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值五百块钱押金？”
冰冷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荡，刑警队长赵林深将一张照片推到外卖站长王强的面前。
照片上，是年轻女孩李丽被河水泡得惨白浮肿的脸。
王强眼神躲闪，双手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
“这…这真不关我的事……”
赵林深沉默地看着他，烟灰在指尖积了很长一截。
他知道王强在撒谎，但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劳务纠纷背后，牵扯出的，是一个能让整座城市为之震动的、深不见底的罪恶漩涡。
而漩涡的中心，始于一个被女孩用生命吞下的秘密。
01
七月，滨城进入了雨季。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暴雨，上游的水库终于扛不住了，决定开闸泄洪。
浑浊的洪水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咆哮着冲向下游的河道。
水势汹涌，河道两边的警戒线拉得老远，警察和民兵在岸边站成一排，严禁任何人靠近。
洪水涨得快，退得也快。
三天后，河道的水位降了下去，留下一片狼藉的河滩，到处是冲上来的垃圾、树枝和动物的尸体。
就是在这样一片烂泥地里，一抹刺眼的黄色，引起了搜寻人员的注意。
“队长，这边！”
年轻的警员孙阳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惊骇。
赵林深快步跟上，一股混杂着淤泥和腐烂气味的腥臭味直冲鼻腔。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目光已经锁定了那片黄色。
那是一个人，一个穿着黄色外卖骑手服的人。
尸体脸朝下趴在泥里，大半个身子都被淤泥包裹着，如果不是那身衣服，很难被发现。
黄色的冲锋衣上印着“速达外卖”的字样，已经被泡得发白、肿胀。
赵林深蹲下身，戴上手套，小心地拨开尸体脸旁的淤泥。
那是一张年轻女性的脸，二十多岁的样子，被水泡得惨白浮肿，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嘴巴微微张着，里面灌满了泥沙。
“是女的。”
赵林深的声音很沉。
现场很快被封锁起来。
法医老秦带着勘查箱也赶到了。
老秦是局里的老人了，跟赵林深搭档了十几年，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初步检查，身上没有明显的刀伤或者钝器伤。”
老秦一边检查一边说：
“具体的，得等拉回去解剖才知道。”
赵林深点点头，目光在尸体上下的外卖服上扫过。
衣服很新，拉链拉得整整齐齐，连帽子都好好地戴在头上，看上去不像是意外落水后挣扎的样子。
赵林深对身后的孙阳说：
“查一下最近有没有外卖骑手失踪的报案。”
孙阳应了一声，立刻打电话回局里。
很快，消息反馈回来，最近一周，全市都没有接到外卖员失踪的报警。
这就奇怪了。
一个年轻的女骑手，死在了泄洪的河道里，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单位和家人也都没有报案。
她是谁？
又是怎么死的？
赵林深站起身，望着浑浊的河水，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02
市法医中心，解剖室。
白色的灯光照得整个房间没有一丝影子，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
赵林深和孙阳站在玻璃墙外，看着老秦在里面忙碌。
孙阳拿着一份刚传真过来的资料，对赵林深说：
“死者身份确认了。”
“叫李丽，24岁，户籍是邻省一个偏远山区的。”
“三个月前来滨城，在‘速达外卖’城西站当骑手。”
赵林深接过资料，照片上的女孩梳着马尾辫，笑得有些腼腆，和解剖台上那具浮肿的尸体判若两人。
24岁。
赵林深心里咯噔一下，他自己的女儿赵晓玥，今年也才22岁，刚大学毕业，一个人在省城打拼。
他拿出手机，想给女儿打个电话，但想了想，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这时，解剖室里的老秦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冲着玻璃墙招了招手。
赵林深推门进去。
老秦指着解剖台，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老赵，你来看这个。”
老秦先说了结论，然后话锋一转：
“死因是溺水，肺里全是水和泥沙，符合在洪水中死亡的特征。”
“但是，我在她的胃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他用镊子夹起一个被密封袋装着的小物件，递到赵林深眼前。
那是一个小小的U盘，黑色的，最普通的那种款式。
外面被一层塑料薄膜紧紧地包裹着，显然是刻意做过防水处理。
一个人，在临死前，会把一个U盘吞进自己的胃里？
这绝不是意外。
赵林深的心沉了下去。
这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意外溺水案，而是一起谋杀。
凶手把她害死后，伪造成溺亡的假象，抛尸河道。
而这个U盘，就是李丽用生命想保护或者传递出去的秘密。
赵林深的声音不容置疑：
“立刻让技术科的人过来，想尽一切办法，把这里面的数据恢复！”
03
第二天，赵林深带着孙阳，去了李丽生前租住的地方。
那是在城西的一片老旧居民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飘着一股常年不散的霉味。
李丽的房间不到十平米，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当。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桌子上，吃剩的半桶泡面已经发了霉。
床头放着一本被翻得很旧的言情小说。
唯一能看出点生活气息的，是墙上贴着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老人，站在一栋破旧的瓦房前，笑得很淳朴。
看样子是李丽的父母。
孙阳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个小本子：
“队长，你看这个。”
赵林深接过来，那是一个记账本。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李丽每一天的开销，精确到每一毛钱。
房租500，水电80，电话费50，买泡面15.5……
每一笔收入也都记着。
送一单3.5元，超时罚款5元，差评罚款20元……
赵林深一页一页地翻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仿佛能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是如何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小心翼翼地计算着自己的生活，又是如何为了那几块钱的配送费，顶着风雨在街头穿行。
孙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队长，她的手机通话记录查出来了。”
“她死前一周，联系最频繁的号码有两个。”
“一个是她老家的，应该是她父母。”
“另一个，是他们外卖站站长的号码。”
“站长？”
“对，叫王强。”
“而且通话记录显示，李丽最后一次跟王强通话，就在她失踪的当天晚上。”
赵林深合上本子：
“走，去会会这个王站长。”
“速达外卖”城西站，设在一个临街的铺面里。
几十辆外卖电动车歪歪扭扭地停在门口，骑手们进进出出，一片忙乱。
赵林深和孙阳找到了站长王强。
王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挺着个啤酒肚，说话声音很大。
一听是警察，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王强上来就想撇清关系：
“警察同志，李丽这事儿我们也是才知道，太可惜了。”
“但这跟我们站点可没关系啊，她那是下班时间出的事。”
赵林深开门见山：
“我们想了解一下李丽平时在站点的情况。”
王强想了想说：
“她？一个闷葫芦，不怎么说话，就是埋头送餐。”
“哦对了，她前段时间好像提过一次，说不想干了。”
“为什么？”
王强说得轻描淡写：
“嫌累呗，挣得又少。”
“我们这行就这样，流动性大得很。”
“她还为押金的事跟我吵过一架。”
“押金？”
“对，入职的时候要交500块钱押金，防止他们把电动车和餐箱弄坏了。”
“她说要辞职，让我退押金，我说得干满了三个月才能退。”
“她就不乐意了，跟我嚷嚷了几句。”
王强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一边说，一边心不在焉地在电脑上看着数据。
赵林深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孙阳在一旁问：
“她失踪那天，你们没发现她没来上班吗？”
王强摊了摊手：
“我们这儿几百个骑手，都是自己手机上接单，他不接单，我哪知道他来没来？”
“人失踪了，家属都不报警，我们操那份心干嘛？”
04
从外卖站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孙阳愤愤不平：
“这个王强，太不是东西了！”
“一条人命，在他眼里还不如一辆电动车重要。”
赵林深没说话，点上了一根烟。
烟头在夜色里一明一暗，像他此刻的心情。
回到家，妻子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
妻子给他盛了碗汤：
“今天怎么这么晚？”
“队里有案子。”
赵林深扒了两口饭，就觉得没了胃口。
他放下筷子，走到阳台，又点了一根烟。
桌上的相框里，是女儿赵晓玥的照片，笑得灿烂。
他想起了上次跟女儿通电话。
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听上去很累。
“爸，我这个月业绩又没达标，领导天天开会骂人，我真不想干了。”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好像说：
“刚毕业都这样，工作哪有不累的，坚持坚持就好了。”
然后就匆匆挂了电话，因为手头有个案子要忙。
现在想来，那个叫李丽的女孩，在跟站长王强争执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女儿一样，充满了无助和委屈？
而她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的山区，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已经永远地回不去了。
赵林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女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刚哭过：
“爸，怎么了？”
“没事，就问问你……工作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女儿压抑的哭声。
“爸，我被辞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一刻，赵林深感觉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李丽那张苍白的脸，女儿抽泣的声音，那个冰冷的记账本，所有的一切都重叠在了一起。
他对着电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几个字：
“没事，闺女，回家来，有爸在。”
挂了电话，赵林清站在阳台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滨城的夜景很美，万家灯火，流光溢彩。
但在这些光鲜的背后，又有多少个像李丽和赵晓玥一样，在默默挣扎的年轻人？
他掐灭了烟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案子，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05
第二天一早，赵林深刚到办公室，技术科的电话就打来了。
“赵队，U盘的数据恢复了！但是……”
赵林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什么？”
“但是里面加了三重密码，我们试了常规的破解方法，都不行。”
“需要时间。”
“要多久？”
“不好说，快则一两天，慢的话……可能永远也打不开。”
这个消息让案件的调查再次陷入了僵局。
王强那边，查了一天，也没有发现他和李丽的死有直接关系。
李丽失踪当晚，王强一直在家，他老婆可以作证。
而那500块的押金，似乎也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
专案组的会议上，气氛有些沉闷。
有人提出，李丽的死可能真的只是意外，那个U盘，或许是她从别的地方捡来的，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纪念意义，怕丢了才吞下去。
这个说法，连提出的人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赵林深。
赵林深看着白板上李丽的照片，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不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去保护一样东西。”
“我不同意意外的说法。”
“调查方向不能错。”
他转向孙阳：
“再去查！”
“查李丽来滨城这三个月，除了送外卖，还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
“尤其是那些不像是外卖员会去的地方。”
“把她所有的消费记录、网上聊天记录，都给我翻个底朝天！”
“是！”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专案组都动了起来。
然而，调查结果却让人失望。
李丽的社会关系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她不逛街，不看电影，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她的微信里，除了家人和同事，几乎没有别的好友。
她就像一个透明人，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生息地消失。
案件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队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连孙阳都开始有些泄气了。
只有赵林深，每天依然最早来，最晚走。
他把李丽的记账本翻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想从那些冰冷的数字里，找出一条活生生的线索。
第三天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赵林深和孙阳。
孙阳打着哈欠，整理着一堆毫无进展的材料。
就在这时，技术科的小王兴奋地冲了进来，手里举着那个黑色的U盘。
“赵队！开了！密码破了！”
小王把U盘插进赵林深的电脑：
“你们自己看吧。”
赵林深握着鼠标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赵林深一言不发，忽然看见一闪而过的物件，一瞬间，血色褪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