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活一辈子,都讲究有个吃饭的本事。有的人,本事摆在明面上,一双手,一把力气,换个肚儿圆。
有的人,本事藏在肚子里,轻易不拿出来示人,可一出手,就够吃喝好几年。怕就怕,这吃饭的本事,是别人给的饭碗,看起来风光,底下却是空的。
哪天人家一收桌子,连人带碗,都得摔个稀碎。世上的事,大多都是这个理儿。
01
清河县地面上,要说谁家日子过得最舒坦,那还得是西门大官人。这天傍晚,西门府里又是高朋满座,灯火亮得跟白天一样。院子里摆开十几桌酒席,山珍海味流水似的往上端,那股子肉香混着酒气,能飘出半条街去。应伯爵就坐西门庆身边的头把交椅,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宝蓝色绸衫,映着脸上的油光,显得格外精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座的宾客们都有了七八分酒意。一个开油坊的胖财主,端着酒杯站起来,大着舌头喊:“大官人,每次都听曲儿,腻歪了。今儿个让应二哥给咱们来个新花样,助助兴!”
这话一出,满座的人都跟着起哄,吵吵嚷嚷地让应伯爵露一手。
应伯爵端着架子,脸上堆着笑,连连摆手:“各位爷抬举了,我一个闲人,哪有什么新花样。喝酒,喝酒。”他越是推辞,众人就越是来劲。
西门庆呷了口酒,拿象牙筷子轻轻敲了敲面前的银盘,发出清脆的响声。院子里立刻安静下来。他斜眼瞅着应伯爵,慢悠悠地说:“应二哥,别藏着掖着了。弟兄们高兴,你就让他们开开眼。不然,还以为我西门庆养的都是些只会吃饭的闲人。”
这话听着是玩笑,可话里的分量,应伯爵心里清楚得很。他赶紧站起来,拱手作揖:“既然大官人发话了,那小人就献丑了。”
他清了清嗓子,身子微微一躬,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神情就变了。他背着手,挺着肚子,在席间踱起步来。只听他用一种带着官腔的、不紧不慢的调子说道:“这个……本县的民风,还是要抓一抓的嘛。诸位都是我县的良商,要……要以身作则,不可铺张,不可浪费……”
这声音、这腔调,活脱脱就是清河知县刘老爷在训话。在座的好几个人都跟知县打过交道,听得是面面相觑,接着就爆出一阵哄堂大笑。那油坊胖财主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应伯爵一摆手,笑声又停了。他身子一转,刚才那股官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搓着手,脸上带着点谄媚的笑,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冒了出来:“哎呦喂,您瞧瞧这料子,这可是宫里头刚兴起来的样式。您是不知道,我们那块儿,达官贵人们出门,要是没这么一身行头,那都抬不起头来!”
他嘴里说着京城的奇闻异事,什么王公大臣的家务事,什么教坊司新来的头牌姑娘,说得是有鼻子有眼,让这群清河县的土财主们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仿佛自己也置身于天子脚下一般。
气氛到了最高潮,应伯爵忽然脸色一沉,指着一个上菜的小厮,厉声喝道:“没眼色的东西!汤都洒出来了,烫着了贵客,把你这双招子挖出来赔罪都赔不起!”
这一声断喝,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满院子的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向主座。只见西门庆正端着酒杯,脸上的表情跟应伯爵模仿得一模一样。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笑声和叫好声。
西门庆自己也乐了,他指着应伯爵,对身边的人说:“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连我发火的口气都学了个十足十!”他从怀里摸出一锭明晃晃的银子,足有二十两,随手就扔到了应伯爵的怀里。“赏你的!拿去喝好酒!”
应伯爵接过沉甸甸的银子,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米,嘴里不住地说着:“谢大官人赏,谢大官人赏!”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门“声拟”的本事,就是他在西门庆这棵大树下乘凉的根本。靠着这张嘴,他不用下地,不用开店,就能穿着绸衫,吃着大肉,还能时常去城里的勾栏瓦舍花天酒地。西门庆把他当成一个最得意的玩物,在人前炫耀。他享受着这种不劳而获的奢华,心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系在西门大官人一人的喜怒上。
02
入了秋,运河上的风一天比一天凉。西门庆的生意也遇到了一股“凉风”。这股风,是从南边来的丝绸商人石牧之身上吹过来的。石牧之在清河县开了家绸缎庄,为人低调,出手却很阔绰,没过半年,就抢了西门庆不少生意。
最近,两人又盯上了同一批货。一批从波斯来的“龙涎香”,据说有价无市,是宫里贵妃们都想弄到手的稀罕物。谁能拿到这批货在清河县的独家代理权,谁就能把县里富户们的银子大把大把地搂进自己怀里。
卖这批货的中间人,是个叫“海老”的怪人。这老头行踪不定,做生意只认信物不认人。西门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海老已经跟石牧之那边搭上了线,约好了在城外十里铺的野茶寮里,跟石牧之的心腹周管事碰头,口头敲定最后的交易。
西门庆坐在他那间摆满古玩的书房里,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紫檀木的桌面。强抢风险太大,还会落人口实。他思来想去,脑子里冒出了应伯爵那张嬉皮笑脸的脸。他立刻派人把应伯爵叫了过来。
应伯爵一进书房,就感觉气氛不对。西门庆的心腹管家傅明像个木桩子一样戳在门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西门庆也没让他坐,就让他站着,把龙涎香的事情和盘托出。
最后,西门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扮成石牧之的那个周管事,去跟海老接头。用你的嘴,把这笔生意给我搅黄了。”
应伯爵听完,腿肚子当时就软了。这可不是在酒席上说笑话,这是真刀真枪地去骗人,骗的还是几千上万两银子的大买卖。石牧之是什么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这事要是败露了,自己这条小命怕是就得扔在清河县的乱葬岗里。
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抱着西门庆的大腿,鼻涕眼泪地求饶:“大官人,我的好哥哥!这事我干不了啊!这会死人的!您就饶了我吧!”
西门庆一脚把他踢开,脸上没了半点笑意:“干不了?应二哥,你这些年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现在让你办点事,你跟我说干不了?”
他顿了顿,声音又缓和下来,从桌上拿起一张房契,在应伯爵面前晃了晃:“这是城南那套两进的宅子,带个小花园。事办成了,它就是你的。另外,再给你五百两现银。”
应伯爵看着那张房契,眼睛都直了。他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宅子。
西门庆见他动心,又冷下脸来:“你要是不办,也行。你这些年从我这拿走的,一笔一笔给我算清楚,加倍吐出来。然后,我让傅明打断你的腿,把你从清河县扔出去。”
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应伯爵趴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知道自己没得选。他磕了几个响头,声音嘶哑地说:“我……我干。大官人放心,我一定办好。”
接下来的几天,应伯爵就像换了个人。他不再去酒楼妓院,而是整天泡在石牧之绸缎庄对面的茶馆里。他远远地盯着那个叫周管事的中年人,看他怎么走路,怎么跟人说话,怎么喝茶。他甚至花钱买通了周管事的一个远房侄子,打听到了周管事的一些口头禅,比如他说话前总喜欢轻轻地“咳”一声,还有他一着急,家乡的吴侬软语就往外冒。
到了约定的那天,应伯爵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衣服,提前来到了城外的野茶寮。他按照西门庆的吩咐,藏在了一架落满灰尘的屏风后面。
没多久,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老者走进了茶寮。他就是海老。
应伯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学着周管事的样子,先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用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腔调说:“海老,让你久等了。”
海老隔着屏风,声音沙哑地问:“你是周管事?”
“正是。”应伯爵回答。
接下来的对话,应伯爵完全按照西门庆教他的话术,故意把条件提得极为苛刻,又要压价,又要分期付钱。他还夹杂着几句侮辱人的话,说海老的货来路不明。
屏风那头的海老,呼吸声越来越重。最后,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欺人太甚!这生意,不做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茶寮。
应伯爵瘫在屏风后面,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第二天,西门庆就以高出石牧之原价两成的价格,顺利地从海老手里拿下了那批龙涎香。他心情大好,当场就把城南宅子的房契和五百两银票给了应伯-爵。
应伯爵拿着那张轻飘飘的房契,手却在发抖。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门“本事”,不仅能换来酒喝,还能换来宅子和花不完的银子。那点被吓破的胆子,很快就被巨大的狂喜和虚荣给填满了。他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仰人鼻息的清客,而是一个能办大事的“人物”了。
03
有了城南的宅子,应伯爵觉得自己腰杆都硬了不少。他把宅子收拾得妥妥帖帖,还雇了两个小厮伺候。出门坐轿,进门有人请安,过上了他以前只敢在梦里想的日子。他去西门府也更勤了,嘴也更甜了,把西门庆哄得舒舒服服。
西门庆也觉得应伯爵这把“刀”是越来越好用了。龙涎香一事,让他彻底压了石牧之一头,在清河县的商圈里风头无两。他对这把能杀人于无形的“声音之刃”,也愈发看重。
好日子没过多久,一件更大的事情就来了。朝廷里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要南下巡查,途经清河县。这位权贵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古玩字画。
西门庆正愁送什么礼才能送到人家心坎里,一个消息就传了过来。他的老对头石牧之,不知道从什么门路,马上要弄到一幅失传已久的唐代画圣吴道子的真迹——《地狱变相图》。
西门庆听到这个消息,眼睛都红了。他知道,这幅画要是到了石牧之手上,再由石牧之献给那位权贵,那他西门庆以后在清河县,就只能跟在石牧之屁股后面吃灰了。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又一次在深夜,把应伯爵叫到了书房。
这次的书房,比上次更加阴冷。西门庆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把计划说给了应伯爵听。计划很简单,也很歹毒。他已经打听到,画的交接,就在三天后晚上,地点在城里最有名的“醉月楼”。石牧之会亲自带着银票,跟一个神秘的卖画人交易。
西门庆的计划分两步。第一步,他让心腹傅明带着府里的打手,在城外必经之路上埋伏,截杀那个真正的卖画人,把真画抢到手。
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要应伯爵出马。他已经找高手仿了一幅《地狱变相图》,虽然是赝品,但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他要应伯爵在醉月楼的雅间里,模仿那个卖画人的声音,隔着一道珠帘,跟石牧之交易,用这幅假画,把石牧之准备好的巨额银票骗到手。
应伯爵听得心惊肉跳。上次只是搅黄生意,这次可是要出人命的。而且是在醉月楼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行骗,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他刚想开口求饶,西门庆就先说话了。
“事成之后,除了银票里的份子,我再给你一座城里的当铺。”西门庆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要是不干,傅明会把你和你那座新宅子,一起从清河县抹掉。”
应伯-爵看着西门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他已经被这条船绑得太紧了,想下也下不去了。他只能麻木地点了点头。
这次任务,还多了一个变数。石牧之把交易地点定在醉月楼,是因为他跟楼里的清倌人苏音姑娘关系匪浅。苏音是醉月楼的头牌,卖艺不卖身,以棋琴书画闻名清河。石牧之很欣赏她的才情,引为知己。这次交易,石牧之特意请苏音在雅间里抚琴助兴,也算是做个见证。
这个消息让应伯爵心里更加没底。女人,尤其是聪明的女人,心思最是难测。
任务下达后,应伯爵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魂。他预感到这次的事情凶险万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拿着西门庆预支的一大笔银票,开始了最后的狂欢。他白天在最大的酒楼里包下整层,请遍了清河县所有的狐朋狗友。晚上,他就泡在最热闹的窑子里,把银子像流水一样撒出去。他想用这种醉生梦死的方式,来麻痹自己那根越绷越紧的神经。
行动的前一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被两个小厮架回了家。躺在冰冷的床上,酒醒了一半,恐惧又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自己头顶慢慢收紧。
04
三天后的夜晚,醉月楼里里外外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老鸨带着龟奴,满脸堆笑地迎来送往。谁也不知道,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即将在这片喧嚣中上演。
顶楼最里头的“听雨轩”雅间,石牧之和苏音相对而坐。石牧之穿着一身素雅的杭绸长衫,神情平静,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苏音则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裙,素手调琴,准备为这场特殊的交易奏上一曲。雅间的中间,挂着一道厚厚的珍珠帘子,将里外隔成两个空间。
按照计划,应伯爵就藏在隔壁的“闻香阁”。两个房间的墙壁上,被傅明提前钻了一个小孔,插进一根细细的竹管,做成了传声筒。应伯爵的声音,可以清晰地通过竹管,传到“听雨轩”的珠帘之后,造成卖画人就坐在帘子后面的假象。而傅明,此刻应该已经带着人,在城外的黑松林里,等着那个真正的卖画人自投罗网了。
约定的时辰到了。苏音的指尖轻轻一拨,一串清脆的琴音在房间里响起。
石牧之对着珠帘,沉声问道:“先生到了吗?”
隔壁的应伯爵,通过竹管听得真切。他定了定神,压着嗓子,发出了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让石掌柜久等了。老朽腿脚不便,就不过去见礼了。”
这个声音,是他揣摩了许久才练成的,模仿一个因常年奔波而嗓音受损的落魄老人,几乎天衣无缝。
石牧之似乎没有起疑,继续问道:“画可带来了?”
“带来了。”应伯-爵用苍老的声音,缓缓讲述着这幅《地狱变相图》的来历,说得是曲折离奇,感人至深。他的模仿堪称完美,连换气时的细微喘息,都学得惟妙惟肖。
石牧之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下人说:“去取银票。”
应伯爵在隔壁听着,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知道,马上就要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