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娘娘庙的香火,已经断了不知多少年了。
赵老实跪在满是灰尘的神案前,一个头磕下去,额头上沾满了蛛网和泥土。
他不是来求财的。
他那些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元宝,此刻正像一堆堆催命的符咒,埋在他家后院的地窖里。
他现在,是来求饶的。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拿着一把竹扫帚,在庙里不紧不慢地扫着地。她扫得很干净,仿佛想把这庙里积攒了几十年的尘埃,都扫出去。
“娘娘……神仙婆婆……”赵老士泣不成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要那些金子了,我一分一毫都不要了!我只求您发发慈悲,让我媳妇和娃,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老婆婆扫地的动作,没有停。
她的声音,像风吹过山岗,苍老又悠远。
“痴人啊……大地,只养用汗水浇灌的庄稼,从不养靠运气喂肥的懒人。”
“那不属于你的横财,就像一碗穿肠的毒药。你吞下去的时候有多甜,穿肠破肚的时候,就有多痛。”
赵老师哭喊道:“可为什么啊?为什么老天爷给了我天大的富贵,又要给我降下天大的灾祸?”
老婆婆终于停下了扫帚,她缓缓转过身,一双眼睛,像古井一样,深不见底。
“大地是仁慈的,它在降下惩罚之前,总会先给出预兆。”
“在你发那笔横财之前,后土娘娘,其实已经给了你三次机会。”
“只可惜,你的眼睛,被穷苦蒙蔽了太久,一次也没看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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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捡到那箱金子之前,赵老实的名字,就叫“老实”。
他住在山脚下的赵家村,为人如其名,老实巴交,甚至有点窝囊。
他天生不是种地的料,伺候不了庄稼。年轻时,就跟着村里人,去后山的采石场,当个苦力,靠卖力气换几口饭吃。
这活儿,又累又危险。
可赵老师从不偷懒。别人歇着的时候,他还在那儿闷着头,一锤一锤地砸石头。工头看他老实,也好欺负,每个月发工钱,总要找各种借口,克扣他一些。
赵老师也不敢争,他怕丢了这份工,一家老小就得跟着喝西北风。
他这辈子,最信奉的,就是“本分”。
有一次,他在路上捡到了一串铜钱,在原地等了失主半天。失主拿到钱,感激不尽,要分他一半,他却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说“不是自己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能要”。
那时候,他家里,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荤腥了。
妻子常常摸着他胳á膊上那些被石头砸出来的伤疤,心疼得掉眼泪。
“你呀,就是太老实了!这世道,老实人有啥用?能当饭吃吗?”
赵老师也只是憨厚地笑笑,不说话。
可他心里,也苦啊。
尤其是女儿秀儿,今年七岁了,身子骨弱,三天两头生病。郎中说,是底子亏,得用好药好饭养着。
可哪儿来的钱呢?
前阵子,采石场效益不好,说是要关停了。工头把最后一个月的工钱结给他,比平时还少了一半。
那天晚上,赵老师揣着那几枚薄薄的铜钱,第一次,对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 本分”,产生了怀疑。
他走到村口那座破败的后土娘娘庙,跪在神像前,生平第一次,不是祈求平安,而是红着眼睛,在心里嘶吼。
“娘娘啊!您要是真的有灵,就睁开眼看看吧!我赵老师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为什么……要让我过得这么苦啊!”
02.
或许,是后土娘娘,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求。
三天后,一场罕见的暴雨,席卷了整座后山。
山洪裹挟着泥沙,从山上奔涌而下,采石场那边,还发生了小规模的塌方。
雨停后,赵老师想着采石场还有些没来得及拉走的工具,便想着上山去看看。
他走到采石场边缘,发现靠近山体的那一片,被山洪冲刷得一片狼藉。一块平时用来垫脚的巨大青石,被冲开了,露出了后面一个黑乎乎的山洞。
这个山洞,他在这里干了十几年活,从来都不知道。
赵老士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鬼使神差地,朝着那个山洞走了过去。
山洞很深,也很干燥。
他借着洞口的微光,往里走了十几步,脚下,好像踢到了一个什么硬东西。
他蹲下身子,用手一摸,是一个木头箱子的边角。
他心里狂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个半埋在土里的箱子,一点一点地刨了出来。
箱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上面的铜锁,也早就锈死了。
赵老师找了块尖石头,对着锁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的一声。
箱盖应声而开。
借着洞口的微光,一片耀眼的金光,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满满一箱,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金灿灿的,元宝。
赵老实这辈子,连银元宝都没见过几个。眼前这一箱金元宝,让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跪在箱子前,一动不动。
过了好半天,他才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一块金元宝。
那元宝,入手极沉,带着一股冰凉的、厚重的感觉。
是真的!
不是做梦!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起生病的女儿,想起终日操劳的妻子,想起那些看不起他的工头和邻居……
他抱着那块金元宝,先是嘿嘿地傻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觉得,这是后土娘娘显灵了!是老天爷,看他赵老师太苦了,对他的补偿!
03.
赵老师的人生,从那天起,彻底翻了个个儿。
他不敢声张,每天深夜,都偷偷上山,像蚂蚁搬家一样,一次背几个金元宝回来,藏在后院的地窖里。
他第一件事,就是辞了采石场的活儿。
他拿着一小块碎金子,去城里换了厚厚一沓银票。
他给女儿秀儿,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买了最贵的药。人参、鹿茸,像不要钱一样地往家里搬。
他又给妻子,买了最好看的衣服,最时髦的首饰。
村里那座最气派的青砖大瓦房,也被他买了回来。
不过短短一个月,他赵老师,就从村里最穷的苦哈哈,变成了人人羡慕的“赵大善人”、“赵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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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没人知道他的钱是哪儿来的。大家只当他是在外面,走了什么大运。
以前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现在见了他,都隔着老远就点头哈腰。
“赵大爷,您吃了没?”
“赵员外,您家还缺下人吗?”
赵老士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这辈子,从没被人这么尊敬过。他开始变得爱穿绸缎,爱吃大鱼大肉,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前洪亮了许多。
他甚至觉得,以前那个老师巴交的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实在的东西!
妻子和女儿的日子,也过得像在蜜罐里一样。
秀儿的病,在各种名贵药材的调理下,竟然真的好了。小脸蛋也养得白白胖胖,像个年画里的娃娃。
妻子也不再是那个愁眉苦脸的农妇,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成了村里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
一切,都像一场美梦。
赵老士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他不知道,所有的噩梦,都始于一个过于甜美的梦境。
04.
灾祸的苗头,是从一些小事上,悄悄开始的。
最先变化的,是赵老师自己。
他变得再也睡不着一个安稳觉了。
那满窖的金子,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他每天晚上,都要去地窖里,把那些金元宝,一块一块地摸一遍,才能稍稍心安。
可一躺到床上,他又开始胡思乱想。
他怕村里人知道,怕招来贼,甚至怕官府的人,会来查他这些钱的来路。
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变得暴躁,易怒,猜忌。
有时候,妻子无意间问一句家里的开销,他都会勃然大怒,以为妻子是在盘算他的家底。
紧接着,是家里那股说不出来的“死气”。
他家那座大宅子,明明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可住进去之后,却总感觉阴森森的。
院子里,他花大价钱买来的那些名贵花草,一棵接一棵地,莫名其妙就枯萎了。
家里养的那些鸡鸭,也开始变得蔫头耷脑,不下蛋,也不长肉,看着就没精神。
最让赵老实感到害怕的,是他女儿秀儿的变化。
秀儿的病是好了,可她的性子,却变得越来越古怪。
她不再喜欢跟村里的小伙伴们玩,而是整天,抱着一个她爹从城里买回来的、最贵的布娃娃,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
她对那些美味的饭菜,也失去了兴趣,反而开始喜欢吃一些奇怪的东西。
比如,生米。
她会偷偷地,从米缸里,抓一把生米,然后一颗一颗地,嘎嘣嘎嘣地,嚼着吃。
赵老师发现过好几次,也打骂过好几次。可秀儿一被骂,就用一种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这个家,看似富丽堂皇,可那股曾经虽然贫穷、但却温馨和睦的“人气儿”,却在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赵老师,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05.
赵老师快被逼疯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家,看着那个抱着娃娃、在角落里阴沉沉地笑着的女儿,他终于明白,这泼天的富贵,或许,真的是一碗穿肠的毒药。
他想起了那座破败的后土娘娘庙。
是他在那里,向娘娘祈求。也是从那天起,他的人生,才发生了这诡异的转变。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决定,再去求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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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爬上后山,走进那座依旧破败的娘娘庙。
庙里,那个穿着粗布麻衣、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还在那里,拿着一把竹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地,仿佛他一年前来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赵老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把这几个月家里发生的种种怪事,全都说了出来。
“神仙婆婆,我求求您,您给我指条明路吧!这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老婆婆扫地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我早就跟你说过。大地,从不养靠运气喂肥的懒人。你那笔横财,是‘无根之财’,是‘不义之财’。你德行浅薄,却妄图享受泼天富贵。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就是为什么。”
赵老师听得似懂非懂,他哭喊道:“可……可我当时,真的快走投无路了啊!难道老天爷,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可怜?”老婆婆摇了摇头,“大地,比谁都公平。它在给你这笔横财之前,其实,已经给了你足足三次预兆,三次让你悬崖勒马的机会。是你自己,没有看懂。”
赵老士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和不解。
“预兆?什么预兆?!我……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老婆婆拄着扫帚,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子。
她的声音,像风一样,幽幽地,钻进赵老师的耳朵里。
“发横财的第一个预兆,也是最明显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