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灯明明灭灭,像是接触不良,闪得人心慌。
李淑英半躺在炕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连呼吸都带着白气。
“淑英!你撑住!我再给刘大爷打个电话!”
丈夫赵强急得满头大汗,握着她的手,却感觉自己握着一块冰。他掏出手机的手抖得厉害,屏幕解锁了好几次才成功。
“别……别打了。”
李淑英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但眼神却异常清亮。
她的目光没有看丈夫,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墙角。
那里,正盘踞着一团普通人看不见的黑影。
那黑影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冰冷、无情,带着审视的意味,死死地钉在她身上。一股阴寒之气,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它……在问我话。”李淑英轻声说。
赵强吓得一个激灵,屋里除了他们夫妻俩,哪有第三个人?
“淑英,你别吓我,说什么胡话呢!”
李淑英却像是没听见,她盯着那团黑影,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着虚空:
“我敬你们,但我不会把这条命……就这么交出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决绝。
话音刚落,那灯,“啪”的一声,彻底灭了。
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
01.
这事儿,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李淑英原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跟丈夫赵强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可从开春起,她就变得不对劲了。
起初是整夜整夜地做梦,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深山老林,一会儿是古庙道观,总有那么几个看不清脸的人,在她耳边说着些听不懂的话。
醒来后,她总是头痛欲裂,浑身乏力。
赵强带她去镇上医院检查,从头到脚查了个遍,花了好几百,结果是身体好得很,啥毛病没有。
医生只说是思虑过重,让她放宽心。
可情况非但没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她开始能在白天“瞅见”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次,邻居王婶来买酱油,她看着王婶乐呵呵的脸,嘴里却冒出来一句:
“婶儿,你家里西南角那棵老槐树,该挪挪了,总挡着东西,不好。”
王婶当时脸就拉了下来,以为李淑英在咒她。
可没过三天,王婶家就出了事。她儿子骑摩托车摔断了腿,不大不小,正好是西南方向出的事。
这下,村里人看李淑英的眼神都变了。
有说她“魔怔”了的,也有说她“开了天眼”的。
赵强急得不行,眼看自己媳妇越来越“神神叨叨”,小卖部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他托人请来了邻村一个懂行的“明白人”,刘大爷。
刘大爷六十多岁,抽着旱烟,眯着眼打量了李淑英半天。
他没问别的,只问了一句:
“晚上睡觉,是不是总感觉有人在你耳边唱戏,或者给你讲道理?”
李淑英猛地抬头,惊恐地点了点头。
刘大爷“吧嗒”抽了口烟,吐出一团浓雾。
“你这是身上带缘分,仙家找上门了。”
他解释说,李淑英这是被“上方”的仙家看中了,要收她当弟子,以后给人看事查病,这就叫“出马”。
但想出马,没那么容易。
“仙家考验弟子,比人考验人严得多。心性、德行、根骨,差一点都不行。”
刘大爷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都得过三关,文考、武考、生死关。这叫‘磨关’,把你这块凡铁,磨成能通神的钢。”
赵强听得云里雾里,急忙问:“大爷,那这关……危险吗?”
刘大爷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
“九死一生。”
02.
刘大爷走后,李淑英的第一关,“文考”,很快就来了。
“文考”不伤筋骨,却最磨心性。
从那天起,李淑英的梦境变得无比真实。
有一晚,她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铺满金元宝的路上,金光闪闪,晃得人睁不开眼。路边站着一个富态的员外郎,笑着对她说:
“淑英啊,只要你答应,不再理会什么仙家缘分,安心过你的日子,这条路上的金子,就都是你的。”
金子!
李淑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金元宝,心怦怦直跳。只要点个头,她和赵强就再也不用守着那个小卖部,辛辛苦苦挣那几毛几分的利了。
可她脑子里,却莫名想起了刘大爷的话。
“仙家选弟子,第一看心。心要是贪了,路就歪了。”
李淑英深吸一口气,抬头对那员外郎摇了摇头。
“这钱不是我该得的,我不要。”
话一出口,金光大道瞬间消失,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这样的考验,几乎每晚都在上演。
时而是权力,梦里她成了能号令一方的官夫人,受人跪拜。
时而是美色,梦里有个俊朗非凡的书生,对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她放弃现在的一切。
最难的一次,她梦见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母亲拉着她的手,哭着求她:“儿啊,跟娘走吧,别再受这个罪了,娘带你去个好地方,再也不分离。”
那一刻,李淑英的心都要碎了。
她多想点头,多想跟着娘走。
可她知道,这是假的,是考验。她流着泪,一点点掰开母亲的手。
“娘,你安心走吧。女儿有自己的路要走。”
梦醒时,她的枕头湿了一大片。
赵强看着妻子一天天消瘦下去,眼窝深陷,心疼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
他只能每天给她熬点鸡汤,笨拙地安慰她:
“淑英,再撑撑,刘大爷说了,这是在考验你呢。”
李淑英点点头,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她白日里照常开店,只是话越来越少。有时候看着来买东西的村民,眼神里会闪过一丝他们看不懂的悲悯。
她好像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一些未来的祸福。
这是“文考”快要结束的迹象。
她的心,正在被一点点磨亮。
03.
“文考”大概持续了两个月。
当李淑英能做到在任何诱惑的梦境中都心如止水时,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她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可第二天醒来,更猛烈的考验来了。
第二关,“武考”。
这天早上,她刚起床,就觉得右腿一阵钻心的疼,像是骨头里有无数根钢针在扎。
她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赵强吓坏了,赶紧背着她往镇医院跑。
拍了片子,做了检查,医生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得出结论:
“骨头、关节、肌肉,一切正常,没毛病。”
可李淑英就是疼。
那种疼,不是皮肉之苦,是从骨髓里滲出来的,一阵一阵,像是潮水,要把人的意志彻底淹没。
她疼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短短几天,人就脱了相。
赵强没办法,又把刘大爷请了过来。
刘大爷这次没进屋,就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炕上疼得打滚的李淑英,叹了口气。
“武考来了。”
他对赵强说:“文考考心,武考炼体。仙家修行,也要借助人的身子骨。你媳妇这凡胎肉体,承受不住仙家的气,就得这么硬磨。”
“这叫‘换骨’,疼是肯定的,熬过去,这身子骨就不是原来的身子骨了。”
赵强急得眼圈通红:“那得疼到什么时候?有没有法子能缓解缓解?”
刘大爷摇了摇头。
“没法子。这是她自己的劫,别人替不了,药也治不了。只能靠她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熬’。”
“熬不住,会怎么样?”赵强颤声问。
刘大爷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熬不住,轻则残废,重则疯癫。仙家看你这根骨不行,也就另寻别家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把赵强从头浇到脚。
接下来的日子,对夫妻俩来说,就是地狱。
李淑英的疼痛从右腿蔓延到全身,每一个关节,每一寸骨头,都像是被铁锤反复敲打。
她疼到极致的时候,会死死咬住被角,不让自己叫出声,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不住地颤抖。
赵强看着她受罪,一个七尺高的汉子,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他做不了别的,只能守着她,一遍遍用热毛巾给她擦汗,在她耳边不停地说话。
“淑英,你得撑住啊!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你得撑住!”
“你想想,等你好起来,咱们就把店盘出去,我带你去看天安门!”
李淑英疼得意识模糊,但丈夫的声音,是她唯一的支撑。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
她不认命。
凭什么仙家说考验,她就得受着?她偏要熬过去,她想看看,熬过去之后,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这股不服输的狠劲,支撑着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疼痛的日夜。
一个月后,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了。
李淑英从炕上坐起来,试着下地走了两步。
身体轻盈得不像话,仿佛脱胎换骨。
她知道,“武考”,她也闯过来了。
04.
闯过“武考”的李淑英,精气神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变得沉静而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村里谁家有点什么事,她只要看一眼,就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而且奇准无比。
一时间,她“半仙”的名声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赵强看着妻子,心里又骄傲又担忧。
他总觉得,事情还没完。刘大爷说的三关,还剩下最凶险的一关。
果然,安生日子没过多久,第三关,也是最后一关,“生死关”,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那天是个阴天,铅灰色的云沉沉地压在村子上空,闷得人喘不过气。
李淑英正在店里理货,突然觉得后脖颈子一阵发凉,像是被人吹了一口冷气。
她猛地回头,店里空无一人。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她的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手里的账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淑英,咋了?”
赵强从里屋出来,看到妻子的脸色,吓了一跳。
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惨白,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阳气。
“冷……”
李淑英只说了一个字,牙齿就开始打颤,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赵强赶紧扶她到里屋炕上,盖了两床厚厚的棉被,可她依旧喊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再厚的被子也捂不热。
这就是我们开头看到的那一幕。
屋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墙角那团黑影越来越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直接在李淑英的脑海里响起:
“尘缘未了,俗念未断,留你何用?”
“修行之路,本就无情。过不去,便是你的命。”
这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是天道的宣判。
李淑英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一点点抽走,身体越来越轻,意识也开始模糊。她看到早逝的爹娘在向她招手,看到一个无比安详的世界。
放弃吧……
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浮现。
放弃抵抗,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丈夫赵强压抑着哭腔的呼喊。
“淑英!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赵强!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意识。
她不能死!
她要是死了,赵强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她对着那团黑影,说出了那句决绝的话:
“我敬你们,但我不会把这条命……就这么交出去。”
黑影似乎被激怒了。
整个屋子猛地一震,那股阴寒之气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窒息感瞬间袭来!
李淑英的脸涨成了青紫色,双手在空中乱抓,双腿拼命地蹬着。
“淑英!”
赵强彻底崩溃了,他扑上去,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他嘶吼着,冲到院子里,对着天空大喊:
“刘大爷!救命啊!刘大爷!”
05.
就在李淑英感觉自己快要断气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刘大爷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冲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炕上快要不行的李淑英,和那个盘踞在墙角的黑影。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糟了!她顶撞了仙家,这是动了真怒了!”
赵强一把抓住刘大爷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都变了调:
“大爷!求求你,救救淑英!她快不行了!”
他指着墙角,语无伦次地说:“那里!哪里有东西!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淑英快被它害死了!”
刘大爷甩开他的手,眼神死死盯着李淑英。
“没用的!这是生死关,是她和仙家之间的事,外人插不了手!谁插手谁死!”
他看到李淑英的眼睛已经开始翻白,知道再拖下去,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赵强!你听着!”
刘大爷的声音急促而严厉,像是在下达最后的命令。
“你媳妇现在一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她以为这一关是靠‘熬’,靠‘顶’,那就全错了!大错特错!”
赵强愣住了,哭着问:
“那……那该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啊?!”
刘大爷看着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李淑英,又看了看几近疯狂的赵强,一跺脚,压低了声音,用最快的语速吼道:
“生死关,生死关!危险就危险在人人都以为要跟它拼命!但其实,它是最简单的一关!”
“过关的方法只有一个!你快告诉你媳妇!”
赵强瞪大了血红的眼睛,把耳朵凑了过去,像是溺水的人在等待唯一的生机。
“什么方法?!”
刘大爷凑到他耳边,眼神里透着一丝焦急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听好了!想过这生死关,既不能求饶,更不能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