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李姐,这次差旅费,按规定只能报三百。"财务小王把薄薄一叠钞票推过来,眼神躲闪,手指不经意地敲打着键盘,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李静看着那三张鲜红的纸币,又看了看自己贴得整整齐齐的一千二百元票据,喉头动了动,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轻声说:"好,谢谢。"她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收起钱和票据。
三个月后,紧急项目需要派人长期驻扎西北偏远地区,部门领导张总在会议室里热情动员:"⋯⋯项目很重要,机会难得,谁愿意去?"
连问三遍,台下鸦雀无声,昔日活跃的骨干们要么低头玩笔,要么盯着笔记本屏幕,仿佛那是什么世界未解之谜。
01
李静是公司里的老员工了,三十六岁,工龄整整十年。她是那种放在人堆里毫不显眼的类型,总是穿着那几套轮流换洗的素色职业装,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
性格温和,甚至有些过分腼腆,开会时总是坐在最不显眼的角落,发言时声音轻柔得需要旁人侧耳倾听。
交给她的工作,她总能按时完成,从不挑肥拣瘦,也从不与人争执。办公室里评优评先,她永远是陪跑的那个;
同事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顶班、打印、整理资料,她总是那个被想起的"好人选"。
久而久之,"找李静呗,她好说话",几乎成了部门里某些人的口头禅。她就像办公室里的空气,重要却最容易被忽略。
她丈夫在另一家效益一般的单位,每月工资除去五险一金到手不到五千。儿子刚上小学三年级,各种补习班、兴趣班费用不菲。
家里还有每月三千多的房贷要还。每一分钱,她都精打细算,记账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收支,超市购物小票都要反复核对。
这次去省城出差四天,是她今年第一次出差,为了给公司省钱,她算计了又算计。
高铁票买的二等座,289元,来回578元。
酒店选的是离办事地点三公里外的经济型连锁酒店,提前半个月预订,享受了早鸟价,一晚199元,四晚就是796元。
每天吃饭,她尽量找小巷子里的面馆或快餐,一碗牛肉面15元,一份快餐20元,一天伙食费严格控制在不超50元,四天大约200元。
市内交通主要靠地铁和公交,花了大概50元。所有费用加起来,一千二百多元,她觉得已经省得不能再省了。
回来前一天晚上,她还在酒店房间里,借着不太明亮的灯光,把所有的发票一张张抚平,按照交通、住宿、餐饮分类,仔仔细细地贴在一张A4纸上,在旁边用工整的小字注明时间、事由。
她甚至怕财务看不清楚,在每张发票下面都用笔重新写了一遍金额。贴完最后一张发票时,她轻轻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这笔钱能报销多少,家里这个月能宽松些。
02
回到公司第二天,她就拿着贴好的票据和差旅费报销单去找财务小王。小王比她小几岁,是后来进公司的,算是她学妹,平时关系还行,偶尔会一起点奶茶,分享些零食。
"王老师,麻烦帮我审一下差旅费。"李静笑着把单据递进窗口,心里带着些许期待。
小王接过去,熟练地翻看着,鼠标在电脑屏幕上点着,发出咔嗒声:"李姐,你这趟辛苦啊⋯⋯嗯,高铁票没问题⋯⋯住宿⋯⋯"
她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身体往前倾了倾,"李姐,你这住宿超标准了呀。公司规定,出差住宿每天标准是300元以内,但你这家酒店,虽然单价199没超,但你看你住了四晚,总额796了,这不行。"
李静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解释:"小王,这规定我知道,但不是说单晚不超300就行吗?而且我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了,开会地点附近的酒店都要四五百一晚⋯⋯我每天还得早起挤地铁过去⋯⋯"
小王摇摇头,手指点着屏幕上的某个电子文档:"不行呢李姐,你看,这是上个月新下的补充规定,看累计总额,超过四天的话,总住宿费不能超过1200元⋯⋯哦不对,你这还没超总限额,但是呢,"
她话锋一转,又指向那叠餐饮票据,"餐费也有问题,每天餐补是50元包干,不需要发票,你这拿了发票,也只能按每天50算,四天200。交通费市内部分50,实报实销。所以最后能报的是:高铁578+餐补200+交通50,一共828元。"
李静稍微松了口气,828虽然比自己垫的少,但也还能接受。"行,那就按这个报吧。"她已经在心里重新规划那少了的几百块钱该怎么省出来。
小王却露出了更为难的神色,声音压低了些:"可是李姐⋯⋯你这个住宿费,虽然总额没超1200,但因为你没按标准住,所以这部分⋯⋯嗯⋯⋯领导说,要控制成本,这部分住宿费暂时不能报。"
"什么?"李静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不能报?那我这四晚住大街吗?规定里没写这一条啊?哪条规定的?"
"是⋯⋯是口头通知,刘副总上周开会说的,为了节约开支。"
小王声音更低了,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忽不定,"所以⋯⋯你这趟差旅费,能报的就是⋯⋯餐补和交通费250,加上高铁票578,一共⋯⋯828块?不对,等一下⋯⋯"
她又仔细看了看屏幕,嘀咕道,"高铁票只能报单程?因为你去的时候是项目需要,回来的时候⋯⋯会议提前结束了半天?这半天不算出差?所以只能报单程289?"
李静彻底懵了,感觉血往头上涌:"会议是结束了,但我的返程票是提前买的,就是那天的,我不回来留在省城干什么?难道要我临时改签,多花手续费吗?"
"规定就是规定嘛李姐。"小王努力维持着职业性的笑容,但笑容已经有些僵硬,"所以最后能报的是:单程高铁289,餐补200,交通费50,一共⋯⋯539元。
哦,但是餐补200是包干,不需要发票,所以你这些餐饮发票我得还给你⋯⋯实际上能报的是289+50=339元,四舍五入,给你报三百吧,李姐,凑个整。"
她说着,从现金柜里数出三张百元钞票,连同那叠厚厚的、抚得平整的餐饮发票,一起从窗口递了出来。
李静看着那三张红色的纸币,和退回的几十元餐饮发票,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争辩几句,想问问这是哪门子的规定,想说说自己如何省吃俭用垫了这么多钱。
但她看到后面还有同事在排队等着报销,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看到小王那副"我也是按规矩办事,你别为难我"的表情,她最终把话咽了回去,一股酸涩涌上鼻腔。
她默默地接过那轻飘飘的三张钞票和那叠变得毫无用处的发票,轻声说了句:"好,谢谢。"然后转身离开了财务室。背影在走廊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落寞。
03
那天下班,李静破天荒地没有直接去菜市场抢购打折蔬菜,而是在公司楼下的街心花园里找了一张长椅坐了很久。
初秋的傍晚已有凉意,风吹过,几片早黄的树叶飘落下来。她看着手里那三张钞票,心里算着一笔账:自己垫进去差不多九百块。
九百块,是她儿子半个月的课后托管费,是家里一个月的物业水电燃气费,是她计划了好久的想给丈夫买一件像样新衬衫的钱,那件衬衫她在商场看了三次,标签价299,她没舍得买。
她不是没想过据理力争。但她性格如此,害怕冲突,害怕被人觉得斤斤计较、不识大体。她甚至开始自责,是不是自己真的哪里没做好,是不是选择酒店时太欠考虑。
她试图安慰自己,也许下次就好了,也许这只是个误会,特殊时期大家都要忍耐。
同办公室的老刘,比她年长几岁,是个老好人,看到她下午从财务室回来后就情绪不高,默默给她倒了杯热水,随口问了一句
"报销顺利吗?"李静接过水杯,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她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还行,就那样。"
老刘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唉,现在都这样,紧缩嘛。上次我出差,自己贴了四百多,也没说啥。没办法,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认命,透着深深的无奈。
李静把委屈和酸涩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日子照常过,她依旧每天早早到办公室,打扫工位卫生,烧好开水,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只是偶尔中午吃自带午饭时,看到同事点外卖,她会想起那顿没报销的饭钱;晚上记账时,看到账簿上那笔额外的、没有任何回报的支出,心里会隐隐刺痛一下,像被针扎了一样。
那九百块钱,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在她心里,不致命,但时不时地提醒她那份不被看见的付出和理所当然的牺牲。她变得更加沉默了些。
04
时间平静地流逝了将近三个月。秋意渐浓,窗外的老槐树叶落了大半。那件报销的事,似乎渐渐被遗忘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直到周一上午,部门领导张总突然召集所有人开紧急会议,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张总四十多岁,年富力强,是公司的业务骨干,平时颇有些雄心壮志,开会时总是精神抖擞。他站在会议室前面,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手指激动地敲打着投影幕布。
"各位,安静一下!宣布一个重大好消息!"张总声音洪亮,试图感染每一个人,"我们部门历经半年努力,终于拿下了'宏远科技'的那个大项目!
这是公司今年重点攻坚项目,成功了,年底奖金,大家的绩效,统统翻番都有可能!"
台下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期待的低语,有人眼睛亮了,开始计算能多拿多少钱。
"但是!"张总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双手撑在桌子上,"机会总是伴随着挑战。
宏远科技的项目基地在西北的K市工业区,比较偏远,条件相对艰苦,需要我方派遣一个至少三人的项目组长期驻场,进行前期对接、现场协调和监工,预计周期⋯⋯
两个月左右。如果项目进展需要,可能还要延长。"
会议室里的热度瞬间降了几分。西北K市工业区,大家或多或少听说过,环境不太好,离家两个月甚至更久,这可不是什么美差。刚才还闪动着兴奋光芒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不少。
"我知道,条件会比较辛苦,离家也远。"
张总试图重新调动气氛,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但这也是一个极好的锻炼和表现机会!项目成败在此一举,对公司至关重要,对各位的职业发展也是一个重要的履历!我需要三位能力强、责任心重的同志担起这个重任!谁愿意去?主动请缨!"
他充满期待地扫视着全场,目光从一个个下属脸上掠过。
台下刚才还有些兴奋的交头接耳,瞬间消失了。
人们纷纷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或者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或手机屏幕,仿佛那上面正在上演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有人开始频繁地喝水,有人不自在地调整坐姿。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空调运行的微弱嗡嗡声。
张总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语气加重了些:"怎么了?都被困难吓倒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老王,你经验丰富,技术水平高,你去带队怎么样?"
被点名的老王是部门里的老资格,技术过硬,平时也挺能说会道。
他赶紧咳嗽两声,一脸为难:"张总,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我家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好,心脏病又犯了,住院了,天天得去陪床,实在走不开啊⋯⋯您看这⋯⋯"
"那小赵呢?年轻人,正是闯劲足的时候,正好去锻炼一下!回来给你请功!"张总又看向一个年轻小伙赵磊。
赵磊挠挠头,一脸窘迫:"张总,我⋯⋯我女朋友正跟我闹分手呢,说我不关心她,这个节骨眼上我要是跑出去两个月,回来估计就只能参加她跟别人的婚礼了⋯⋯"
这话引来几声极力压抑的窃笑,但很快又消失在凝重的空气中。
张总又连续点了几个平时表现积极、他比较看好的骨干。
不是孩子即将中考需要陪伴辅导,就是手头有另一个紧急项目到了关键阶段脱不开身,理由五花八门,听起来都情有可原,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不去。
张总的脸色从红润渐渐变得有些发青,他显然没料到会遇到这种全场静默的抵抗。他的目光在会议室里逡巡,像是寻找着最后的希望。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直安静坐着的李静身上。李静正看着窗外那棵叶子稀疏的老槐树,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中性笔,似乎周遭的尴尬、紧张、期待的目光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往常一样。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紧张。张总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人,最终牢牢定格在李静身上。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不耐烦,声音因为之前的动员有些沙哑。
"李静,"张总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甚至有些突兀,"你经验丰富,做事稳妥细心,让人放心。上次去省城出差那个项目,虽然不大,但你也完成得很漂亮,客户还发了邮件表扬。这次宏远项目,关系重大,是硬仗⋯⋯"
他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更体贴,"虽然西北条件艰苦点,离家时间也长,但正是需要你这样踏实可靠、任劳任怨的同志顶上去!怎么样?克服一下困难?组织上会记得你的付出!"
周围几个同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们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有人想起上次李静出差回来后,有好几次中午没去食堂,而是在茶水间悄悄吃自己带的简餐或者泡面;
有人隐约在报销时听小王嘀咕过一句"李姐那单有点麻烦";
老刘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以李静一贯逆来顺受的性格,这次大概率又会像以前一样,在短暂的沉默后,轻轻点点头,把这谁也不愿接的苦差事应承下来,解了张总的围。
李静缓缓抬起头,手中转动的笔停了下来。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低下头或者避开目光,而是罕见地、直直地迎上张总的视线,嘴唇微微颤动,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似乎在下着很大的决心,内心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又要默默接受这命运时,李静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稳,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而坚硬的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张总,出差⋯⋯没问题。"
她顿了顿,感受到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包括张总那骤然亮起又略带疑惑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已久的情绪都压下去,继续问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持和力量:
"但这次的住宿报销标准,公司确定了吗?是单晚不超多少?还是看累计总额?有没有明文规定?餐补⋯⋯还是一天五十块包干吗?需要我先垫付多少?大概多久能报下来?"
"嗡——"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极力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