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盛夏的毒日头,把整座城市烤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吸进肺里的每
一口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街边的梧桐树叶子都打着卷儿,蔫头耷脑地垂着,蝉鸣声嘶力竭,搅得人心烦意乱。就在这片喧嚣又沉闷的背景里,
一个名叫“锦绣华府”的高档楼盘,正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程。这里是富人的乐园,却是穷人的战场,每
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浸透了那些在城市边缘讨生活的人的汗水。这里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有的关乎生计,有的关乎尊严,有的,则关乎
一场无声的较量。
01
暑气像一床厚重的棉被,密不透风地盖在城市的上空。
路边的沥青被晒得发软,踩上去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一个叫耿直的男人,就这么蹲在劳务市场的马路牙子上。
他四十出头的年纪,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油光,那是汗水和岁月一同留下的印记。
他的眼神很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与周围那些高声揽活、满脸堆笑的工友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像别人那样,看见有车停下就蜂拥而上,把手里的牌子恨不得戳到司机的脸上。
他就那么安静地蹲着,脚边立着一块褪了色的旧木牌。
牌子上用最简单的黑漆写着几个字:瓦工,懂古建。
这几个字,是他全部的家当,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家里的土墙上,贴满了儿子的奖状。
儿子争气,今年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这本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可那笔高昂的“择校费”,却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了耿直的心头。
他不得不告别妻儿,离开那片养育了他的黄土地,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大城市,挣一笔快钱。
他需要钱,需要很多钱,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挣到钱。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辆半新不旧的国产SUV停在了他的面前,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车窗缓缓摇下,一张肥头大耳的脸探了出来。
“喂,那个懂古建的,说你呢!”
男人的声音粗声大气,手指头夹着一根快要烧到头的香烟。
他就是这片“锦绣华府”工地的分包老板,钱立强,道上的人都喊他“钱老板”。
耿直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钱老板今天确实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他承包的别墅区景观工程里,有一面用来分隔院落的艺术砖墙,明天开发商的大老板就要亲自带人来验收。
可这面墙的工艺要求实在太高,图纸是意大利设计师画的,砖也是从意大利进口的。
他手下的那几个瓦工,砌了拆,拆了又砌,折腾了好几天,不是线条不直,就是砖缝走样,没一个能干出图纸上的效果。
钱老板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像一只被扔在热锅上的蚂蚁。
时间不等人,明天就是最后期限。
他开车来劳务市场,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一眼就瞥见了耿直脚边那块牌子上的三个字——“懂古建”。
懂古建的瓦工,那手艺肯定差不了。
他心里想着,这简直是老天爷给他派来的救兵。
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对着耿直许下重诺。
“师傅,我这有个急活,一面艺术墙,今天一天之内,必须给我砌完。”
“活儿要是干得漂亮,我当场给你这个数!”
钱老板伸出五个粗壮的手指头,在耿直面前晃了晃。
“五百块,一分不少,当场结清!”
周围的工友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一天五百,这可是平时想都不敢想的高价。
耿直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五百块,够儿子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动作有些缓慢,但很稳。
“走,看看活。”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耿-直跟着钱老板那辆颠簸的SUV,来到了“锦绣华府”的工地。
工地里一片狼藉,机器的轰鸣声和工人的叫骂声混杂在一起。
钱老板领着他穿过杂乱的脚手架,来到一栋别墅的后院。
院子中央,堆着一堆崭新的红砖,旁边还有一堆被拆下来的残砖断瓦。
钱老板将一张满是褶皱的图纸递给耿直。
耿直只看了一眼图纸,又俯身拿起一块意大利进口的艺术红砖,放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
清脆的声音,均匀的密度,是好砖。
他点了点头,算是接下了这个在别人看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老板,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和泥,水要干净的。”
耿直提出了他唯一的要求。
钱老板见他如此镇定,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了一半,连忙吩咐小工去准备。
一场关乎汗水与承诺的较量,就此拉开了序幕。
02
耿直开始干活了。
他不像别的工人那样咋咋呼呼,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在卖力气。
他很安静,安静得仿佛与这片嘈杂的工地隔绝开来。
他先是将所有的砖一块一块地检查了一遍,像是在挑选最精锐的士兵。
然后他开始和泥,手上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
水和水泥、沙子的比例,他似乎全凭感觉,但和出来的泥浆,黏稠度恰到好处。
他砌砖的姿势更是让旁观的工人们开了眼。
左手托砖,右手持瓦刀,上浆,铺平,放砖,敲实,勾缝。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砌出的墙线笔直如尺量,砖缝的宽度均匀得像是用机器切割过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面艺术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
很快,耿直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拿起一块砖,手感明显比之前的要轻一些,颜色也有些微的差异。
他用瓦刀的角轻轻磕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闷。
他皱起了眉头,将那块砖放到了一边。
接着,他又检查了好几块,发现这批昂贵的进口砖里,竟然混着大约三分之一的仿冒品。
这些仿冒品虽然在外观上模仿得惟妙惟肖,普通人根本看不出差别。
可耿直这双手,摸过的砖比许多人吃过的米都多。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仿冒品的密度和吸水率,与真品完全是两码事。
他停下了手里的活,找到了正在树荫下打电话的钱老板。
钱老板正唾沫横飞地跟电话那头的人吹嘘着自己如何神通广大,找到了一个手艺高超的老师傅。
看到耿直走过来,他有些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不是让你抓紧干吗?磨磨蹭蹭的。”
耿直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拿起一块真品砖和一块仿冒砖,递到他面前。
“钱老板,这批砖有问题。”
他的声音很沉,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这两种砖不能混着用,看着是砌起来了,可一到冬天,热胀冷冷缩,墙体受力不均,准会出大问题。”
钱老板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当然知道这批砖里有猫腻,这本就是他为了多捞一笔,偷偷用国产仿冒品替换了一部分进口真砖。
这件事,整个工地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农民工,竟然一眼就识破了。
一阵心虚过后,恼羞成怒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一把挥开耿直的手,砖头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懂个屁!”
钱老板的嗓门陡然拔高。
“我让你来是干活的,不是让你来挑刺的!什么真砖假砖,能砌起来不倒就行了!”
“你管它冬天会怎么样,明天能交差就行!少废话,赶紧干活!”
工地上其他工人的目光都被这边的争吵吸引了过来。
耿-直深深地看了钱老板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过身,走回了那面墙边。
钱老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发毛,但随即又被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感所取代。
他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一个臭干活的,还敢教训起老子来了。”
耿直重新拿起了瓦刀。
只是这一次,他的工作方式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他开始有意地将那些真品砖和仿冒砖进行分类。
他的动作极其隐蔽,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在挑选砖块的颜色和角度,为了让墙面更好看。
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脑子里,一张全新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图纸”正在缓缓形成。
他将那些吸水率高、密度低的仿冒砖,与那些坚固密实的真品砖,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交错排列。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计算过程,需要考虑到每一块砖的位置,以及它们与周围砖块的相互作用。
03
午饭时间到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向食堂。
有人招呼耿直一起去。
他摇了摇头,从自己带来的一个布包里,摸出两个已经变得干硬的白面饼子。
他就着水壶里的凉白开,一口一口地啃着。
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面墙,和那堆被他分好类的砖。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不是在看一堆冰冷的建材,而是在审视一个即将完成的精密仪器。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工地上的人渐渐稀少了。
耿直在最后一缕光线彻底消失之前,放下了手中的瓦刀。
一面从任何角度看,都堪称完美的艺术砖墙,静静地矗立在暮色之中。
墙体线条流畅,砖缝细密,在灯光下泛着优雅的光泽。
钱老板得到消息,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
他围着墙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脸上的喜悦和满意根本藏不住。
这手艺,简直绝了!
比图纸上的效果图还要漂亮!
明天验收,开发商老板看了,绝对会对他钱立强刮目相看。
他心里乐开了花,但当他转过身,看到一身疲惫、满身泥浆的耿直时,眼珠子一转,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耿直脱下被汗水彻底浸透的上衣,用力一拧,一滩浑浊的汗水洒在地上。
他走到钱老板面前,伸出了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老板,活干完了。”
钱老板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他从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钱包里,慢悠悠地数出几张票子。
不是五张,而是两张红色的,外加一张绿色的。
二百五十块。
他将钱递到耿-直面前。
“嗯,干得还算凑合。”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就是手脚太慢了点,耽误了我不少事。而且你看你弄得这满地都是泥浆和垃圾,还得我再找人收拾,这些都要钱的。”
“扣你一半,算是给你个教训。拿着吧,不少了。”
耿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钱老板那张油腻的脸。
他没有像钱老板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也没有愤怒地争辩。
他就那么看着,一言不发。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钱老板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但他不能在一个农民工面前丢了面子。
他把声音提得更高,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怎么?嫌少啊?我告诉你,今天这活儿换了别人,两百块都拿不到!”
“不要就拉倒!有的是人想干!”
说着,他作势要把钱收回去。
耿直缓缓地伸出了他那只因为长时间握着瓦刀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没有去抢,也没有去理论。
他只是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过了那二百五十块钱。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将钱揣进了裤兜里。
他转过身,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工地。
他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显得孤单又落寞。
钱老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蔑地“哼”了一声,把剩下的钱塞回钱包,得意地哼着小曲走了。
04
钱老板的心情好极了。
他开着车,嘴里的小曲就没停过。
他为自己“高超”的管理技巧感到沾沾自喜。
不仅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还兵不血刃地省下了二百五十块钱。
在他看来,对付这些从乡下来的泥腿子,就得用这种办法。
给他们好脸色,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
只有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老板,谁说了算,他们才会乖乖听话。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明天验收顺利通过,从开发商那里拿到后续更大的合同,他要去哪个高档会所好好庆祝一下。
与此同时,耿直走进了街角一家最便宜的招待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劣质消毒水混合的难闻气味。
他没有要单间,那太贵了。
他只要了一个三十块钱一晚的床位,在一个拥挤的八人间里。
房间里鼾声、梦话声此起彼伏。
耿直脱下鞋,将自己那破旧的工具包放在枕头边,和衣躺下。
他没有马上睡觉,尽管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那部屏幕已经有了裂痕的老人机。
他手指有些笨拙地在键盘上按着,给远在老家的儿子发去了一条短信。
“钱快凑够了,安心读书,勿念。”
发完短信,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后,他拉开身边那个破旧不堪的工具包的拉链。
包里除了几件用了多年的瓦工工具,还有一样与这个包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是一本书。
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书页泛黄的《材料力学》。
这是他当年读技校时用的课本,二十多年了,他一直带在身边。
他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走廊的昏暗灯光,翻开了书。
他没有看那些复杂的公式,也没有看那些深奥的理论。
他直接翻到了讲解“不同材质在温度变化下的热胀冷缩系数差异,及其导致的结构内部应力变化”的那一章。
他的手指,布满了老茧和裂口,此刻却像最精密的仪器,在那些文字和图表上无声地划过。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农民工,此刻正在进行一场怎样精密的复盘和推演。
他的大脑,就是一个最强大的计算器。
那面墙的每一块砖的位置,真品与仿冒品的交错方式,水泥凝固过程中的水分蒸发速度,以及这个城市未来二十四小时的昼夜温差……
所有的数据,都在他的脑海里汇集、碰撞、演变。
最终,形成一个确定的结果。
许久之后,他合上了书,将其珍重地放回工具包里。
他闭上眼睛,几乎在躺下的瞬间就睡着了。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没有梦。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给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边。
钱老板开着他那辆特意去洗车店擦得锃亮的车,意气风发地来到了工地门口。
他今天穿了一身新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今天,是决定他钱立强能否更上一层楼的关键日子。
开发商的大老板,还有几位据说身家不菲的潜在客户,马上就要来参观别墅的样板区。
而那面由他负责的艺术砖墙,就是整个样板区的点睛之笔,是他钱立强展示实力、拿下后续所有大单的敲门砖。
他刚把车停稳,工地的项目经理就跟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项目经理的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
“钱……钱老板!不好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