家一样。
老伴把我送到火车站,还一个劲儿地嘱咐我:“到了那边,多看多听少说话,别跟亲家起冲突,一切以静静的身体为重。”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只要他们对我女儿好,我怎么都行。
经过七个多小时的颠簸,我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女儿所在的城市。
女婿张伟开车来接我,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妈,您辛苦了,快上车。”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帮我把行李搬上后备箱。
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稍稍落了地。
起码,女婿还是疼我女儿的。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他们家的小区,是个挺高档的地方,环境不错。
一进门,亲家母刘美芬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呀,亲家母,你可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我笑着应酬,把手里的一个大果篮递了过去。
“亲家母,辛苦你了,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静静。”
“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一家人。”她嘴上客气着,眼神却不自觉地往我身后的大包小包上瞟。
我心领神会,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那个厚厚的红包,塞到她手里。
“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给孩子买点东西,也给亲家母你添点菜钱。”
她捏了捏红包的厚度,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真诚了几分。
“哎呀,亲家母你看看你,来就来,还带这么重的礼,真是太客气了!”
她嘴上这么说,手却把红包攥得紧紧的,顺手就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心里微微一顿,但我也没多想,觉得或许是她的习惯。
放下行李,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我的宝贝女儿和外孙。
女儿的房间在二楼朝南,光线很好。
我推门进去,看见女儿正靠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头还不错。
“妈,您怎么来了!”她看见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傻孩子,妈能不来吗?”我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不像我想象中坐月子的人该有的温热。
我仔细端详着她,虽然她化了淡妆,想遮掩疲惫,但我依然能从她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深深的倦意和一闪而过的委屈。
小外孙就睡在旁边的婴儿床里,粉嘟嘟的,睡得正香。
我看着他可爱的睡颜,心都要化了。
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啊。
我沉浸在初为外婆的喜悦里,跟女儿聊着家常,问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奶水够不够。
她都笑着说挺好的,婆婆照顾得很周到。
正说着话,亲家母端着一碗汤进来了。
“静静,该喝汤了,这可是我托人从老家弄来的老母鸡,炖了一下午呢。”
那汤确实很香,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黄油。
我凑过去闻了闻,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汤里的花椒、大料味太重了,而且明显盐放多了。
这哪里是给产妇喝的汤,分明就是他们自家的口味。
产妇饮食宜清淡,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女儿,她已经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我安慰自己,每个地方的习惯不一样,亲家母也是一番好意。
晚饭的时候,我才真正见识到了亲家一家的饮食习惯。
桌上摆着红烧肉、辣子鸡、水煮鱼,个个都是重油重盐的硬菜,唯一的素菜还是个凉拌黄瓜。
亲家公和女婿吃得津津有味,亲家母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
“亲家母,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我看着满桌的油腻,实在没什么胃口。
我注意到,女儿的碗里只有一小碗白米饭和几根青菜,那碗所谓的“月子汤”就摆在旁边。
一顿饭下来,女儿几乎没动几筷子。
我忍不住开口了,对亲家母说:“亲家母,静静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得吃点清淡有营养的,比如小米粥、鸡蛋羹什么的。”
刘美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挂上了那种热情的面具。
“哎呀,亲家母你不知道,我们这边坐月子就兴大补,吃肉才有力气,才有奶水嘛。”
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过来人”口气说道:“我们家张伟,就是我这么喂大的,你看看,长得多结实。”
女婿张伟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妈,刘阿姨说得对,我们这儿都这样。”
我女儿看了我一眼,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不要再说了。
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一刻,我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开始悄悄蔓延。
我原本以为,我带着满腔的爱和厚重的礼物来到这里,会看到女儿被精心呵护的幸福场景。
可眼前的一切,却像一盆冷水,浇得我心头发凉。
这热情和客气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些我看不到,也摸不着的东西。
是疏离,是观念的差异,还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轻视?
我不敢往下想。
夜里,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房间,偶尔会传来外孙的哭声,夹杂着女儿轻声的安抚。
而亲家母和女婿的房间,却始终安安静静。
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夜,乃至过去的这些日夜,似乎都是我女儿一个人在独自面对孩子的哭闹。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疼她的丈夫,此刻正在安然入睡。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02
接下来的几天,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温水煮青蛙”。
矛盾并不是以争吵的形式爆发的,而是像空气中的微尘,无处不在,却又让你抓不住,只能任由它们慢慢地侵入你的呼吸,让你感到窒息。
首当其冲的,就是育儿观念的巨大冲突。
我女儿是新时代的女性,看了很多育儿书籍,讲究科学喂养。
她坚持要按需喂养,宝宝饿了就喂,而不是死守着几个小时一次的规矩。
可亲家母刘美芬却把这视为洪水猛兽。
“孩子一哭就喂,那不成娇惯他了?以后还得了?”
她总是在女儿喂奶的时候,在旁边指指点点。
“你看看,又哭了,肯定是你奶水不够,他没吃饱。我早就说了,得喝猪蹄汤,下奶!”
说着,她就要去厨房热那锅油腻腻的猪蹄汤。
女儿无奈地解释:“妈,医生说了,母乳是最好的,我的奶水够的,宝宝哭不一定就是饿。”
刘美芬眼睛一瞪,把过来人的架子端得十足。
“什么医生说的,医生有我懂?我生过孩子,养过孩子,张伟不就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女儿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抱着孩子,默默地转过身去。
还有给孩子换尿布的事情。
我们都主张用尿不湿,干净方便,也能让宝宝睡个安稳觉。
可刘美芬非说尿不湿捂着孩子,不透气,会得红屁股。
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堆旧的床单、秋衣,剪成一块一块的,当成尿布。
那些布料粗糙,洗得也不够干净,女儿每次给宝宝换的时候,都心疼得不行。
她试图跟婆婆沟通,结果刘美芬直接来了一句:“嫌我洗的不干净?那你自己洗啊!坐着月子还想当甩手掌柜?”
一句话,就把我女儿堵得眼圈都红了。
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绑腿的陋习。
亲家母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歪理,说新生儿的腿要用布条捆起来,不然长大了会变成罗圈腿。
她趁着女儿睡着,就偷偷给外孙绑上了腿。
孩子被捆得难受,哇哇大哭,手脚都在挣扎。
女儿被哭声惊醒,看到这一幕,心疼得差点跟婆婆吵起来。
“妈!不能这样!会影响孩子发育的!”
刘美芬却理直气壮:“我这是为他好!你们年轻人懂什么?等他长成罗圈腿,你们哭都来不及!”
那次,要不是女婿张伟回来得及时,在中间和稀泥,恐怕真的要闹翻天。
可张伟的和稀泥,也只是让刘美芬暂时作罢。
他对他母亲说:“妈,静静也是为了孩子好,要不咱就先听她的试试?”
转头又对我女儿说:“静静,我妈也是老思想,没坏心,你就多担待点。”
他永远都在当“和事佬”,却从未真正站在我女儿的立场上,去维护她的尊严和权利。
除了育儿观念,更让我心寒的,是亲家母对我女儿的经济控制。
我给女儿的那两万块钱红包,本来是想让她自己拿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者应应急。
可钱在我女儿手里还没捂热两天,刘美芬就找上门来了。
她笑眯眯地对女儿说:“静静啊,你妈给的这个钱,你先别乱花。你们年轻人花钱大手大脚的,不知道节省。我呢,先替你们保管着,以后孩子上学、报兴趣班,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女儿当然不愿意,她说:“妈,这是我妈给我的,我自己收着就行。”
刘美芬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怎么?你还信不过我?我还能贪了你的钱不成?我这都是为了你们这个小家好!张伟每个月的工资不也都是交给我管吗?家里里里外外的开销,哪样不要钱?”
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女儿一个坐月子的媳妇,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婆婆把那个装着两万块钱的红包,从她的床头柜里拿走。
事后,女儿私下跟我诉苦,委屈得直掉眼泪。
我抱着她,心疼得像刀割一样。
我说:“妈去找她说理去!”
女儿却拉住了我,摇着头说:“妈,算了。为这点钱闹得家里不愉快,不值得。只要她对我和宝宝好就行了。”
看着女儿如此懂事和隐忍,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明白,她是不想让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母亲,再为她的事情操心。
可她的退让,换来的不是对方的理解和尊重,而是变本加厉的轻视。
刘美芬在这个家,有着绝对的权威和优越感。
家里来了客人,或者在楼下跟邻居聊天,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自己儿子身上引。
“我们家张伟啊,现在是公司的部门主管了,手下管着十几个人呢!”
“这套房子,首付可是我们家出的,装修也是我一手操办的。”
“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了,现在家里热热闹闹的。”
话里话外,都在炫耀自己的儿子多么有本事,自己的家庭多么优越。
而提到我女儿,她的说辞永远都是那几句。
“我们家静静啊,福气好,嫁给我们家张伟,以后就享福喽。”
“她之前那个工作,也不稳定,还不如在家好好带孩子,相夫教子。”
她甚至当着我的面,对我女儿说:“你啊,任务就是把我的大孙子给我喂得白白胖胖的,家里的事,花钱的事,都不用你操心。”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体贴,可仔细一品,每一句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女儿的心上。
那是一种彻底的否定。
否定了她的个人价值,否定了她的工作能力,把她定义成一个只能依附于丈夫和家庭的生育工具。
她在这个家里,不像一个女主人,更像一个寄宿的客人,一个被施舍的角色。
我多次想找女儿好好谈一谈,想问问她,这样的日子,你真的觉得幸福吗?
可每次看到她抱着孩子时脸上露出的那种温柔的母性光辉,看到她对我强颜欢笑,说“妈,都挺好的,你别担心”,我就把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为了孩子,她选择了忍耐。
她以为她的忍耐,能换来家庭的和睦。
可她不知道,没有尊严的婚姻,就像一片沙漠,再多的忍耐,也开不出幸福的花。
而我,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儿在这片沙漠里日渐枯萎,却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比自己受了委屈还要难受一万倍。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看着这个装修精致,看似温馨的家,却处处感到一种冰冷的压抑。
我知道,这个家,正在慢慢地吞噬我女儿的笑容和灵魂。
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只等待一个爆发的契机。
03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外孙就满月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满月是要摆酒席庆祝的。
亲家母刘美芬对此格外上心,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张罗。
她订了附近一家有名的大酒店,宴请了张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一些走得近的邻居朋友。
看得出来,她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地风光一把,炫耀一下她的大胖孙子。
酒宴当天,家里从早就开始热闹非凡。
刘美芬穿了一身崭新的暗红色连衣裙,烫了时髦的卷发,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红光满面。
她像一个指挥官,在家里发号施令,一会儿让张伟去接哪个亲戚,一会儿又数落保姆菜洗得不干净。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问过我女儿一句,喜欢什么样的菜式,或者想请哪些朋友。
仿佛这场满月酒,跟李静这个母亲,没有半点关系。
我女儿默默地在房间里给孩子喂奶,换衣服。
我帮她挑了一件颜色素雅的连衣裙,她穿上后,虽然身材还没完全恢复,但依然看得出往日的清丽。
我帮她梳理着头发,从镜子里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轻声说:“静静,今天我们是主角,高兴点。”
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却有些勉强。
到了酒店,亲戚们都到齐了,满满当当坐了两大桌。
刘美芬拉着我女儿,抱着外孙,在亲戚们面前挨个展示。
“看看,看看我的大孙子,长得多俊!”
“这鼻子,这眼睛,跟他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亲戚们纷纷送上祝福和红包,说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话。
刘美芬被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间,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才是这场宴会的绝对中心,是这个家族荣耀的缔造者。
而我的女儿,抱着孩子站在一旁,像一个完成任务后等待嘉奖的配角,脸上挂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
酒席开始后,气氛更加热烈。
亲家公和张伟负责陪男宾喝酒,刘美芬则在女宾这边高谈阔论。
她端着酒杯,游走在酒桌上,声音洪亮,讲述着自己从儿媳怀孕到生产,再到坐月子,付出了多少心血,熬了多少个夜晚。
她说得自己劳苦功高,仿佛没有她,这个孙子就不能平安降生一样。
我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听着她的主场秀,心里一阵阵发冷。
我女儿因为要喂奶,不能喝酒,也不能吃太多辛辣的食物。
她面前只有一碗白米饭和一杯白开水,桌上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都与她无关。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偶尔给宝宝擦擦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我看着心疼,给她夹了一块清蒸鱼的鱼肉,小声说:“吃点这个,有营养。”
她对我感激地点点头,默默地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位看起来跟亲家母关系不错的远房亲戚,举着杯子走到了我面前。
她笑着对我说:“恭喜你啊,得了这么个大外孙。你女儿真是有福气,嫁了个好人家,婆婆又这么能干,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这是一句客套的恭维话。
我刚想谦虚几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一旁的刘美芬就听到了。
这句话,仿佛瞬间触动了她身上那个炫耀的开关。
她放下手里的酒杯。
她先是慢悠悠地给自己夹了一块油光锃亮的红烧排骨,放进自己的碗里,然后才抬起头,眼神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
她那涂着口红的嘴唇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得意。
她甚至都没有看我女儿一眼,只是用下巴轻蔑地朝着我女儿的方向点了点,然后说:“福气是有的,主要还是我们家张伟心善。”
她顿了顿,似乎很满意大家都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然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接着说道:“说句实在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