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哥,行个方便,讨个喜钱吧。”
一个又细又尖的声音,像纸片刮过玻璃,刺得赵坤耳朵生疼。
车灯照亮的前方,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路中间。
没有风。
可她头上的红盖头,还有那一身宽大的嫁衣,却在不紧不慢地飘动着。
赵坤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死死地踩住刹车,手心里全是冷汗。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吉时快到了,莫要误了时辰。”
“快些给了喜钱,也好让你过去。”
赵坤看着车窗外那张惨白僵硬、嘴角画着一抹诡异微笑的纸人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今天这事,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结了。
01.
清明前半个月,赵坤就提前请了年假,准备开车回老家。
他在城里做点小生意,一年到头忙得脚不沾地,也只有清明和过年,才能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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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去世得早,就埋在村子后山那片向阳的山坡上。
赵坤从小是爷爷带大的,感情最深。
每年清明回去给爷爷烧点纸,磕个头,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从城里开车回老家,要五个多小时。
最后一段路,是盘山的乡道,又窄又绕,路灯也隔着老远才有一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给光秃秃的山岭,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橘红色。
赵坤把车窗摇下来一点,点了根烟。
晚风吹进来,带着一股山里特有的、混着泥土和草木腐烂气息的凉意。
他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小时候爷爷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阿坤呐,你记住了,山里的路,晚上不好走。”
“尤其是清明前后,那边儿的门开着,孤魂野鬼都出来溜达。夜路走得多,总会遇上鬼抬轿的。”
那时候,赵坤还小,吓得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现在他长大了,开着车,胆子也大了。
他总觉得,爷爷说的那些,都是吓唬小孩的老故事。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
车子拐过一个急弯,前方出现了一棵巨大的老樟树。
这棵树,少说也有几百年了,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把本就昏暗的乡道,遮得更加阴森。
村里人都说,这棵树有灵性,叫它“樟树公”。
爷爷也说过,开车路过这里,要鸣笛三声,算是打个招呼。
赵坤虽然不信这些,但出于对爷爷的尊重,还是依言按了三下喇叭。
“嘀——嘀——嘀——”
刺耳的喇叭声,在寂静的山谷里,传出老远。
可就在他开过那棵老樟树的一瞬间。
他的眼角余光,好像瞥见树底下,站着几个人影。
影影绰绰的,穿着古代的衣服。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扭头看去。
后视镜里,老樟树下,空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看花眼了……”
赵坤自嘲地笑了笑,重新发动了车子。
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看不到,它就不存在的。
02.
车子又往前开了大概十分钟。
赵坤正哼着小曲,突然,他把音响的声音关了。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唢呐。
还有锣鼓。
“嘀嘀嗒嗒……锵锵……”
那声音,又细又长,断断续续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在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吹唢呐的?
赵坤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减慢了车速,竖起耳朵仔细听。
没错!
就是婚丧嫁娶时才有的那种吹打声!
声音,好像就是从前面传来的。
他把远光灯打开,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的路。
就在车灯能照到的最远处,他看到了一支队伍。
一支……红色的队伍。
那支队伍,人不多,也就五六个。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穿着红衣的小厮,手里各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
灯笼上,用红笔写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可那灯笼里,却没有火光,惨白惨白的,看着就瘆人。
小厮后面,是两个吹鼓手,一个吹唢呐,一个敲锣。
他们的动作,很僵硬,很机械。
吹出的调子,也颠三倒四,不成曲调,听着让人心里发慌。
队伍的中央,是一个穿着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她被一个穿着绿袄的媒婆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赵坤把车又往前凑了凑。
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了。
这哪里是人!
这分明是一队纸人!
那些人的脸,都是用纸糊的,上面用颜料画着五官。
眼睛、鼻子、嘴巴,都画着。
脸上还涂着两坨夸张的腮红,嘴角咧着,像是在笑。
可那笑,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看怎么僵硬!
他们的身体,也是用竹篾扎的骨架,外面糊上彩纸做成的衣服。
一阵山风吹过,他们的身体,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赵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这不就是爷爷说过的,“鬼抬轿”吗?
不对,这不是轿子,这是……阴婚的出嫁队伍!
就在他愣神的工夫,那队纸人,已经走到了路中间。
然后,它们停了下来。
那个纸新娘,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了赵坤的车头前,挡住了他唯一的去路。
03.
赵坤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活了三十年,走南闯北,从来没见过这么邪乎的场面。
他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
不是做梦!
他下意识地,就想挂倒挡,倒车。
可他的手刚放到档杆上,就听到车子“吭哧”一声,发动机……熄火了。
他拧了好几次钥匙,一点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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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坏了。
赵坤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车窗外那队纹丝不动的纸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车里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好几度。
就在这时,那个搀着新娘的绿衣纸媒婆,往前走了一步。
它的脑袋,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九十度地,转向了赵坤的驾驶室。
那张画着笑脸的纸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然后,它开口了。
“这位大哥,行个方便,讨个喜钱吧。”
那声音,又细又尖,像两张砂纸在摩擦,根本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赵坤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纸人……纸人说话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爷爷说过,遇到邪门事,别慌,人有三分阳气,鬼有七分怕!
他壮着胆子,隔着车窗,冲外面喊了一句。
“我……我没钱!”
那纸媒婆听了,咧着嘴的笑容,好像更大了。
“出门在外,哪能不带钱呢?”
“今天是我们家小姐出嫁的大喜日子,耽误了吉时,你可担待不起。”
“快些给了喜钱,我们也好让你过去。”
它的声音,不急不躁,就那么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赵坤的脑子里,又想起了爷爷的另一句话。
“在山里,要是碰上讨要东西的,不管是人是鬼,都不能乱给。”
“尤其是这种办红白喜事的队伍,你给了他喜钱,就等于你应了这门亲,你就成了送亲人。”
“送亲人,是要跟着队伍,一直走到头的。”
“那头,是哪儿?是阴曹地府!”
想到这,赵坤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这哪里是讨喜钱!
这分明是在讨命啊!
04.
车里和车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赵坤死活不给钱,那队纸人,也死活不让路。
它们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脸上带着永恒不变的僵硬微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周围,安静得可怕。
连那不成调的唢呐声,都停了。
这种死寂,比任何声音,都让人恐惧。
赵坤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不停地看手机,可这山沟里,连半格信号都没有。
报警,是不用想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两个提着灯笼的纸人小厮,动了。
它们迈着僵硬的步子,一左一右,慢慢地,朝着他的车走了过来。
“咚。”
“咚。”
一声轻响。
是它们的手,拍在了车窗上。
那声音,很轻,像两片干枯的树叶,落在了玻璃上。
可听在赵坤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两记重锤!
它们在催他!
赵坤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车窗外那两张贴得极近的纸脸。
他甚至能看清,那脸上用墨笔画出的粗糙眉毛。
“大哥……开门呀……”
“出来……喝杯喜酒嘛……”
细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魔音灌耳。
赵坤双手死死地抓住方向盘,指节都发白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再这么下去,等他身上的阳气被耗尽了,就真的要任由它们摆布了!
他拼命地在车里寻找,想找一件能防身的东西。
可车里,除了几瓶矿泉水,什么都没有。
不对!
他的目光,落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那里,放着一个大塑料袋。
是他准备带回去,给爷爷上坟用的东西。
一沓厚厚的黄纸钱,三根又粗又长的香,几个苹果,还有……
还有一瓶没开封的,高度二锅头!
看到这些东西,赵坤的脑子里,像有一道闪电,猛地劈过!
爷爷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阿坤,你记住了!红事白事,都是大事!鬼也好,人也罢,都讲个‘理’字!”
“你敬他一尺,他让你一丈。可你要是分不清红白,那就要倒大霉!”
分不清红白……
赵坤看着车窗外那队穿着大红衣服的纸人,又看了看自己手边准备祭祀用的白事用品。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涌上了他的心头!
05.
车门,依然在被“咚咚咚”地敲着。
那个纸媒婆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不耐烦。
“吉时要到了……大哥,快给喜钱吧……”
“再不给钱,就请你……下来喝杯喜酒了!”
赵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盖着红盖头的纸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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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那个新娘,才是这队纸人的关键!
擒贼先擒王!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不再害怕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他慢慢地,俯下身,从副驾驶的袋子里,拿出了那沓厚厚的黄纸钱,又拿出了那瓶高度二锅头。
他“刺啦”一声,拧开了酒瓶的盖子。
一股浓烈的酒精味,瞬间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车窗外,敲打的动作,停了。
似乎是闻到了这股浓烈的阳刚之气。
赵坤看着车外那个纸媒婆,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冰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他把车窗,降下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然后,他对着外面,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喜酒?”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我看,还是我请你们喝一杯吧。”
那个纸媒婆僵硬的脑袋,似乎歪了一下,像是在疑惑。
赵坤没有再给它反应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那纸新娘的方向,朗声喊道:
“我不管你是哪家的闺女,也不管你是要嫁给谁!”
“今天,你既然拦了我的路,那就是你我有缘!”
“这喜钱,我没有!”
“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
“今天这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当大哥的,没什么好送你的!”
“就送你一场……富贵!”
“让你风风光光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