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发什么呆呢?”
张伟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凑了过来,酒气和一种劣质香水味混合在一起,熏得我微微皱眉。
“过来,喝一杯,看不起老同学是不是?”
他笑着说,把一杯酒硬塞进我的手里。
我刚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口袋里的手机却在此刻悄无声息地振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掏出来,屏幕上亮起一条没有署名的微信消息。
那瞬间,整个包厢的喧嚣、劝酒声、吹牛声,仿佛都隔着一层毛玻璃,离我远去了。
01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六下午。
窗外的阳光懒洋洋的,我正陷在沙发里,享受着中年男人难得的片刻安宁。
手机“嗡”地一声,拉开了一个尘封十年的潘多拉魔盒。
是大学班长,李浩。
他在一个刚刚被他重新激活的“青春不散场”微信群里,发出了同学聚会的邀请。
毕业十年了。
十年,一个听起来很长,过起来却飞快的单位。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头像,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必须到!”
“李大班长组织的活动,怎么能不参加?”
“十年了,真想看看大家现在都混成什么样了。”
看着那些热情洋溢的回复,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没有打下一个字。
我的心里,没有期待,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抗拒。
仿佛那不是一场老同学的重逢,而是一场审判的传票。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了那个闷热的南方校园。
十年前的记忆,并没有像群名那样“青春不散场”,反而像一杯沉淀了杂质的水,看似清澈,一摇就浑。
我想起的,不是图书馆里的书香,也不是篮球场上的汗水。
我想起的,是教学楼背后那个阴暗的角落。
那里,总是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他的名字叫陈默。
人如其名,他沉默得像空气,在班级里几乎没有存在感。
家境普通,性格内向,这在某些人眼里,就是原罪。
而“某些人”的头儿,叫张伟。
张伟是我们班的“风云人物”,家里有钱,性格张扬,身边永远跟着一群唯他马首是瞻的跟班。
陈默,就成了他们无聊青春里最好的消遣。
我记得,张伟他们会故意把陈默的饭盒打翻在地,然后大笑着看他蹲下去,一点点把混着泥沙的饭菜捡起来。
我记得,他们会抢走陈默好不容易攒下的生活费,美其名曰“借”,却从未还过。
我记得,他们会在冬天的水房里,把一盆冷水从陈默的头顶浇下去,只为了看他狼狈发抖的样子。
而陈默,永远都是低着头,不说一句话,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他的眼睛,总是看着地面,好像地上有什么比人的脸更值得看的东西。
那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这些问题,当年我也想过。
可后来我明白了,当一只羊掉进了狼群,它的任何挣扎,都只会换来更残忍的撕咬。
那我呢?
林涛,你当时在干什么?
我问自己。
我在干什么?
我在旁观。
我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我的拳头也曾在口袋里握紧过,我的喉咙也曾涌起过一句“住手”。
但是,我害怕。
我害怕张伟那群人会把矛头转向我。
我害怕自己也会变成另一个陈默。
于是,我选择了最安全,也最可耻的方式——转过头,假装没看见。
每一次的视而不见,每一次的默不作声,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我的心里。
十年过去了,这些针已经在我心里锈迹斑斑,成了一片无法触摸的隐痛。
这种沉默的罪恶感,让我不敢面对过去,更不敢面对那些曾经的同学。
我划着群里的成员名单,一个个名字看过去。
张伟,在。
他那几个跟班,也都在。
突然,我的指尖停住了。
我在名单的最下面,看到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陈默。
他也要去?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波澜。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是不是已经走出了当年的阴影?
是不是已经变得开朗、自信?
一种说不清是好奇还是赎罪的心理,开始在我心底发酵。
或许,我应该去看看。
去看看他,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也许,大家经过十年的社会磨砺,都已经变得成熟、友善了。
也许,当年的那些不快,早就像青涩的果子,被时间酿成了可以一笑而过的酒。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最终,我在对话框里,艰难地打出了两个字。
“收到。”
我按下了发送键。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按下了命运的某个开关。
聚会定在周六晚上,地点是市里一家新开的高档酒店。
是张伟定的地方。
他在群里发了好几张酒店金碧辉煌的照片,配文是:“兄弟们,十年没见,必须整点排面!”
下面又是一片吹捧。
“还得是张总,大气!”
“跟着张总有肉吃!”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奉承,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有些人,十年了,一点都没变。
包厢里已经人声鼎沸。
十年不见的同学们,大多变了模样。
男人普遍发了福,头发也稀疏了不少,女人们则妆容精致,努力地对抗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酒精和一种名为“攀比”的复杂气味。
每个人都在高声谈笑着,交换着名片,吹嘘着自己的公司、职位和年薪。
这不像一场同学聚会,更像一个名利场。
而张伟,理所当然地,是这个场的中心。
他胖了不少,肚子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手上戴着一块硕大的金表,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
他正被一群人簇拥着,唾沫横飞地讲着他如何拿下了一个几百万的项目。
当年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跟班,如今依然围着他。
他们穿着考究的西装,嘴里却还是说着十年前那些谄媚的话。
“张总牛逼!”
“这杯我敬张总,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张伟很享受这种感觉,他端着酒杯,来者不拒,脸上泛着油腻的红光。
班长李浩则像个辛勤的蜜蜂,在人群中穿梭,招呼着这个,问候着那个,努力让场面显得和谐融洽。
他看到我,热情地迎了上来。
“林涛,你可算来了,还以为你不给面子呢。”
“怎么会,班长召唤,必须到。”我笑着应酬。
“快坐快坐,好久不见,咱们好好喝几杯。”
我被他按在了一个空位上。
我环顾四周,目光在寻找。
然后,在那个最偏僻、灯光最暗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他。
陈默。
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小桌子旁。
他还是那么瘦,穿着一件明显不太合身的旧西装,领口洗得有些发白。
他的背微微佝偻着,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
他与整个包厢的喧嚣和浮华,格格不入。
就像一张色彩艳丽的油画上,一滴不小心滴落的、灰色的墨。
他面前的餐盘几乎是空的,他也没有和任何人交流。
他只是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老旧的智能手机,指尖在屏幕上不停地划动着,似乎那里有他唯一的避难所。
我的心,又被那根生锈的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十年了。
他好像一点都没变。
不,他变了。
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孤僻,仿佛在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砌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我几次端起酒杯,想走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说点什么呢?
说“好久不见”?
还是说一句迟到了十年的“对不起”?
可每一次我刚站起身,就会被身旁热情的同学拉住。
“哎,林涛,还记得我吗?我是王胖子啊!”
“林涛,来,咱俩走一个,毕业后就没见过了。”
我被动地和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碰杯,喝下一杯杯不知滋味的酒。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包厢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张伟端着酒杯,带着他那几个跟班,摇摇晃晃地朝着角落走去。
我的心,猛地一紧。
他们走到了陈默的桌前。
张伟把一只肥硕的手,重重地搭在陈默的肩膀上。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才子陈默吗?”
张伟的语气充满了轻佻的戏谑。
“老同学聚会,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玩手机啊?”
“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俗人?”
周围的跟班们立刻发出一阵哄笑。
陈默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哎,张总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一个跟班推了一下陈默的脑袋。
陈默的身子晃了晃,依旧没有反应。
班长李浩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火药味,赶紧端着酒杯过来打圆场。
“哎呀,张总,来来来,咱们喝,别管他,他老样子,不爱说话。”
“不行!”张伟一把推开班长,醉醺醺地吼道。
“今天必须喝!”
“大家同学一场,十年没见了,他不喝就是不给我张伟面子!”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一瓶白酒,拧开盖子,直接倒进了一个大号的玻璃杯里。
满满一杯,至少有半斤。
“陈默,把这杯喝了,以前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
张伟把酒杯重重地顿在陈默面前,酒液溅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角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那不是劝酒。
那是新一轮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赤裸裸的羞辱。
02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包厢里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每个人都看着那个角落,眼神里有好奇,有幸灾乐祸,也有那么一丝不忍。
但没有人站出来。
就像十年前一样。
陈默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他的眼睛,黑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张伟,一秒,两秒,三秒。
张伟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色厉内荏地吼道:“看什么看!喝啊!”
陈默的嘴角,忽然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更像是一个面具上裂开的缝隙。
然后,他伸出手,端起了那杯酒。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班长李浩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张伟则得意地笑了起来,好像打赢了一场多么了不起的战役。
陈默将酒杯举到嘴边,仰起头,喉结滚动。
满满一杯高度白酒,他就那样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他把空杯子倒转过来,一滴不剩。
然后,他把杯子轻轻地放回桌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做完这一切,他又重新低下头,继续看着他的手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周围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和掌声。
“默哥牛逼!”
“这才是兄弟嘛!”
张伟拍着陈默的肩膀,哈哈大笑:“这才对嘛!早这样不就完了!”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的人,回到了酒桌的中心。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平息了。
只有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看着陈默的背影,那个瘦弱的、佝偻的背影。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喝下那杯酒之后,彻底改变了。
聚会的气氛在刚才那场闹剧的催化下,到达了一个新的顶点。
大家开始更大声地喝酒,更大声地吹牛。
张伟显然是喝高了。
他站起来,从自己的包里,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瓶包装精美的洋酒。
“兄弟们,静一静!”他大着舌头喊道。
“今天高兴,我把我的珍藏拿出来了!”
“这酒,市面上买不到的,我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
“今天,就请我这帮最铁的兄弟们尝尝!”
说着,他亲自开瓶,给当年那几个核心跟班,一人倒了一杯。
连忙前忙后的班长李浩,也得到了一杯。
酒是琥珀色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那几个人受宠若惊,纷纷举杯。
“谢谢张总!”
“张总就是敞亮!”
张伟得意地摆摆手,给自己也倒上一杯,然后举了起来。
“来,兄弟们,为了我们逝去的青春,干杯!”
他们开始回忆“光辉岁月”。
他们说的,却全都是十年前,他们如何欺负陈默的“趣事”。
“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把他堵在厕所里,让他学狗叫?”
“哈哈哈,记得记得,他还真叫了!”
“还有一次,冬天,我们把他推到学校那个小湖里,哈哈哈,那孙子冻得跟鹌鹑一样!”
“最搞笑的是,我们骗他说他喜欢的那个女生约他出去,结果我们几个在约会地点等他,把他揍了一顿!”
这些被他们当作笑料和勋章的往事,每一次提起,都伴随着一阵哄堂大笑。
而每一次笑声,都像一把锥子,扎进我的耳朵,扎进我的心脏。
我无法忍受。
我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食道,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恶心和烦躁。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那个角落。
陈默。
他还是那个姿势,低着头,一动不动。
仿佛周围那些刺耳的笑声,都与他无关。
但我能看到,他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正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而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似乎一直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
整个包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舞台。
一边,是肆无忌惮的狂欢和对过去的无耻炫耀。
另一边,是压抑到极致的沉默和无法窥探的黑暗。
而我,夹在中间,如坐针毡,备受煎熬。
我不知道这种煎熬持续了多久。
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
张伟他们还在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那瓶特供的洋酒,脸上的红光越来越盛。
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无忌惮。
班长李浩似乎也喝了不少,陪着他们一起笑着,闹着。
我想走了。
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待下去。
这个地方,让我感到窒息。
就在我准备起身,找个借口离开的时候。
张伟又一次举起了酒杯,他的身体已经有些站不稳,需要旁边的人扶着。
他涨红着脸,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整个包厢高喊:
“来!为了我们牛逼的现在,和更牛逼的未来!干杯!”
“干杯!”
跟班们应和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整个包厢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热烈,喧嚣,疯狂。
03
就在全场气氛最热烈,张伟举杯高喊“为我们逝去的青春干杯!”的时候,我的手机在口袋里悄无声息地震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拿出来,屏幕上是一条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微信消息,没有头像,名字也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
我点开,上面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你快走吧”。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被酒精麻痹的神经。
我猛地抬头,越过眼前那些扭曲的、狂欢的脸,望向那个角落。
陈默。
他依然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他放在桌下的那只手,正不自然地、快速地收回到口袋里。
那个动作,极其细微,如果不是我正死死地盯着他,根本不可能发现。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
紧接着,是疯狂地、擂鼓般地跳动起来。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我的脚底,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是他。
一定是他发的。
可是,为什么?
我们明明就在同一个房间里,直线距离不超过十米。
他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能直接对我说?
为什么要用一个陌生的号码,用微信,用这种最隐蔽的方式?
“你快走吧”。
这四个字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信息?
是警告?是提醒?还是……求救?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冲撞,但没有一个能解释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我再看向张伟他们。
他们已经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开始互相勾肩搭背,大声地唱起了跑调的歌。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一场普通的中年人的同学聚会,充满了酒精、怀旧和吹嘘。
可是,那条微信,就像投进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恐惧。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不知道恐惧的来源是什么。
但我相信我的直觉。
陈默那死水般的眼神,他喝下那杯酒时的决绝,他长久以来的沉默,以及这条突兀的信息。
所有这些碎片,在我脑中拼凑成一个模糊但无比可怕的轮廓。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一秒钟都不能。
我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理智告诉我,必须马上离开。
我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和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我拿起桌上的酒杯,把剩下的小半杯白酒一口喝干。
然后我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装出有些醉意的样子。
“不行了,不行了,家里领导打电话催了,得先走了。”
我对身边的王胖子说。
王胖子也喝得不少,拍着我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这才哪到哪啊,再喝会儿……”
“真不行了,家里有急事,改天,改天我单请你。”
我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挪动。
我又走到班长李浩身边,他正被张伟的一个跟班拉着,被灌得满脸通红。
“班长,我家里有点急事,先撤了啊。”
“啊?就走啦?”李浩迷迷糊糊地看了我一眼,“那……那行吧,路上……开车慢点。”
“好嘞。”
我不敢再多做停留,甚至不敢再回头看陈默一眼。
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包厢。
关上门的那一刻,里面震耳欲聋的喧闹声被隔绝在身后。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
也许,这真的只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
也许,陈默只是单纯地不想让我看到他接下来的失态。
但是,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告诉我,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我快步走进电梯,按下一楼。
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了我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我掏出手机,再次点开那条微信。
“你快走吧”。
这四个字,在明亮的屏幕上,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我试着回复了一句:“你是陈默吗?出什么事了?”
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应。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报警。
可是,我跟警察说什么?
说我参加同学聚会,一个同学给我发了一条莫名其妙的微信,让我快走?
警察只会把我当成疯子或者醉汉。
我没有任何证据。
我只有一种虚无缥缈,却又无比真实的不祥预感。
走出酒店大门,九月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我的脸上,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家灯火通明的酒店。
那个我刚刚逃离的包厢,就在三楼。
此刻,那里面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在我看来,却像是隔着一层死亡的薄纱,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在害怕陈默。
我害怕他那双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
那不是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人的眼神。
那是一个,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的人的眼神。
我猛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可怕的想法甩出脑海。
林涛啊林涛,你就是想多了。
或许就是一场普通的聚会,一场普通的宿醉。
明天早上醒来,一切都会和往常一样。
我发动了汽车,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但我心里很清楚。
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