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金碧辉煌的酒店宴会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空气中弥漫着高档酒水和饭菜的混合香气。
今天是我的婆婆，王家老太太的六十大寿。
我叫林清，是王家的儿媳妇。
三年前，我嫁给了王俊，放弃了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一头扎进了这个看似风光，实则规矩大如天的家庭。
此刻，我正像个提线木偶，端着笑脸，跟在丈夫王俊身后，挨桌给那些我记不清面孔的亲戚们敬酒。
“哎呦，王俊，你可真有福气，娶了林清这么个漂亮又懂事的媳妇。”一个远房三姑姥姥拉着我的手，眼神却在我身上那件略显朴素的连衣裙上打转。
王俊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拍了拍我的后背，像是在展示一件所有物：“那时，我们家林清，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我笑了笑，没说话，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听话。
是啊，这三年来，我已经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我学会了做几十种菜，学会了看婆婆的脸色行事，学会了在丈夫应酬晚归时，默默地给他端上一碗热汤，然后忍受他一身的酒气和香水味。
我以为，我的忍让和付出，能换来家庭的和睦，能换来丈夫的疼惜。
可我错了。
寿宴进行到高潮，婆婆被众人簇拥着请上了主桌的太师椅。切完蛋糕，收完贺礼，她红光满面，忽然清了清嗓子，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林清啊，”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今天我大寿，你这个做儿媳的，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你的孝心啊？”
我心里一紧，连忙站起来：“妈，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办。”
婆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当着上百个宾客的面，说出了一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我这几天啊，腿脚总是不太舒服。你就在这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我端盆热水，洗洗脚，活活血，也让大伙儿都看看，我们王家，娶了个多孝顺的好儿-媳。”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宴会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所有的目光，都像针一样，齐刷刷地扎在了我的身上。
我看到那些亲戚们脸上，有惊讶，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有鄙夷。
我下意识地看向我的丈夫，王俊。我希望他能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哪怕只是打个圆场。
可他没有。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了笑，他走到我身边，亲昵地揽住我的肩膀，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在我耳边低语：“妈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快去啊，让妈高兴高兴，多有面子的事儿。”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凉了半截。
“对啊，林清，这可是大孝心啊！”
“就是，现在这么孝顺的儿媳妇可不多见了！”
“王俊妈真有福气！”
亲戚们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像一堵墙，将我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我看着婆婆那张志在必得的脸，看着丈夫那张理所当然的脸，看着周围那一圈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被按在舞台中央，接受所有人的审判。
服务员很快端来了一盆温度正好的热水。
王俊亲手将水盆放在了婆婆的脚下，然后回头，用一种鼓励的、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下去的。
当我冰冷的手，触碰到婆婆那双保养得宜的脚时，宴会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那一刻，我没有哭。
我只是在心里，将一个东西，亲手埋葬了。
那个东西，叫爱情，也叫尊严。
02
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地寂静。
王俊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老婆，今天……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就是好面子，老人家嘛，都这样。你看她今天多高兴啊。”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没有说话。
“再说了，给长辈洗脚，是孝顺的表现，天经地义。你今天这么做，亲戚们都夸你呢，我也跟着有面子。”他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没有一丝歉意，反而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
我缓缓地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认真地看着这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
他的脸，还是那张英俊的脸。
可我却觉得，无比地陌生。
我忽然想笑。
我笑我自己，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放弃一切，就能融入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
我笑我自己，怎么会愚蠢到，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寄托在一个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你的男人身上。
回到家，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收拾了东西，搬进了客房。
王俊以为我还在闹脾气，不耐烦地说了句“不可理喻”，就摔门进了主卧。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会离婚。
至少，现在不会。
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太便宜他们了。他们只会觉得我小题大做，然后心安理得地，把我当成一个笑话，讲给所有人听。
我要留下来。
但不是作为王家的儿媳妇林清。
而是作为，我自己，林清。
03
从那天起，我变了。
表面上，我还是那个温顺、听话的儿媳妇。我依然每天准备一日三餐，依然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依然在婆婆来的时候，笑脸相迎。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燃着一团火。
我开始利用一切空余时间，重新学习。
王俊和婆婆以为我每天下午在家看那些无聊的肥皂剧。实际上，我戴着耳机，在看国外的金融分析公开课。
他们以为我深夜不睡，是在伤春悲秋。实际上，我在书房里，研究着最新的行业报告，分析着线图。
我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那是我婚前工作攒下的一点私房钱。我用这笔钱，注册了一个小小的投资咨询工作室。没有办公室，我的阵地，就是客房那张小小的书桌。
我动用了所有的人脉，联系上了以前工作时认识的几个前辈和朋友。一开始，没人相信，那个曾经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林清，会重新回来。
我被拒绝，被质疑，被嘲笑。
“林清，你都当了三年全职太太了，还懂现在市场吗？”
“回家好好带孩子吧，女人干事业，太辛苦。”
我没有争辩。
我用一份份精准、漂亮的投资分析报告，让所有质疑的人，闭上了嘴。
半年后，我接到了第一个客户。
一年后，我的工作室，已经开始盈利。我用赚来的第一笔钱，在市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写字楼里，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办公室。
我依然瞒着王俊和他的家人。
他们对我越来越晚的“闺蜜聚会”，和越来越频繁的“美容院消费”，没有丝毫怀疑。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个被富裕生活豢养得越来越空虚的家庭主妇罢了。
王俊甚至不止一次地嘲笑我：“你看你现在，除了花钱，还会干什么？离开我，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我把曾经受过的所有屈辱，连本带利，全部还回去的机会。
04
机会，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这天晚上，我正在我的小办公室里，核对一份重要的合作意向书。
为了拿下城南那个新开发区的独家金融顾问项目，我的工作室准备了足足三个月。如果能成功，我的事业，将迈上一个全新的台阶。
我打开了项目合作方的最终竞标企业名单。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公司名字，在屏幕上划过。
我的手指，在鼠标上缓缓移动。
忽然，我的动作，停住了。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名单末尾的那个名字，瞳孔，在瞬间收缩。
那是一家我再熟悉不过的公司——“俊峰集团”。
那是王俊家的家族企业。
我愣住了。
他们……他们竟然也参与了这次竞标？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荒谬又宿命般的感觉，涌了上来。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俊峰集团”提交的竞标方案附件。
方案做得很潦草，数据漏洞百出，一看就是临时抱佛脚的产物。
这不奇怪。王俊这几年躺在功劳簿上，早就没了进取心。他家的公司，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全靠着以前的老底子撑着。我猜，城南这个项目，对他们来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这，不是让我愣住的原因。
让我愣住的，是方案最后一页，那个孤零零的，作为第三方财务担保公司的，电子签章。
那个签章，我见过。
就在几天前，王俊喝醉了酒，把一份文件带回了家。我帮他收拾的时候，无意中瞥到过。
当时我没在意，可现在，当它和“俊峰集团”的竞标方案一起出现时，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我的大脑。
我猛地站起身，冲到我办公室的保险柜前，用颤抖的手，输入密码。
我从里面翻出了一份文件。
那是我通过私人关系，拿到的，关于这次城南项目所有竞标公司的背景调查资料。
我快速地翻到“俊峰集团”那一页，目光，落在了他们的“关联风险企业”那一栏。
那一栏里，一个公司的名字，赫然在列。
而那个公司的法人代表，是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他？
这……这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