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人,他是个魔鬼!”
王秀琴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她瘫软在楼道的墙角,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家那扇敞开的门。
门里,红蓝两色的警灯无声旋转,将整个世界搅得天旋地转。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洗不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市刑侦支队的队长赵铁军站在警戒线外,没有进去。
他看着那个彻底崩溃的女人,又看了一眼门内那片狼藉的暗红,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办了二十多年的案子,但这种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房间的恨意,依然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01.
一周前,阳光还很好。
北城钢铁家属院的大门外,李建国把电瓶车一停,“啪”地一声拔下钥匙。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厂服,但腰板挺得笔直,眼神像淬过火的钢。
“李厂长!”一个瘦高的男人拦住了他,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底却藏着一丝怨气,“您看,我那事儿……”
李建国眼皮都没抬一下。
“张哲伟,我和你说过了,厂子不是慈善堂,效益不好,该下岗的就得下岗。规定就是规定。”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铁锤,砸得人心里发颤。
张哲伟的笑僵在脸上。
“可我在厂里干了快十年了!我家老婆有病,孩子要上学……”
“那是你的家事,不是厂里的事。”
李建国绕开他,径直往家属院里走,“有困难找社区,别来堵我。”
张哲伟看着他冷硬的背影,攥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会后悔的。”
李建国脚步未停。
当天晚饭,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妻子王秀琴端上一盘红烧肉,小心翼翼地放到李建国碗边。
“今天又碰到张哲伟了?”
“嗯。”
李建国夹了一块肉,没吃,又放下了,“一个大男人,就知道死缠烂打。”
他对面坐着的儿子李明,二十出头,低着头扒拉着米饭,不敢作声。
“你也是!”
李建国话锋一转,指向儿子,“毕业快半年了,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整天待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李明小声嘟囔:“投了简历,没回信……”
“没回信就再去投!再去跑!”
李建国的嗓门大了起来,“我李建国的儿子,不能当废物!”
“好了好了,”王秀琴赶紧打圆场,给丈夫夹菜,“孩子也在努力,你少说两句。来,吃块肉,今天买的五花肉特别好。”
李建国看了妻子一眼,脸上的怒气缓和了些。
他拿起筷子,把那块肉夹到妻子碗里:“你吃吧,你身体不好,多补补。”
那一瞬间的温柔,很快就被他惯常的严肃所取代。
一周后,也就是今天。
王秀琴提着刚买的菜,哼着小曲回到楼下。
她走到家门口,发现门虚掩着,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建国?建国?”
她推开门,屋里静得可怕。
客厅的窗帘拉着,光线昏暗。
空气中那股甜腥味钻进她的鼻腔。
她颤抖着手打开灯,然后,她看到了。
她的丈夫,那个一辈子要强的男人,以一种屈辱的姿态被绑在椅子上。
他的身上、地上,全是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
王秀琴的尖叫声撕裂了整个家属院的午后。
赵铁军和他的年轻队员小刘最先赶到现场。
法医正在进行初步检查,技术队的同事则在小心翼翼地收集着现场的每一丝痕迹。
“赵队,”法医站起身,摘下口罩,脸色凝重,“死者身中十七刀,刀刀都避开了致命要害。凶手是在折磨他。最终的死因是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十七刀……”赵铁军重复了一遍,眼神愈发冰冷。
这不是抢劫,也不是激情杀人。
这是复仇。
纯粹的,残忍的复仇。
02.
对王秀琴的询问进行得很艰难。
她情绪很不稳定,只是反复哭喊着“魔鬼”。
赵铁军没有催促,只是递给她一杯温水,静静地等待。
过了很久,王秀琴才断断续续地说出,自己上午八点半出门去买菜,十一点四十左右回家,就看到了那一幕。
“最近……你丈夫有没有和人结怨?”赵铁军轻声问。
王秀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想起了张哲伟,但她立刻摇头:“没有,他那个人……就是脾气直,心是好的,没跟谁有深仇大恨。”
赵铁军看出了她的隐瞒,但没有点破。
他知道,有时候家属在巨大的刺激下,会下意识地维护死者的形象。
与此同时,小刘正在楼里走访。
家属院是老社区,邻里之间没什么秘密。
“老李家出事了?哎哟,我就知道!”
住在对门的阿姨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李建国那脾气,得罪的人可不少!前两天我还看见有个工人堵他家门口骂呢。”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大爷凑过来,“他当厂长,手段硬着呢。前几年搞改革,一下子裁了多少人,好多人家的饭碗都砸了。”
流言蜚语像灰尘一样,在陈旧的楼道里弥漫。
在邻居们的口中,李建国是一个强硬、冷酷、不近人情的人。
这些描述,与王秀琴口中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丈夫判若两人。
小刘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很快,一个名字频繁出现——张哲伟。
回到车里,小刘向赵铁军汇报:“赵队,大部分线索都指向一个叫张哲伟的前工人,一周前因为被辞退和死者发生过激烈冲突,还当众威胁过他。我已经拿到他的住址了。”
赵铁军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
“他儿子李明呢?”
“在市里他同学家,已经通知他了,正在赶回来。”
赵铁军“嗯”了一声,看着窗外开始暗下来的天色。
“走,先去会会这个张哲伟。”
03.
张哲伟的家在城西的一片棚户区,低矮潮湿的平房挤在一起,巷子窄得只能过一辆自行车。
赵铁军和小刘找到他家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饭菜馊味扑面而来。
张哲伟正赤着上身,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着闷酒,看到警察,他眼神一晃,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警察同志,找我……有事?”
“李建国死了。”
赵铁军开门见山,眼睛像鹰一样盯着他。
张哲伟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洒了出来。
他愣了几秒,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
“死了?好啊!老天开眼!”
“今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你在哪?”小刘拿出笔记本,厉声问道。
“我?”
张哲伟冷笑一声,“我还能在哪?就在这儿,喝酒!从早上喝到现在!”
“有人能证明吗?”
“我一个人喝,谁给我证明?”
张哲伟一副无所谓的滚刀肉模样,“怎么?你们怀疑我?就因为我骂了他几句?我告诉你们,想让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不差我一个!”
他的态度嚣张,又带着一丝酒后的癫狂,完全符合一个激情杀人嫌犯的特征。
“带走!”
赵铁军没有废话。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张哲伟的酒醒了大半,但依旧嘴硬,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恨他,但我没杀他。
我一整天都在家喝酒。
审讯陷入了僵局。
赵铁军让小刘继续审,自己走了出来,点上一根烟。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张哲伟的恨意很直接,很表面,就像一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杀死李建国的那十七刀,更像是一种绵密的、浸入骨髓的阴冷,是积攒了很久的深仇。
“赵队,”小刘一脸疲惫地走出来,“他还是不承认。我们查了他家,没发现血衣和凶器。他老婆说他今天确实一早就开始喝酒,因为没钱给孩子交补课费。”
赵铁军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
“查他的通话记录,查和他一起喝酒的酒友,查他家附近所有的监控。我不信他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两个小时。”
命令下达下去,整个刑侦支队都动了起来。
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果出现了。
04.
张哲伟的口供被证实了。
虽然他家附近没有监控,但他上午九点半左右,曾去巷口的小卖部买过一瓶白酒。
老板证实了他当时的状态,醉醺醺的,走路都打晃。
十点多,他一个酒友不放心,还来家里找过他一次,两人隔着窗户说了几句话。
时间线上,张哲伟不具备完整的作案时间。
最关键的是,法医在李建国身上提取到的皮屑组织,经过DNA比对,与张哲伟不符。
张哲伟被释放了。
第一条线索,断了。
案件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整个办公室里气氛压抑。
死者社会关系复杂,潜在的仇家像一张大网,排查起来极其困难。
赵铁军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将所有资料铺开,一遍遍地看。
死者的照片、现场的照片、邻居的口供、王秀琴的口供……他试图从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中,拼凑出凶手的影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建国的履历上。
北城钢铁厂,从工人到车间主任,再到副厂长、厂长。
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得罪的人,恐怕他自己都数不清。
赵铁军拿起一支笔,开始在时间线上画。
他不仅往前看,也往后看。
他调出了北城钢铁厂近十年所有的劳资纠纷、工伤事故和报警记录。
这是一项浩繁的工作。
小刘和同事们一起,在电脑前筛选着海量的数据。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小刘的眼睛都熬红了,他忽然“咦”了一声。
“赵队,您来看这个。”
赵铁军立刻走了过去。
小刘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名字:“陈雪。”
这是一个失踪人员的报案记录。
三年前,北城钢铁厂的一名年轻女工陈雪,在下班后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当时因为没有发现任何他杀的证据,最后只能按失踪人口处理。
这本是一条毫不相关的信息。
但报案记录的附件里,有一行小字引起了赵铁军的注意。
“失踪前,陈雪曾因工作调动问题,与时任副厂长的李建国发生过激烈争执。”
赵铁军的心猛地一沉。
三年前。
失踪的女工。
和李建国有过争执。
这两个看似孤立的案件,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悄然串联了起来。
整个案件的性质,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这不是一起单纯的报复杀人案。
这很可能是,案中案。
05.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整个专案组的精神为之一振。
调查方向立刻调整,从排查李建国近期的仇家,转向深挖他三年前的人际关系,特别是与失踪女工陈雪有关的一切。
赵铁军决定,必须对李建国的家进行第二次,也是更彻底的搜查。
第一次,他们是在找凶手留下的痕迹。
这一次,他们是在找李建国藏起来的秘密。
当赵铁军带着搜查令再次敲开李家大门时,开门的是李建国的儿子李明。
这个年轻人短短几天里憔悴了很多,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悲伤。
“警察叔叔,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需要再进行一次补充勘查,希望能得到你的配合。”
赵铁军的语气很柔和。
搜查工作比第一次要细致得多,几乎是掘地三尺。
他们检查了每一本书的夹页,敲击着每一块可疑的墙壁和地板。
一下午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
李建国的家就像他的人一样,看上去没什么出格的地方,一切都显得规规矩矩。
就在众人准备收队时,小刘在书房里有了发现。
“赵队,您来看!”
书房里有一个笨重的老式红木衣柜,几乎顶到了天花板。
小刘移动衣柜后,发现后面的墙纸颜色比别处要新一些,而且踢脚线有被撬动过的痕 迹。
赵铁军立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撬开那段踢脚线,剥开墙纸,后面的墙体上,赫然露出了一个保险柜的暗门。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住了。
技术人员很快赶到,将保险柜打开。
里面没有现金,没有金条,只有一堆陈旧的文件和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赵铁军先是快速翻阅了那些文件,都是些陈年的厂区改造合同和图纸。
他皱了皱眉,将目光投向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不重。
锁很简单,技术员几下就打开了。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散发出来。
赵铁军伸手,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