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强的人生,就像他每天拉出来的那碗面,朴实简单,带着一股子实在的麦香味。
他今年三十五岁,在这个车水马龙的大城市里,他不算个成功人士。
他唯一的本事,就是拉得一手好面。
他的拉面馆,开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店面不大就五张桌子。
每天天不亮,他就得起床和面、醒面、吊高汤,一直忙到深夜,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才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一碗面,挣几块钱。
就这么一分一毛地,他攒了整整十年。
他老婆叫李秀,在不远的超市当收银员,性格跟他一样,温和,能吃苦。
他们的儿子小虎,今年刚上小学。
一家三口,就挤在一个月租两千块的“老破小”里。房子是老式的筒子楼,墙皮都掉了,一到下雨天,墙角就往外渗水,散发着一股霉味。
王强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不用每个月看着日历,算着交房租的日子;
不用担心房东哪天心情不好,就让你卷铺盖走人;
更重要的是,能让儿子小虎,有一个安安稳稳的书桌,不用再趴在油腻腻的饭桌上写作业。
这个梦想像一团火,在他心里烧了十年。
可这个城市的房价,比他拉面的速度快多了。
02
王强每天送完儿子上学,路过街角的房产中介时,都会习惯性地停下来,看一眼橱窗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房源信息。
可每一次,他都只能苦笑着摇头离开。
那些动辄上百万、几百万的数字,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那点靠着一碗碗面攒下来的积蓄,在这些数字面前,渺小得像一粒灰尘。
“就咱这点钱,想买房,除非天上掉馅饼。”晚上收了摊,王强一边捶着腰,一边跟老婆李秀念叨。
没想到,馅饼,还真的就掉了下来。
一天中午,店里来了个老顾客,是个在法院工作的大哥。两人聊着天,就聊到了房子上。
“王老弟,想买房,可以去看看法拍房啊。”大哥提点了一句。
“法拍房?”王强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法院强制拍卖的房子,房主欠了钱还不上,法院拿他的房子出来卖。
价格,比市面上便宜不少。
不过嘛……”大哥话锋一转,“水也深,得自己多留个心眼。”
就这一句话,给王强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从那天起,他一有空,就抱着手机,在法院的拍卖网站上研究。
他心里既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上面的房子,价格确实便宜得让人心动;
害怕的是,他怕自己一个老实人,玩不转这里面的门道,把一辈子的积蓄都给赔进去。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套房子,像一道光,猛地照进了他的眼睛里。
市中心,一个虽然老旧但很成熟的小区,两室一厅,七十多平,关键是,离小虎现在上的小学,就隔着两条街。
而它的起拍价,只要21万!
王强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了,“怦怦”地狂跳。
21万!这个数字,他踮起脚尖,再跟亲戚朋友们凑一凑,是能够得着的!
他知道,这种房子肯定有风险。
可这个价格,对他来说,是这辈子可能都遇不到第二次的、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想起了儿子趴在饭桌上写作业时,那小小的、佝偻的背影;
想起了老婆因为潮湿,一到冬天就犯的关节炎。
他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赌一把!
他把拉面馆的转让信息挂了出去,又厚着脸皮,给老家的亲戚们挨个打了电话,东拼西凑,总算是凑够了钱。
拍卖那天,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经过几轮不算激烈的竞价,他最终以21万零五千的价格,成功拍下了这套房子!
当法官的锤子落下的那一刻,王强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眼泪差点当场就流了下来。
他有家了!他终于在这个城市里,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他觉得,这是老天爷可怜他,赏给他的一个天大的馅饼。
03
王强拿着法院盖章的房产证明和裁定书,激动得一夜没睡。那几张薄薄的纸,在他手里,比一沓沓的钞票还要沉重。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拉着老婆李秀,去超市里,买了一大堆高档水果和牛奶,又给儿子小虎换上了新衣服。
“爸,我们这是去哪啊?”小虎好奇地问。
“去咱们的新家!”王强摸着儿子的头,笑得合不拢嘴。
他想得很简单。虽然房子现在是他的了,但原来的房主,肯定还在里面住着。
大家都是普通人,他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他提着东西上门,客客气气地跟人家打个招呼,商量一下,给他们一个星期或者半个月的时间,找房子搬家。和气生财嘛。
可当他站在那扇熟悉的、又有些斑驳的防盗门前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他头发花白,面色蜡黄,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旧背心,眼神浑浊地看着他们,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你们……找谁?”老头的声音,有气无力。
“大爷,您好。”王强赶紧挤出最和善的笑容,“我是王强。那个……这套房子,我前两天,从法院给拍下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房产证明递了过去。
屋里,一个同样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闻声走了出来。
她比老头看起来要精明得多,一双三角眼,透着一股子刻薄。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老太太一把从王强手里抢过那几张纸,只扫了一眼,就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拍着自己的大腿,放声哭嚎起来。
“没天理了啊!黑心的资本家,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了啊!我们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那个病恹恹的老头,也捂着自己的胸口,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
只有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还算“冷静”。
他走上前,扶住自己那个摇摇欲坠的爹,然后一脸“为难”地看着王强。
“大哥,您看,我叫刘军。
这是我爸,这是我妈。”他指了指地上撒泼的老太太和门口装病的老头,“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看到了。
我爸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我们现在,也确实没别的地方去。您这突然上门,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吗?”
王强和李秀,被眼前这阵仗,彻底给弄懵了。
04
王强是个老实人,但他不傻。眼前这一家子,明显是在演戏。
“兄弟,你听我说。”王强强压着心里的不快,耐着性子解释,“这房子,是法院公开拍卖的,手续都是合法的。
我花了我全部的积蓄,才买下来的。我也不是不通情理,我可以给你们半个月,不,一个月的时间,让你们找房子搬家。你看这样行不行?”
“一个月?”那个叫刘军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一脸的为难,“大哥,一个月哪够啊。我爸这身体,得静养。再说了,现在房子多难找啊。要不,您再宽限我们一年半载的?”
一年半载?
王强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花钱买了房,还得让你们白住一年半载?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这不行!”王强断然拒绝。
“不行?”地上坐着的老太太,一听这话,哭嚎声更大了,甚至开始在地上打滚,“你们要是敢把我们赶出去,我们就死在这!我看你们谁敢!”
王强看着这胡搅蛮缠的一家子,感觉自己就像秀才遇到了兵,有理,根本说不清。
他气得不行,拉着老婆孩子,扭头就走。
“我们报警!”李秀气得眼圈都红了。
警察很快就来了。两个年轻的民警,看着屋里“一老一病”,再看看地上撒泼打滚的老太太,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同志,这属于经济纠纷。”民警也很无奈,“从法律上说,房子确实是你们的。但他们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没法采取强制措施。只能是调解,你们双方,尽量协商解决。”
协商?怎么协商?对方根本就不讲道理!
警察走了,王强一家,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他不信这个邪。第二天,他找了个开锁师傅,想先把锁给换了。
可他们刚把旧锁拆下来,新锁还没装上,老刘一家就冲了出来,老太太直接躺在了王强脚下,抱着他的腿不让他动,嘴里大喊着“杀人啦!非礼啦!”
引得周围的邻居,都出来看热闹,对着王强指指点点。
开锁师傅一看这架势,吓得连工具都不要了,扭头就跑。
王强又想去申请断水断电。
可他去电力公司和自来水公司一问,才知道,这一家子,早就欠了好几千的水电费。
而且,他们还偷偷地从楼道的公共线路上,私拉了一根电线进屋,水表也动了手脚,根本不怕你断。
王强彻底没辙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花了21万买了套房,是花了21万,给自己请回来三个祖宗,天天供着。
05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拖着。
王强的心,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
他自己的房子,自己却住不进去。
每个月,不仅要还跟亲戚借的钱,还得继续交着“老破小”的房租。
为了买房,他把自己的拉面馆都给盘出去了,现在断了收入来源,家里的积蓄,眼看着就要见底。
他被这件事折磨得心力交瘁,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老婆李秀,更是天天以泪洗面,嘴里不停地念叨:“都怪我,都怪我当初不该让你买这个房子。”
儿子小虎,也好像被吓到了,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提要去新家的事了。
王强看着一家人愁云惨淡的样子,再想想那个被鸠占鹊巢的房子,和他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安家梦”,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是不是真的太贪小便宜了?
这天晚上,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小区的花坛边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他甚至在想,要不要就这么算了,认栽了,把房子再想办法卖掉,哪怕是亏点钱,也比现在这样耗着强。
就在他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小伙子,又为房子的事发愁呢?”
王强回头一看,是住在他家对门的一个张大爷。张大爷是个退休的老干部,平时为人很正直,也看不惯老刘一家的做派。
“张大爷。”王强苦笑了一下,掐灭了烟。
张大爷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小王啊,大爷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对付这种人,你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你得找到他的‘七寸’,一下子,就让他怕了你。”
“七寸?”王强一脸茫然,“我上哪找他的七寸去?”
“别看老刘那一家子哭穷,又老又病的,其实啊,他们家现在所有的指望,都在他那个儿子刘军身上。”张大爷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那个戴眼镜的?”
“对,就是他!”张大爷说,“那小子,可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斯文。
他在一家叫‘宏达’的大公司里当主管,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最近,我听说,他们公司正在竞选一个副总的位置,那小子,正为了这事,到处请客送礼,拉关系呢!
前两天,我还看见他把他家那些破烂的旧家具,都给扔到楼下的垃圾站了。
我问他干嘛,你猜他说什么?”
张大爷顿了顿,学着刘军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他说,‘等我升了副总,立马就换套大房子,这些垃圾,早就该扔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王强!
他一直以为,这一家子,是真的穷途末路,无家可归。可现在看来,他们根本就是在演戏!他们就是想利用法律的空子,霸占着他的房子,能住一天是一天!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从王强的心底,轰然爆发!
他突然有了一个无比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想法。
06
当天深夜,王强一个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像个做贼一样,偷偷地溜到了小区的垃圾站。
夏天的垃圾站,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王强忍着恶心,找到了那堆被刘军扔掉的、散发着霉味的旧家具。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像个疯子一样,在一张桌面已经翘皮的破书桌的抽屉里,疯狂地翻找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他只是凭着一股直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困兽犹斗的本能。
抽屉里,除了一些废纸和旧报纸,什么都没有。
王强不甘心,他又把抽屉整个拆了下来,用手在书桌的夹层里摸索着。
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的、像是文件夹一样的东西。
他心里一动,用尽力气,把那个东西,从夹层里拽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牛皮纸文件夹,因为受潮,已经变得有些发软。
王强颤抖着手,打开了文件夹。
里面,是一份合同。
王强的心,狂跳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找到了那根能压死骆驼的、最后的稻草!
第二天,王强拿着那个破旧的文件夹,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敲响了那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门。
开门的,正是那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准备出门去“拉关系”的刘军。
刘军看到王强,脸上的鄙夷和不耐烦,毫不掩饰。
“怎么又是你?我告诉你,别白费力气了,有本事,你就去法院告我!看法院判不判!”
王强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走进了屋子,当着老刘夫妇的面,从那个破旧的文件夹里,抽出了那份泛黄的合同,轻轻地,放在了刘家的饭桌上。
他没有看老刘,也没有看那个还在骂骂咧咧的老太太。
他的眼睛,像鹰一样,死死地,盯着那个一直假装斯文败类的儿子——刘军。
当刘军的目光,落在那份合同上,当他看清了合同上的内容,他脸上的得意和轻蔑,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