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尚口小学

梦中的尚口小学

鹿呦呦 / 文

二零二五年七月，我回到老家尚口村住了一段时间，听闻了许多关于家乡的新闻和旧事。然令我痛心的是，我敬爱的小学老师——鹿守田老师因病去逝了。因听闻已晚，末能前去送老师最后一程，深为不安。但尚口小学的一些往事，却在我脑海里不时地浮现。

一

故园山川梦中寻。梦中的尚口小学，已成过眼烟云。往事如歌，总是在记忆里唱响。母校钟声，时常在睡梦中回荡。

文学大师高尔基作《我的大学》，我充其量也只是个文学爱好者，故写《梦中的尚口小学》，以回忆我的越来越模糊的小学时代的往事。

我的小学，唤作“尚口小学”，已于公元二零零零年就买给村民做住宅用了，估计在《高密教育志》上也难以查寻到其名字了。

尚口小学的官名，彻底消失了，尚口村的人们再也听不到那琅琅的读书声了。

其实，尚口小学也是曾经辉煌过的。

解放初期，新式尚口小学成立，地址曾经设在老村里我三叔的五间房子里。那时，土庄村，向岳庄村的学生都来我村上学。1960年后，因修建马旺水库，学校随村庄北迁，迁到了第八生产队的场院后面。在1974年进行扩建，在学校后面又扩建了十间砖瓦房，分为五个教室，一至五年级全部设齐。原来的教室成了村委办公室。我便是在此地完成了我的小学学业，共五年半的时间（期间，由于学制改动，由春季开学改为夏季入学，故多上了半年）。我毕业以后，学校又全部拆迁，迁到了西尚口后那个地方，直至撤消并卖掉，时至今日，学校的老房子依然存在。

记得在一个寒冷的上午，我踏着满地的雪水，一步一滑地来到了尚口小学报到。(一共有42名新学生报到)

一年级时，我们先是和五年级合用一个教室，搞复式教学，后又和二年级搞复式教学，六十多个人挤在三间小屋里，整天乱哄哄的，多亏了钦志老师的煞威大，能镇住这两群泼猴。

在一年级里，钦志老师是我们班主任，也是尚口小学的校长。他是高密三中的初中七级毕业生，当时是我村里学历最高的人。他体格健壮，双眼皮，大瞪眼，双目炯炯有神，幽默风趣，教学认真，严格，教学成绩也是出类拔萃的。

记得一年级上册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第二课是:共产党万岁。第三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第四课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第五课是:拼音a，o，e。

二

鹿朱元老师是二年级的班主任，由于是复式教学，我也有幸聆听了他的课，跟着学习了很多知识。

鹿朱元老师是尚口村著名塾师鹿子仪的学生，是尚口村最后一名接受过传统教育的人，十七岁时便在诸城大宋村设帐教书。单看其名字就非常有学问，问其族人，皆曰：”朱笔点状元之意也"。其人书法很好，记得在1974年，柴沟公社举办了一次大型社教宣传，组织了一个大型宣传活动。宣传的牌子用解放牌汽车拉到了尚口小学，宣传用语便是由朱元老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书写完成的，字体漂亮极了。

其三子鹿中山在三年级时，把语文课本弄丢了，他便用白纸（封窗纸）订成一个小册子，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将课本抄写了一遍，有图的地方画上一个方框代替着，抄写的字，如同古时的馆阁体，十分隽秀。这本手抄本如果能留到现在，也能算得上我村的一级文物了。

再就是，我村的最后一排房子，其屋后墙是用白石灰抹的，非常平，上面有“兵民是胜利之本，拥军爱民。"共十一个黑体大字，就是他用黄漆写的，非常壮观。这些字存在了二十五年之久，至今历历在目。

三

二年级时，鹿守田老师成为我们的班主任兼所有学科的教学。他刚从高密三中高中班三级毕业，便接手了我们这个班，一直教到五年级上学期。他教学严瑾，认真，对我们要求很严格，作业要求统一，正规。在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全班的作业被收起来，交给学校，在全公社的教学大会上进行交流观摹，赢得了全公社教育工作者的一致好评，同时，他也多次举行了全公社的公开课，很多教师来听课学习。

我非常喜欢他的作文评讲课，间周一次作文，间周一次评讲。他把我们作文中出现的优美的句子全部抄下来，读给我们听，让我们借鉴学习。他也把我们出现的错字，别字，以及闹出的笑话也汇集起来，逐一纠正，他评点得幽默风趣，恰到好处，常使我们开怀大笑，他的作文评讲课可谓是妙趣横生，其乐无穷。他的这个教学法，如果放到现在，估计也是十分先进的。

为了提高我们的写作水平，他在课外活动时间，经常给我们读文学故事书。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给我们读了一本《难忘的战斗》，有一个解放军战士被叛徒砸了后脑勺一称砣，牺牲了，至今没有忘却。他每个学期结束后，都用心地给每一个学生写一份操行评语，评语都很暖心，很有鼓励性。

有一次，守田老师上课来晚了，我们这群泼皮又造起反来，黑板前一片狼藉，讲桌也弄倒了，笤帚疙瘩子，杷棍子棒槌，桌子腿到处都是，教杆也不见了，守田老师本来就是个急信子爆仗，见此情景，火冒三丈，大发雷霆，一顿输出。接着用颤抖的手板书生字，领读时却又找不着教杆了，就顺手拾起一根桌子腿来指着黑板，谁知，我们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轰堂大笑起来，恣意地笑声冲破屋笆，直上云霄，直气得守田老师灵魂出窍，把桌子腿狠狠地甩在地上，出门而去，只在空中飘下五个字: mlgbd。然后，一天没见人影。

放学后，我便来到北岭上，砍了一根桲萝条子，修了一根漂亮的教杆，第二天挂在了黑板的右边，总算把守田老师的怒气消了下来。

守田老师在我们五年级下学期时，调到村里当了拖拉机驾驶员，多年后成了当地著名的农机维修专家，开起了一所大型的农机维修场。现在想来，他如果能一直教学，也许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高级教师，亦或许成为一名卓越的学校校长。

四

尚口村在马旺水库前有一块地叫“学校地“，约有六亩，现由东尚口村和西尚口村分而种之。此地是马旺水库建成后，由水库管理所强行耕种，一直占了十五年。1974年春天的某天上午，在校长鹿钦志的带领下，带领全体师生，决定收回土地，由学校耕种，于是上演了一场师生大战仪所长的好戏。仪所长为了保卫土地，口吐白沫，舌战群儒。众师生为夺回土地，据理力争。学生们无所不用其极，有的指责，有的辱骂，有的朝仪所长扔干沟蛋子（鹅卵石），皆骂仪所长是新中国的周扒皮，必须打倒。还有的高喊：”抓住老仪，抽筋扒皮。" 仪所长年老体胖，气喘咻咻，被气得差一点昏死过去。这一仗我们胜利了，土地被收回了，由学校师生耕种，这块地便成了众师生的演武场，耕作之余，纷纷练摔跤，练打旁立，到沟崖上练后空翻，然后一个猛子，扎到水库里，游个畅快。后来，大包干时这块地成了尚口村的永久田产。

钦志校长为尚口村的领土完整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足以载入村史。

五

四年级时，正值全国扫盲工作热火朝天之时，我们的任务是在晚上敲着锣，打着鼓，走街串巷，逐家逐户通知”识字班"成员，到学校里去学习。这个工作很快乐，人人乐意为之，所以，我们晚上便聚合起来，吆三喝四，神气十足。但由于过于声张，常惹得四邻不安，经常挨驾也是司空见惯。

一晚，来到一户人家门前，喳呼之声引出一条大狗，由于天太黑，也分不清是黄狗还是黑狗，朝着我们一阵猛追。于是，大家商量着，明晚，每个人带上顺手的家伙什，准备与狗大干一仗。

第二晚，果然是人不空手，几十人齐聚养狗户门前，开始叫喊，并叫骂不停，结果大狗追出来了，狗主人也追了出来，嘴里还连嘲带吷（jue二声），我们见大事不妙，就像空城计里的司马懿一般，麻了腿肚子地逃跑了。

到了第二天，来到学校，钦志校长便召开了学生大会。说: "夜来后晌（昨天晚上），谁去打狗来，赶快回家，把打狗的武器带到学校来。" 我们也不知好歹，都纷纷回家把打狗工具取了回来。拿到工具的都站到了讲台上，只见讲台上密密麻麻地站了数十人，有的拿着鱼叉，有的拿着二齿钩子，有的拿着使牛鞭，多数人拿着翻地瓜蔓用的长杆子。只有钦聚同学拿的最亮眼，竟然是一杆长矛，虽无一丈，却也有八尺，且寒光闪闪。那架式，一个个灰毛乌嘴，衣冠不整的，像极了太平天国的金田起义的长毛子。只是，钦志校长没有像洪秀全一样煽动起义，而是像曾国藩一样，残酷地镇压了这次"暴动”。

———每个人的腚上被重重地踢了三脚。

六

在1975年的秋天，青龙山开挖胜天池，挖出了大量地鹅卵石。学校里搞勤工俭学，停课一周，全校师生去捡鹅卵石卖。鹅卵石是比重很大的石头，圆滑结实，是当时理想的建筑材料。

于是，我们肩挑人抬，提篮，架筐，扁担，担杖，抓钩，小推车全用上了。在十几米深的胜天池里奋战了七天，共捡了足有一百余吨鹅卵石。

这次有意义的劳动，差一点把我们累杀。人小活重，渴了喝点凉水，中午统一管饭，吃的是我们自己复收的地瓜。地瓜也没有个好地瓜，全是半头，根子。好呆这样的劳动我们都习以为常，也就乐在其中了。

鉴于我在这次劳动中的突出表现，学校奖励了我一本32K，20页，有光纸笔记本，价值0.07元。笔记本的第一页，由鹿树友老师亲自画了两朵兰花草，用红色蘸水笔画的，非常有水平。我爱不释手，居然不舍得往上写一个字。这是我在整个小学时段，得到的唯一奖励。

还是这一年的冬天，胶莱河工程展开了大会战，全县的男女老幼全部上阵。尚口小学的五位老师去了四位，只留下鹿树英老师一人，教着一至五年级五个班。鹿树英老师教学认真负责，早出晚归，勤勤恳恳。然而手大捂不过天来，我们这群半大小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爬院墙，上屋笆，，用木棍顶着教室门，或者教室门上放个笤帚疙瘩子……八百个坏心眼子全使出来了。

可想而知，这学期我们也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遥想当年，一条胶莱河，叫来不叫活。雪花那个飘，北风那个吼，冰上行，泥里走，两头不见那日头，只有那老弱病残，在村中留守，在凄凄慘惨戚戚中等候……

七

转眼到了1976年春天。这学期是全校老师轮留给我们上课，你方讲罢他登场。总体感觉，是没有得到系统地学习和训练。尤其是数学，基本上是走了过场，一塌糊涂。整个学期，我们就像一群无娘的孩子，天天在流浪，又像一群脱缰的野马，天天在自由地飞翔。

到了六月底，我们毕业了。毕业那天，早早到校，我和几个同学便来到了学校旁边的拖拉机房，爬到了拖拉机上大肆玩耍，摆弄，结果被驾驶员守田老师逮住，余威不减，又是一顿输出，外加罚站。……

一小时后，钦志校长让我整队，并讲了几句话，然后让我领着36名同学到土庄联中报到去了。

或许被驾驶员守田老师训得太厉害了，亦或许恋恋不舍自己的小学，一路上，往日的三十六名天罡星，竟无精打彩，神情沮丧，感觉天都是灰色的。

八

少年当自强，

莫负好时光。

从尚口小学走出来的这届同学们，并没有辜负老师与父母的期望，经过不断地学习和努力地工作，大都事业有成，家庭和睦。有的成了种植和养殖能手，有的当了企业家，有的做了老板。一人成了大学教授，三人成了高级教师，一人成了电力工程师，一人成了飞机技师，一人成了酿酒专家，一人成了地质专家，一人成了银行主管，一人成了作家，且著作等身。这其中，有四人曾为军人，也大都成为了国家干部。可谓是：

昔日顽皮少年郎，今日皆已成栋梁。善良乃本性，顽皮是天性，只要有童真，就由他去吧！

九

少年玩伴今何在？

已成老头和老太！

往日之少年，

何时重归来？

教师节临近，祝愿当年尚口小学的老师们:

青山不老人不老，人与青山共白头。

祝愿少年伙伴们的往后余生：

且停且忘且随风，且行且看且从容。

2025年9月3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