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陆明宇盯着手机屏幕，额头青筋暴起。
“欠款已还，请查收。”七个字下面，那个明晃晃的“￥3,000”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不知该如何应对...
01
窗外，城市灯火通明，而陆明宇的办公室，只剩一盏台灯的微光。
他望向窗外，那一刻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既有屈辱，又有失望，还掺杂着一丝对未来的隐忧。
十五年，他在天耀科技从基层会计做到财务总监，凭的是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和过人的专业能力。
同事们私下给他起了个绰号——“铁面财神”，既是对他财务守门人角色的认可，也是对他不近人情的调侃。
只有他自己知道，坚守原则意味着多少次拒绝，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声背后的议论。
周一例会上，公司创始人兼董事长王志远神色凝重地宣布：“第三季度我们资金周转有困难，新项目需要大量资金投入，但融资迟迟没有到位。”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高管们面面相觑。
“各部门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至少两个月。”王志远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高管，最后落在陆明宇身上，“明宇，你这边要严格把控预算审批，非必要开支一律暂缓。”
陆明宇点点头，眼神坚定：“我会确保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散会后，王志远单独把陆明宇留了下来。
他关上会议室的门，脸上的疲惫一下子显露出来：“明宇，有件私事想跟你商量。”
陆明宇第一次在这个驰骋商场二十年的强人脸上，看到了一丝罕见的脆弱和迟疑。
“我母亲前天突发脑溢血，现在在重症监护室。”王志远的声音有些发紧，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医院要求先交三十万医疗费，公司最近现金流你也知道...我能不能先跟你借三万应急？下个月初我立刻还你。”
陆明宇没有立即回答，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地分析这笔借款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王志远是公司创始人，身价不菲，为什么会缺这三万块？公司账上虽然紧张，但他作为董事长，调动这点资金应该不难。
可王志远的母亲确实患有心脑血管疾病，这是公司同事都知道的事情。
王志远等待的眼神里带着少有的恳切，陆明宇不忍拒绝多年提拔和信任自己的老板。
“好的，我这就安排。”陆明宇最终点头应允，掏出手机。
他打开手机银行，熟练地操作着，转了三万给王志远，并起草了一份简单的借条。
王志远接过借条，匆匆签下自己的名字，陆明宇注意到他的手微微发抖。
一瞬间，陆明宇心头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被对王志远的信任所覆盖。
或许只是担忧母亲的健康吧，他想。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妻子李婉正在餐桌前辅导女儿小雅做作业。
“爸爸回来了！”小雅欢呼着扑过来，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陆明宇强打起精神，把女儿抱起来转了个圈：“我们小雅今天学习怎么样？”
“数学考了满分！老师说我是班上第一个做对附加题的！”小雅骄傲地宣布，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李婉收拾好桌上的作业本，轻声对女儿说：“你先去洗澡，爸爸累了一天了，让他休息一下。”
等小雅蹦蹦跳跳地离开，李婉给陆明宇盛了碗热汤，坐在他对面：“听说学校要开家长会，小雅初中升学的事要提上日程了。”
陆明宇点点头，喝了口汤，温热的液体稍稍缓解了他一天的疲惫。
“王总的女儿不是在育才上学吗？那所学校今年中考成绩全市第一。”李婉语气中带着试探，“你跟王总关系这么好，要不要试着问问，看能不能给小雅一个名额？现在这些好学校，光靠成绩难，人家看重的是综合资源。”
“按规矩来。”陆明宇放下汤碗，语气坚决地打断了她，“小雅成绩好，不需要走后门。”
李婉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你总是这样，凡事都讲原则，别人都是走关系，我们就只能靠死读书。”
“正因为讲原则，我才能坐到现在的位置。”陆明宇放下碗筷，声音中透着疲惫和无奈。
他没有告诉妻子，十年前，他因为拒绝为一位高管违规报销巨额娱乐消费，差点丢了工作。
那时的财务部主管向他施压，人事部暗示他会被调岗，同事们纷纷劝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王志远力排众议保下了他，还在全公司会议上当众表扬：“天耀需要陆明宇这样坚守原则的财务人，这是我们公司的脊梁。”
从那以后，他对王志远既感恩又敬重，把守护公司财务健康当作自己的使命。
他也明白，正是因为有王志远这样的领导赏识，他才能在这个弯弯绕绕的商场中一路走来，不必违背自己的原则。
李婉不再说什么，起身收拾碗筷，背影里透着些许失落。
陆明宇知道妻子是为女儿好，但他坚信，踏实做人、按规矩办事，才是给孩子最好的榜样。
第二天一早，公司副总裁赵泽带着他招牌式的笑容，不请自来地推门进入陆明宇的办公室。
“老陆，忙着呢？”赵泽大咧咧地在他对面坐下，“我们市场部下季度预算能不能松动点？”
陆明宇头也不抬，继续审阅手中的财务报表：“不能，董事长已经明确要求控制开支。”
赵泽不死心，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就增加百分之十，我们有个重要客户要请吃饭，这可关系到年底的大单。”
“提交申请，走正常审批流程。”陆明宇依旧公事公办，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赵泽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位“铁面财神”面前耍花招没用，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你觉不觉得老王最近有点奇怪？”
陆明宇抬起头，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他取消了好几次与我的例行会面，还频繁约见投资方。”赵泽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有高层在为自己铺后路，准备在公司出问题前全身而退。”
陆明宇脸色一沉：“这种无端猜测不要乱说，影响团队士气。”
赵泽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便聊聊，你别当真。”
他悠闲地离开了，但他的话像一粒种子，在陆明宇心里生了根。
02
接下来的几天，陆明宇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王志远的一举一动。
他确实取消了几次例行的财务汇报会议，对季度财务报表的关注度明显下降，还亲自指示新项目的资金使用不用每笔都经过财务部审批。
更反常的是，他几次与投资方的会面都没有通知陆明宇参加，这在过去从未发生过。
王志远一向重视财务透明，经常对其他高管说：“有明宇把关，我才能安心。”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陆明宇感到一丝不安。
作为财务总监，他开始仔细梳理公司账目，很快发现了一些异常：有几笔资金流向不明，金额不大但异常规律；新项目的预算执行率远高于实际进度；几个关键供应商的付款周期被缩短，但没有合理解释。
一个月过去了，王志远对借款的事只字不提。
陆明宇没有主动提醒，一方面是出于对老板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职业敏感——他相信王志远不会忘记，也许只是太忙。
他继续深入调查公司账目中的异常，发现不明支出的范围在扩大，而且集中在新项目上。
更让他担忧的是，通过与技术部门的私下交流，他得知项目进展远不如报表显示的那样乐观。
一天傍晚，陆明宇加班整理文件，准备第二天的董事会汇报。
公司已经安静下来，走廊上只有保安的脚步声偶尔经过。
他无意中听到王志远在隔壁办公室打电话，声音透过不太隔音的墙壁断断续续地传来。
“时机已经成熟...下个月就可以操作...套现后立即转移...”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提出了异议，王志远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风险我已经控制住了，都按计划进行...不用担心他，到时候自然有安排。”
陆明宇心头一震，这不像是在谈论正常业务。
“他”是谁？安排什么？
那一刻，一种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第二天，他试探性地向王志远询问公司新项目的战略方向和财务规划。
王志远避重就轻，含糊其辞，不断强调“相信市场前景”和“风险可控”这样的空话。
聊到最后，他反而问陆明宇：“明宇，你有没有想过职业转型？财务做久了，视野会受限，你有管理才能，可以考虑更广阔的发展方向。”
陆明宇心里的警铃大作。
十五年来，王志远从未暗示过要调整他的职位。
他回到办公室，开始系统梳理最近发现的所有异常，试图找出一个合理解释。
就在这时，手机提示音响起。
他打开一看，是一条银行转账通知。
来自王志远的转账，金额3000元，附言写着“欠款已还，请查收”。
陆明宇愣住了，反复检查确认，没有看错——王志远确实只还了三千，少了一个零。
这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无心之失，作为董事长，不可能连多少钱都记不清。
如果是有意为之，这是什么意思？试探？侮辱？还是警告？
陆明宇陷入两难：直接指出错误会让王志远难堪，不说则是自己吃亏。
更重要的是，这或许是一个信号，一个他需要仔细解读的信号。
他在键盘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内心挣扎良久，最终回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