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切，真没劲，这就哭了？”
“喂，我跟你说话呢，抬起头来！”
废弃的女厕所里，蒋一薇靠在满是污渍的墙上，一边用手机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瞥着被堵在角落里的那个瘦弱身影。
“我说，你该不会以为哭就有用了吧？”
“我告诉你，就算你告诉老师，告诉警察，都没用。”
她得意地笑了起来，声音尖利而又刺耳。
“我们，可都还没成年呢。”
“未成年人保护法，你懂不懂啊？”
“我们打了你，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01
喻默然是这个学期才随着父母的工作调动，转学到市三中的。
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性格内向，沉默寡言。
在一个全新的、已经形成了各自小圈子的环境里，他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半透明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
他长相清秀，成绩中上，不爱说话，也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
除了上课回答问题，他一天也说不了三句话。
班级里的喧嚣和热闹，似乎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他唯一的慰藉，是挂在脖子上，贴身戴着的一枚平安扣玉佩。
那是他上初中时，已经过世的奶奶，在庙里为他求来的。
奶奶说，玉能养人，也能辟邪，戴着它，就能平平安安。
每当他感到孤独或者不安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隔着校服，轻轻地攥住那枚温润的玉佩。
那冰凉而又光滑的触感，能让他那颗惶恐的心，得到一丝小小的、安定的力量。
他以为，自己的高中生活，就会这样像一杯白开水一样，平淡无波地过去。
他从没想过，麻烦，会主动找上他。
02
麻烦的源头，来自于一次普通的课后请教。
班里的陶书晴，是个像她的名字一样，文静又美好的女孩。
她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是许多男生暗恋的对象，其中，就包括班里那个最有势力的“老大”，魏子磊。
那天下午，数学老师留了一道极难的附加题。
全班只有寥寥几个人做了出来，喻默然就是其中之一。
陶书晴被那道题困住了很久，眼看着天快黑了，她犹豫再三，还是拿着练习册，走到了喻默然的座位旁。
“那个……喻默然同学，你好。”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和。
“这道题，我……我不太会，你能，教教我吗？”
喻默然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一步一步地，清晰地写下了自己的解题思路。
陶书晴看懂了，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你真厉害！”
这本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同学间的交流。
可这一幕，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痛了教室另一头，三个女生的眼睛。
这三个女生，是以蒋一薇为首的，魏子磊最忠实的“拥护者”。
蒋一薇，还有她的两个跟班，戚婷婷和华晓萌。
她们一直都把温柔漂亮的陶书晴，当成是潜在的头号情敌。
如今，看到陶书晴主动和这个新来的“闷葫芦”说话，还笑得那么开心。
她们心里那股无名的嫉妒之火，瞬间就被点燃了。
更让她们看不惯的是，这个叫喻默然的家伙，凭什么？
一个从外地来的，穿着朴素，性格孤僻的转校生，凭什么能得到陶书晴的青睐？
在她们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03
从那天起，喻默然平静的校园生活，被彻底打破了。
各种各样的“意外”，开始频繁地发生在他身上。
他的数学作业本，会在交上去的前一刻，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害他被老师当众点名批评。
他停在车棚里的自行车，车胎隔三差五地，就会被人用钉子扎破。
他抱着一摞书走在走廊里，总会“不小心”地被人从身后狠狠撞一下，书本散落一地。
而每当他狼狈地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起书本时，总能清晰地听到，不远处传来蒋一薇她们那尖锐而又刺耳的哄笑声。
喻默然选择了隐忍。
他不想惹事，也不想让远在另一个城市上班的父母担心。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理会她们，她们觉得无趣了，自然就会收手。
可他错了。
他的退让和沉默，在那些霸凌者的眼里，不是宽容，而是懦弱。
这反而让她们的欺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
有一次体育课，她们在背后故意推搡，让喻默然重重地摔倒在塑胶跑道上，膝盖磕出了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淤青。
晚上回家，母亲姜慧敏在给他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裤子上的破洞和血迹。
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喻默然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在学校里被几个女生欺负的事。
姜慧敏心疼又气愤，立刻和连夜赶回来的丈夫，在第二天找到了学校。
可教务处的答复，却是冰冷而又敷衍的。
“有证据吗？谁看到了？”
“几个小女生，能有多大的坏心思？可能就是孩子们之间开玩笑，没轻没重的。”
“我们会找她们谈话，批评教育的。”
因为缺乏直接的证据，这件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而这次告状，换来的，是蒋一薇她们更疯狂的报复。
更荒唐的是，班主任为了“促进同学间的互帮互助”，竟然把喻默然，调成了魏子磊的同桌。
这一下，更是将喻默然，直接送进了狼群的嘴里。
蒋一薇三人，便借着“关心魏子磊”的名义，变着法地折磨他。
她们会在课桌下面，偷偷地用圆规的尖头，一下一下地扎他的胳膊。
尖锐的刺痛传来，喻默然疼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
她们还会在下课的时候，围在他的座位旁，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的声音，对他进行人格侮辱。
“喂，我说你一个外地来的，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呢？”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就你这样，还想跟陶书晴说话？”
“离我们磊哥远一点，你身上的穷酸味，别熏到他了！”
那些恶毒的言语，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将一个少年本就脆弱的自尊，割得体无完肤。
04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一堂数学课上。
那天，数学老师正在讲解一张重要的卷子。
喻默然听得格外认真，用不同颜色的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做着笔记。
那是他最宝贵的一本笔记，记录着他所有的学习心得。
就当他写到最关键的一步时，坐在他前面的蒋一薇，突然像是“不小心”一样，手肘一挥，将自己桌角的一瓶黑色墨水，碰翻在地。
墨水瓶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了喻默然的笔记本上。
“啪”的一声。
浓稠的、漆黑的墨汁，瞬间喷涌而出，将那本写满了工整字迹的笔记本，彻底染成了一片污秽的、无法辨认的黑色。
喻默然看着自己几天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他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他猛地站起身，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蒋一薇，一把推开了她。
他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蒋一薇却像是被推土机撞了一样，夸张地尖叫着，向后倒去。
“哎哟！杀人啦！”
这边的骚动，立刻打断了老师的讲课。
班主任，一个五十多岁、带着厚厚眼镜的女人，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她看都没看喻默然那本被毁掉的笔记，就直接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训斥。
“喻默然！你又在干什么！”
“上课时间，公然挑衅女同学！你还有没有点纪律性了！”
“你给我出去！到走廊里站着去！”
喻默然站在全班同学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放学后，他还没走出校门，就被堵住了。
蒋一薇，戚婷婷，和华晓萌三个人，像三堵墙一样，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们不由分说，连拉带拽地，将他拖到了教学楼后面，一间早已废弃、散发着恶臭的厕所里。
“再犟啊？”
“你今天不是挺能耐的吗？还敢动手了？”
蒋一薇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玻璃，在空旷的厕所里，显得格外刺耳。
戚婷婷和华晓萌在一旁，抱着胳膊，脸上挂着冰冷的、看好戏的笑容。
她们上前一步，开始撕扯喻默然的书包，将里面的书本和文具，一件一件地，扔在肮脏的、满是积水的地面上。
“你不是挺爱学习的吗？我让你学！”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厕所门口传来。
是魏子磊。
他斜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仅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反而火上浇油。
“我劝你，以后离陶书晴远一点。”
“不然，她们下一次，可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
道圣旨，让三个女生的气焰，变得更加嚣张。
争执和撕扯中，华晓萌眼尖，瞥见了喻默然脖子上，从领口里露出的那根红绳。
她狞笑着，伸手一把，狠狠地将那根红绳扯断。
一枚温润的、白色的平安扣玉佩，随着断掉的红绳，掉在了喻默然的眼前。
“哟，这是什么玩意儿？”
华晓萌捡起那枚玉佩，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极度不屑的表情。
“就这么个破玩意儿，你还当个宝一样戴着？”
她说着，手一扬，便将那枚玉佩，朝着坚硬的水泥地面，狠狠地摔了下去。
05
“啪！”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心碎的声音，在厕所里响起。
那枚承载着奶奶所有疼爱和祝福的平安扣，四分五裂。
喻默然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几块破碎的玉石，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碎掉了。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猛地扑向了华晓萌。
然而，他那瘦弱的身体，根本不是三个女生的对手。
他很快就被三人死死地按住，推倒在地。
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呼救。
他只是睁着眼睛，死死地看着地上那些白色的碎片，看着它们被肮脏的鞋底，踩进污泥里。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从最初的屈辱和悲愤，变成了一片冰冷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死寂。
回到家。
母亲姜慧敏看到他脸上和身上的伤痕，还有那件被撕破的校服，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她抱着儿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这一次，喻默然没有再选择沉默。
他用一种近乎麻木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父母。
听完儿子的叙述，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拿起电话，就要再去找学校理论。
却被姜慧敏拦住了。
“没用的。”她流着泪，摇着头，“找学校，根本没用。”
她擦干眼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她很多年都不曾联系过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她那个一直在外地“混社会”的亲弟弟，李江。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看起来就很霸道的越野车，停在了他们家楼下。
一个身材高大，留着寸头，手臂上满是纹身的男人，走了上来。
他就是喻默然的舅舅，姜立江。
他听完了姐姐和外甥的哭诉，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先是走到喻默然面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
“你个怂包！他们打你，你就不知道还手吗！”
骂完，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昂贵的香烟，点燃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市三中是吧？”
“那个校长，姓周，叫周国强。早些年，跟我一起喝过酒。”
他弹了弹烟灰，最后，将那双冰冷的、像刀子一样的目光，投向了自己那失魂落魄的外甥。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外甥，你等着。”
“这世上，没有这个道理。”
“有些事，讲道理是没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