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让开！给这位老师傅让个座！你个小年轻，染着一头黄毛，戴着个耳机，人五人六的，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公交车上，退休老干部李建国，指着坐在“爱心专座”上的一个黄毛小伙，义正辞严。他胸前的“社区监督员”红袖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黄毛小伙靠在窗边，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李建国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上前一把拽掉小伙的耳机，怒斥道：“跟你说话呢！装听不见？”
小伙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吓人。
李建国却以为他是心虚，更加来劲，在全车人的注视下，他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车厢都安静了。
李建国看着瘫倒在座位上的小伙，心里洋洋得意，感觉自己又一次维护了社会的正义。
他不会想到，他这自以为是的一巴掌，将会扇掉他安稳的退休生活，更会亲手断送掉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的大好前程……
01
李建国，今年六十有八，是红星机械厂光荣退休的老车间主任。
要说李建国这辈子，那活得叫一个“板正”。
年轻时，他是厂里的生产标兵，年年拿先进。中年时，他是车间里说一不二的主任，手底下管着百十号人，谁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李主任”。
退休后，他也没闲着。
凭着一股不服老的热情和党员的身份，他在小区里，又当上了业主委员会的副主任，还主动请缨，戴上了“社区监督员”的红袖章。
每天，他不是背着手在小区里溜达，就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跟一帮老头下棋。
谁家垃圾没分类，他要管。
谁家晚上看电视声音大了，他要去敲门。
谁家小孩在楼道里乱跑，他要批评教育。
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小区的“正义化身”，是“文明的守护者”。
小区宣传栏里，至今还贴着他戴着大红花，被评为“优秀社区工作者”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精神矍铄，笑容灿烂，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满意。
李建国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规矩”。
他也最看不惯的，就是现在那些“没规矩”的年轻人。
染头发的，打耳洞的，走路不看路，一天到晚盯着手机的……
在他眼里，这都是“歪风邪气”，都得好好“管教管教”。
他总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个义务，去纠正这些他看不惯的人和事。
02
李建国这辈子，除了自己的“光荣履历”，最让他骄傲的，就是他的儿子，李伟。
李伟，三十五岁，市规划局的一个副科长。
在李建国眼里，他儿子就是“人中龙凤”。名牌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娶了个漂亮媳-妇，生了个大胖孙子。
简直就是他完美人生的延续。
为了培养这个儿子，李建国花了一辈子的心血。
从小，他就对李伟要求极严。考试必须进前三，走路必须抬头挺胸，见了长辈必须问好。
李伟也很争气，一路重点小学、重点中学，最后考上了省城的名牌大学。
毕业那年，李建过动用了自己所有的老关系，托了无数的人情，终于把儿子弄进了规划局这个“有前途”的单位。
现在，李伟正处在事业上升的关键期。
听说，局里马上要提拔一批正科级干部，李伟的名字，就在考察名单的第一位。
只要这次能顺利提拔，那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件事，是李建国最近半年，逢人就讲的头等大事。
他跟棋友下棋的时候，会“不经意”地提起：“哎，我们家小伟啊，最近太忙了，天天加班，说是市里又有新规划了，他得挑大梁啊。”
他在小区里监督卫生的时候，会跟保洁阿姨说：“你们好好干，等我们家小-伟当了大领导，我让他给你们涨工资。”
儿子的前途，就是他的脸面，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亲手点燃的一把火，会烧掉儿子所有的希望。
03
这天下午，李建国去参加一个市里的“退休干部座谈会”。
会上，他又被评为了“优秀代表”，发了一张奖状和一桶豆油。
他心里美滋滋的，感觉自己这辈子，真是活得太有价值了。
开完会，他没让儿子来接，自己拎着豆油，坐上了回家的17路公交车。
车上人不多，但也没什么空座。
李建国拎着油，站到了车厢中间。
他一上车，就习惯性地，用他那“监督员”的目光，开始巡视整个车厢。
很快，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车厢前部，那个黄色的“爱心专座”上。
那里，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一头黄毛，染得跟稻草一样。耳朵上，还戴着个黑色的耳钉。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戴着个大大的耳机，正靠着窗户，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打瞌-睡。
在李建国眼里，这副打扮，就是“不三不四”、“社会闲散人员”的代名词。
而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坐-在“老弱病残孕”的专座上！
就在这时，车又到了一站。
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奶奶，颤颤巍巍地上了车。
车上的人，有的看手机，有的看窗外，假装没看见。
李建国的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他清了清嗓子，迈着官步，走到了那个黄毛小伙的面前。
04
“小伙子，醒醒！”
李建国用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黄毛的胳膊。
黄毛没反应，依旧靠在窗户上，头随着公交车的晃动，有节奏地点着。
“喂！跟你说话呢！装睡呢？”
李建国提高了音量，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这一下，黄毛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睁开眼，眼神有点迷茫，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他看到面前站着个一脸严肃的老大爷，下意识地，就想去摘耳机。
可李建国，已经等不及了。
他觉得，这小子就是在跟他装蒜，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你看看！你看看你坐的什么位置！”李建国指着座位旁边的“爱心专-座”四个大字，声音洪亮，足以让半个车厢的人都听见。
“再看看这位老师傅！”他又指了指站在一旁，颤颤巍巍的老奶奶，“你一个大小伙子，四肢健全的，你好意思坐在这儿吗？一点教养都没有！”
他这一嗓子，成功地吸引了全车人的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小小的角落。
黄毛小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嘴唇也有点干裂。
他扶着扶手，似乎想站起来，但身子晃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这一幕，在李建国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怎么？还不愿意起来？非得我请你起来是吧？”
李建国彻底被激怒了。
他觉得，今天，他必须代表所有的“有德之人”，好好地给这个“无德”的年轻人，上一课！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就拽掉了黄毛头上的耳机！
耳机线被扯得紧紧的，手机从黄毛的兜里掉了出来，“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跟你说话呢！让你装听不见！”李建国怒斥道。
黄毛被他这一下，彻底弄懵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去捡手机。
可他的手，刚伸出去，李建国就误以为他要反抗，要跟自己动手。
“嘿！你还想动手？”
李建国想都没想，扬起那只布满老茧，曾经在工厂里拧过无数螺丝的大手，对着黄毛那张苍白的脸，狠狠地就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瞬间变得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个被打的黄毛小伙，身子一歪，头重重地撞在了车窗玻璃上，然后，又无力地瘫倒在了座位上。
他的嘴角，慢慢地，渗出了一抹鲜红的血丝。
李建国甩了甩自己有些发麻的手，看着瘫倒的小伙，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充满了“惩恶扬善”后的快感。
他理了理自己胸前的红袖章，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乘客，朗声说道：
“大家看看！对付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就得用这种办法！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他没有注意到，后排，已经有好几部手机的摄像头，正黑洞洞地，对准了他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05
当天下午，一段名为《公交车上，红袖章大爷怒扇“占座男”》的视频，开始在本地的微信群和短视频平台，疯狂地传播开来。
视频拍得很清晰。
李建国那副义正辞严的嘴脸，和他那记响亮的耳光，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一开始，评论区的风向，还是有争议的。
“这小伙子确实不对，占着爱心专座不让，该说！”
“虽然不该打人，但这小伙子也太没素质了。”
“支持大爷！就得治治这些没教养的年轻人！”
李建国在家里，刷着这些评论，心里美滋滋的，还把视频转发到了他们那个“退休干部”群里，炫耀自己的“战绩”。
可他没想到，仅仅过了两个小时，风向，就彻底变了。
一个自称是黄毛小伙同事的人，在视频下面，发了一段长长的评论。
“视频里这个被打的，叫陈宇，是我们市消防支队特勤一中队的消防员！他不是什么社会闲散人员！他头上的黄毛，也不是为了赶时髦，是在前天晚上，一场化工厂的火灾里，为了救一个被困的工人，被化学品给烧的！”
“他之所以坐在公交车上起不来，是因为他已经连续工作了36个小时没有合眼！从火场下来，就直接被拉去医院处理伤口，然后又去总队做汇报！他累得快虚脱了，才回坐在座位上睡着了！”
“他不是不让座，他是真的站不起来了！那个打人的大爷，你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你的正义感，就是一巴掌扇在刚从火场里出来的英雄脸上吗？”
这条评论，像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网络。
紧接着，市消防支队的官方账号，也转发了这条视频，并配上了一段文字：
“不求理解，但求尊重。英雄，不该流血又流泪。@平安C市，我们要求严惩打人者！”
这一下，彻底炸了锅。
之前那些支持李建国的评论，瞬间被淹没在了愤怒的口水里。
“我操！搞了半天，打的是消防员英雄？”
“这大爷牛逼了！一巴-掌扇在了人民英雄的脸上！建议严查！”
“什么狗屁监督员！就是个倚老卖老的流氓！”
“人肉他！把他给我揪出来！让他给我们的英雄道歉！”
舆论，彻底反转。
李建国，从一个“正义的化身”，瞬间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恶人”。
他和他那个“光荣”的红袖章，被顶上了热搜第一。
一场全民参与的，对他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06
网络上的风暴，很快就席卷到了现实中。
李建国彻底出名了。
他和他那张在公交车上义愤填膺的脸，成了C市所有中老年人微信群里，最热门的表情包。
他家楼下，开始有不明身份的人，用油漆喷上了“为老不尊，殴打英雄”的大字。
他去菜市场买菜，卖菜的小贩，会假装没看见他，就是不卖给他。
他去院子里下棋，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老棋友，一看到他，就立马收起棋盘，起身走人，把他一个人晾在那儿，比躲瘟神还快。
他胸前那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社区监督员”红袖章，也被社区主任，客客气气地，收了回去。
主任说：“老李啊，你年纪大了，也该歇歇了。这监督员的工作，还是让年轻人来干吧。”
李建国知道，他被孤立了。
但他骨子里，还是不服气。
他觉得自己没错。
“我怎么知道他是消防员？他自己不说，还染个黄毛，谁看了不像个小混混？”他在家里，对着老伴发着脾气，“再说了，就算是消防员，也不能占着爱心专座不让座啊！这是原则问题！”
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在维护“规矩”，错的，是这个不讲“规矩”的时代。
可他没想到，真正的打击，才刚刚开始。
消防支队和那个被打的消防员陈宇，并没有选择私了。
他们直接一纸诉状，把李建国告上了法庭。
不仅告他故意伤害，还告他诽谤和名誉侵权。
开庭那天，李建国依然嘴硬。
他在法庭上，慷慨陈词，痛斥现在年轻人的道德沦丧，声称自己是“一时失手”，“教育方式不当”，但“出发点是好的”。
他甚至还反咬一口，说陈宇作为一个英雄，更应该以身作则，主动让座。
他的这番言论，通过媒体的直播，再次引爆了舆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赔钱道歉”的民事纠纷时，陈宇的代理律师，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年轻人，向法官，提交了一份新的证据。
那是一份密封的，来自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疗鉴定报告。
“法官大人，”律师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我的当事人，在那次公交车事件后，出现了持续性的头晕、耳鸣和短暂性失忆症状。我们有理由怀疑，被告人那一巴掌，对我当事人造成的，不仅仅是皮外伤。”
李建国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又装！我看他就是想多讹点钱！”
法官打开了那份鉴定报告，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异常严肃。
他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到震惊，再到……彻头彻尾的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