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走廊的尽头,天光正一点点挤碎窗外的黑夜。
文静熬红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气。
她刚刚为病床上的婆婆缴清最后一笔费用,手里的单据被汗浸得有些发软。
她望着面前这个神情严肃的医生,声音发颤地问:“我婆婆她……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医生平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在空旷的地面上。
“你婆婆她是装的,没生病。”
这句话很轻,却瞬间抽空了文静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也抽空了她三年的婚姻。
01
文静下班回家,打开门的时候,屋里的空气是凝滞的。婆婆赵秀莲正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声音却放得很小。
她听见门响,眼皮抬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文静换下高跟鞋,脚踩在地板上,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黏腻。
这股黏腻感顺着她的脚底板,慢慢爬上心头。她知道,婆婆下午肯定又“活动”过了。
她用拖把拖了地,但用的还是那块洗不干净的旧棉布,拖完也不用清水再过一遍,水渍干了,就留下了这么一层模糊的印记,像是给这个家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
她把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柜子上有一小撮瓜子壳,应该是婆婆看电视时留下的。她没去动它,只是轻声问:“妈,吃饭了吗?”
赵秀莲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像被胶水粘在了电视屏幕上,上面正演着一出家庭伦理剧,儿媳妇跪在地上,哭着求婆婆原谅。
赵秀莲看得入了神,嘴角撇着,带着一丝不屑的审视。过了好一会儿,电视剧插播广告了,她才慢悠悠地把头转过来,看着文静,说:“不等你们,我哪敢自己先吃。”
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幽怨,像陈年的老醋,在沉闷的空气里慢慢挥发。
文静走进厨房,一股冷意扑面而来。锅是冷的,灶台是凉的。水槽里泡着一个碗,碗边还沾着中午吃剩的面条根。
她叹了口气,把那只碗洗干净,然后从冰箱里拿出蔬菜和肉。冰箱门一开,一股混杂的气味涌出,婆婆总是把吃剩的菜用保鲜膜胡乱一盖就塞进去,从不密封好。
文静默默地把一盘变了味的凉拌黄瓜扔进垃圾桶。她淘米,洗菜,切肉,油烟机轰隆隆地响起来,这声音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庇护,能暂时隔绝客厅里的一切。
整个过程里,客厅里的赵秀莲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有电视机里的演员在声嘶力竭地哭喊,那哭声仿佛在替文静发出她发不出的声音。
饭菜上桌的时候,丈夫周翰正好也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带着一身外面的风尘。赵秀莲就像一个被按了开关的木偶,瞬间活了过来。
她脸上的阴云被一阵风吹散,立刻站起来迎上去,动作敏捷得不像一个刚才还懒洋洋的人。她接过儿子的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又拿来拖鞋。
“翰翰,你可回来了,妈快想死你了。”她的声音带着夸张的亲热,仿佛儿子是远征归来的将军。
周翰笑着说:“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换上鞋,径直走向饭桌,在文静身边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三菜一汤,说:“辛苦了,小静。”
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气氛有片刻的缓和。赵秀莲夹了一筷子青菜,刚放进嘴里就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立刻咽下去,而是含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像是在鉴定一件有瑕疵的古董。最后,她把菜吐在桌边的垃圾桶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说:“今天这菜怎么这么咸?”
文静的心沉了一下。她自己尝了一口,咸淡明明是正好的。这道菜是周翰最喜欢吃的,她特意按照他喜欢的口味做的。
周翰立刻打圆场:“妈,是不是您今天口淡?我觉得还行。”说着,他给赵秀莲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边,“您喝点汤,润润喉。”
赵秀莲没接那碗汤。她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面前那碗白米饭上。
她用筷子拨拉着碗里的米饭,像是在数米粒。她说:“人老了,不中用了。做的饭菜也不合年轻人的口味了,连地都拖不干净了。”
文静知道,这是在说下午她拖地的事情。婆婆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由头来表达她的不满。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精准地扎在文静最柔软的神经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低头吃饭。沉默是她这三年来学会的唯一应对方式。反驳,只会引来更激烈的争吵和周翰无奈的和稀泥。
吃完饭,周翰去洗碗。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赵秀莲又坐回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好几档。
她拍着自己的肩膀,唉声叹气,那叹气声不大不小,正好能穿过水声,传到厨房和餐厅。周翰从厨房里探出头,手上还沾着泡沫,关切地问:“妈,您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老毛病了,肩膀疼。”赵秀莲说,眼睛却瞟向正在收拾餐桌的文静。
02
“我给您揉揉。”周翰擦了擦手,走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殷勤地给母亲按摩起来。他的手指在赵秀莲的肩膀上熟练地按压着。
文静收拾好桌子,用抹布擦干净。她拎着垃圾袋准备出门扔掉,想借此透口气。
经过沙发时,她听见赵秀莲对周翰说:“还是儿子知道心疼妈。不像有的人,眼里根本没我这个老婆子。”
文静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家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着她孤单的影子。
她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却不想立刻回去。她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看着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真正为她而亮的。
回到家,她走进了卧室。她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客厅里母子俩的对话,夹杂着电视剧的嘈杂声。
那些话语像蚊子一样,嗡嗡地钻进她的耳朵里,赶不走,也打不死。她把头埋进被子里,用枕头捂住耳朵,只想快点睡着,在梦里寻求片刻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周翰才走进房间。他带着一身肥皂和赵秀莲身上药油混合的味道。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的月光,摸索着上了床。
夫妻俩总算有了一点独处的时间。周翰带着一身疲惫躺下,他翻了个身,面对着文静,黑暗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他说:“小静,我妈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她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又是这句话。文静觉得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丈夫,说:“家里有血压计,刚才她说头晕,我让她量一下,她不肯。还说我不盼着她好。”
周翰叹了口气:“她就是那个脾气,你顺着她点不就好了。跟老人计较什么。”
“我没有计较。”文静的声音有些发闷,“我只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应该先搞清楚原因。总这么凭感觉,万一真有事怎么办?”
“能有什么事,我妈身体好着呢。”周翰不以为然。
话题就此终结。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文静睁着眼睛,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毫无睡意。
那微光像一把薄薄的、生了锈的小刀,把黑暗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周翰的呼吸匀称而沉重,他已经睡着了,像一块石头沉入了海底。
而文静的呼吸又轻又浅,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压着什么东西,让她无法顺畅地换气。
这个家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墙壁是婆婆的怨气,天花板是丈夫的和稀泥,而她就被关在中间,空气越来越稀薄,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能听到客厅里那台老式冰箱发出的低沉的嗡嗡声,像一个老人无休无止的叹息。秒针在墙上的石英钟上一下一下地走着,每一下都敲在她的神经上。
她翻了个身,想把这些声音甩掉,但它们如影随形。她开始回想这三年的婚姻生活,像放一部褪了色的黑白电影。电影里,她总是在退让,在沉默,在试图理解和包容。
她以为婚姻就是这样,需要磨合,需要牺牲。可她慢慢发现,她的退让只换来了对方的得寸进尺。她像一个不断被压缩的弹簧,快要失去最后的弹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文静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一点点往下沉,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呼喊从隔壁房间传来。
那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把锥子,毫无预兆地猛地刺破了深夜的寂静。
“哎哟!我不行了!我的心……”
文静一个激灵,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然后又猛地冲向大脑。她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下意识地推了推身边,才想起来,周翰出差了,今晚才走,家里只有她和婆婆。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冰冷的地板刺得她脚底生疼,她也顾不上了,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婆婆的房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橘黄色的光晕显得那么不真实。赵秀莲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在空中乱抓,仿佛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睡衣的领口被她自己扯得歪向一边,嘴里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呻吟。
“妈!您怎么了?”文静冲到床边,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发抖,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哭腔。
赵秀莲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神涣散地看着她,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大。
03
她的嘴唇哆嗦着,颜色有些发白:“我……我心口疼……像……像有块石头压着……喘不上气……快……快不行了……”
文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她心里对婆婆平日里的各种小题大做有些怀疑,闪过一丝“是不是又来了”的念头,但眼前这副痛苦不堪的样子,这淋漓的冷汗,这微弱的呻-吟,看起来绝不像是在开玩笑。
人的生命是天大的事,不是一场可以彩排的戏剧。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赌不起。
她立刻从床头柜上拿出自己的手机,因为手指颤抖,解锁了好几次才成功。她凭着记忆,颤抖着拨打了120。
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一个冷静的女声,文静用最快的语速,把小区的地址、门牌号和婆婆的症状报了一遍。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几乎要喘不上气。
挂了电话,她又想起来要通知周翰,但电话拨过去,却是冰冷的、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他大概是在飞机上,手机关机了。
等待救护车的几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房间里只有赵秀莲越来越响的呻吟声,和墙上石英钟冷酷的滴答声。
赵秀莲的呻吟声一阵高过一阵,她抓着文静的手,那只干瘦的手,此刻却力气大得惊人,像一把铁钳,把文静的手腕捏得生疼。
“文静啊……”她喘着粗气,眼睛望着天花板,断断续续地说,“我要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要照顾好翰翰……他命苦……从小就没爹……我这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文静的心里五味杂陈,又酸又涩。
她一边用另一只手笨拙地拍着婆婆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语无伦次地安慰道:“妈,您别胡说,没事的,您会长命百岁的,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很快,楼下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救护车的鸣笛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让人安心。
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冲了上来,他们的表情严肃而专业。他们迅速地给赵秀莲做了初步检查,量了血压,听了心率,然后动作麻利地把她抬上担架。
文静抓起一件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胡乱地套在睡衣外面,连拖鞋都来不及换,抓起钱包和手机,跟着担架匆匆下了楼。
深夜的冷风吹在她脸上,她打了个寒颤,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像塞进了一团被搅乱的毛线。
救护车里,医疗设备发出滴滴的声响。赵秀莲躺在担架上,眼睛半睁半闭,还在不停地哼哼。她拉着一个年轻护士的手,那护士的手腕很细,被她抓得现出几道红印。
她用微弱的声音“交代后事”,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车里狭小空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的还是那些翻来覆-去的话,核心意思无非是自己儿子命苦,从小没爹,好不容易拉扯大,娶的媳-妇却不懂事,自己死得不甘心。
护士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耐心,她一边在记录板上写着什么,一边公式化地安慰她:“阿姨,您别紧张,放轻松,很快就到医院了。”
她的眼神偶尔会飘向一旁的文静,那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责备,只是一种见得多了的平静。
文静坐在旁边,听着婆婆对自己的控诉,只觉得一阵阵的疲惫和寒心。车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混合着婆-婆身上若有若无的膏药味,让她阵阵反胃。
她把脸转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眼前飞速掠过,像一道道模糊的伤口。那些五光十色的招牌,此刻在她眼里都变成了灰白色。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可婆婆额头上的汗珠,和那紧抓着护士不放的手,又显得那么真实。她不敢去赌,也赌不起。
救护车的后门猛地打开,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涌了进来。医院急诊室门口的灯光亮得刺眼,像无数把手术刀,将黑夜剖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冲了过来,动作迅速地接过担架,轮子在地面上发出急促的滚动声。
文静跳下车,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紧跟着担架车,被卷入一股混乱的人流中。急诊室里灯火通明,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仪器的蜂鸣声,病人的呻吟声,家属焦急的询问声,还有护士们冷静却不容置疑的指令声。这一切都像一锅煮沸了的粥,让她头晕目眩。
婆婆被推进了抢救室。文静被一道门拦在了外面。她想跟进去,却被一个护士伸手挡住。
04
“家属在外面等,先去把挂号手续办了。”护士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文静只好转身,跑向不远处的挂号窗口。她隔着玻璃,把婆婆的医保卡递进去,声音因为喘气而断断续续。
拿到那张薄薄的挂号单,她又跑回抢救室门口,像一个哨兵一样守在那里。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一个年轻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不堪的脸。
“你是赵秀莲的家属?”
“是,我是她儿媳。”文静赶紧点头。
医生看了她一眼,然后递给她一沓单子。“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但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心电图,抽血,胸部CT。你先去把费交了,然后带她去做检查。”
“家属,去把这些费交了,然后带病人去做检查。”医生头也不抬地说。
文静拿着单子,又是一路小跑。缴费窗口排着队,她焦急地踮着脚。轮到她时,她把银行卡递进去,手指冰凉。
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像一个陀螺,推着轮椅上的婆婆,穿梭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
心电图室,抽血处,CT室。每到一个地方,都需要漫长的等待。赵秀莲靠在轮椅上,时而闭目养神,时而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文静的身心都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她不停地看手机,希望丈夫能回个电话。但手机始终安安静静。她只能一个人扛着。
抽血的时候,赵秀莲大呼小叫,说护士把她的血管扎破了。
做CT的时候,她又说机器的声音太响,震得她心脏难受。文静耐着性子,一遍遍地安抚她。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在这无尽的折腾中被一点点耗尽了。
所有的检查都做完,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天边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文静扶着赵秀莲在急诊观察室的病床上躺下,自己则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医院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各种病人的气味,形成一种让人作呕的味道。文静又困又乏,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神情严肃的男医生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
文静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地问:“医生,我婆婆她怎么样?”
医生的目光从报告单上移开,看了一眼病床上似乎睡着了的赵秀莲。她的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完全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病人。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文静的问题。他朝她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门外,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文静的心又悬了起来。她跟着医生走出病房,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清晨的微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给走廊镀上了一层灰白的颜色。
“医生,是不是情况很严重?”文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异的颤抖。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大门像一张巨口,吞噬着深夜里各式各样的病痛和焦灼。里面灯火通明,亮得晃眼。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消毒水味,还夹杂着血腥味和呕吐物的酸腐味。
一个孩子在哇哇大哭,一个男人捂着流血的头在咒骂,护士们穿着白色的制服,脚步匆匆,像一群没有感情的白色幽灵。
文静扶着担架车,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力量推着走。
她跑前跑后,先去挂号。窗口的女人一脸倦容,头也不抬地问:“姓名,年龄,哪里不舒服?”文静一边回答,一边从婆婆的包里翻找身份证和医保卡,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不听使唤。
拿到挂号单,她又赶紧去找医生。值班医生是个年轻人,眼窝深陷,看起来比文静还要疲惫。他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就开出了一连串的检查单:心电图,抽血,胸部CT。
“家属,去把这些费交了,然后带病人去做检查。”医生头也不抬地说,然后就转向了下一个病人。
文静拿着单子,又是一路小跑。缴费窗口排着不算长但移动缓慢的队。她站在队尾,焦急地踮着脚,看着前面的人为了一两块钱的差额和收费员争论不休。
轮到她时,她把银行卡和单子一起递进去,手指冰凉。屏幕上跳出的四位数金额让她心头一紧,但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输-入了密码。
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陀螺,一刻不停地旋转。她先去租了一辆轮椅,小心翼翼地把婆婆从担架床上扶到轮椅上。
05
然后,她推着这个吱呀作响的轮椅,穿梭在医院冰冷的、迷宫一样的走廊里。心电图室,抽血处,CT室。这些地方分布在不同的楼层,指示牌模糊不清,她好几次都走错了路。
每到一个地方,都需要漫长的等待。走廊里的塑料椅子又冷又硬,坐满了神情各异的病人和家属。
赵秀莲靠在轮椅上,时而闭目养神,嘴里发出细碎的呻吟;时而又睁开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人,然后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叹息,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那些同情的、好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文静身上,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文静的身心都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她不停地看手机,希望丈夫能回个电话。但手机屏幕始终是黑的,安安静静。
她知道他还在飞机上,可她控制不住这种徒劳的期望。她只能一个人扛着。她想给自己的父母打个电话,但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她又放下了手机。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抽血的时候,排队的人很多。轮到赵秀莲时,她对着那个年轻的护士大呼小叫:“哎哟!你轻点!你要把我的血管扎破了!会不会抽血啊你!”
护士的眉头皱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熟练地拍了拍手背,一针见血。殷红的血液流入一根根试管。文静在一旁尴尬地对护士连声道歉。
做CT的时候,等待的时间最长。CT室在住院部的地下一层,空气阴冷潮湿。巨大的机器在房间里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赵秀莲被推进去后,厚重的铅门缓缓关上。文静一个人站在门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攫住了她。
她又说机器的声音太响,震得她心脏难受。文静耐着性子,隔着对讲玻璃,一遍遍地安抚她。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在这无尽的折腾中被一点点耗尽了。
所有的检查都做完,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天边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像一道刚刚愈合的伤口。文静把婆婆推回急诊观察室,扶着她在病床上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她自己则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医院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各种病人的气味,还有隔壁床飘来的廉价泡面味,形成一种让人作呕的味道。文静又困又乏,眼皮像是有千斤重。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婆婆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脸色甚至比平时还要红润一些。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梦里全是医院走廊里那无尽的白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惊醒。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神情严肃的男医生走了过来。他穿着白大褂,戴着金边眼镜,手里拿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
文静立刻像触电一样站了起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问:“医生,我婆婆她怎么样?”
医生的目光从报告单上移开,那上面全是文静看不懂的数据和符号。他看了一眼病床上似乎睡着了的赵秀莲。
她的呼吸平稳,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完全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病人。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文静的问题。他的眼神很深,似乎能看透人心。他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用下巴指了指门外,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文静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通常,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她跟着医生走出病房,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
清晨的微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给走廊镀上了一层灰白的颜色,像撒了一层骨灰。空气里飘浮着细小的尘埃。
“医生,是不是情况很严重?”文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的颤抖。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将手里的报告单对折了一下,又展开。
那纸张发出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的目光越过文静的肩膀,望向走廊深处,那里空无一物。
他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这种沉默让文静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宁愿听到一个坏消息,也好过这种悬而未决的折磨。
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预演,如果是心脏搭桥,手术费要多少,术后要如何护理。
终于,医生把视线收了回来,重新落在文静那张苍白又憔悴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医生特有的,看惯了生老病死的平静。
他说:“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没什么问题。”
文静怔了一下,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但另一半却因为医生那过于平静的语气而提得更高。她不解地问:“没什么问题?那她为什么会疼成那样?”
医生看着她的眼睛,这一次,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文静面前的现实。
他说:“你婆婆她是装的,没生病。”
这句话很轻,像一片羽毛,却砸得文静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