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的一个傍晚,我想去延安。”陈独秀在南京模范监狱门口对前来探望的林伯渠低声说道。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谁也没有立即接话。战争的硝烟已经扑面而来,任何决定都不再只是个人的事。
出狱那天,陈独秀带出的物件极少:几本毛边书、一副旧眼镜、一封狱中草就的信。信写给中共中央,希望能到陕北贡献余力。陈独秀清楚,自己与昔日同志裂隙已深,但面对日本侵略,“合则两利”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电报辗转到了延安。毛泽东放下报话机,先是沉默,然后提笔写下三行字:“一,公开与托派割裂;二,表态支持抗日统一战线;三,用具体行动证明诚意。”周恩来笑着说,这不像客套,更像老朋友间的直言。毛点点头:“他要来,就得过这三关。”
很多人不知道,早在1918年北大图书馆的楼梯间,毛泽东就认定陈独秀是“能点燃星火的人”。当时毛拿着《新青年》,激动地同同乡萧子升讲:“这本杂志,好!”那年冬天,他托人给陈独秀寄去一篇署名“二十八画生”的短文。陈独秀回信寥寥几句,却把文章全部刊发。毛把那封回信折好,随身揣了大半年。
1920年前后,两人交往最密。陈独秀筹办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长沙的事就丢给了毛去干。毛不负所托,三个月建起支部,常把统计报表写在旧报纸背面;陈独秀批红圈绿,字迹飞快,末尾总留一句“速办”。这种默契后来成了党员们津津乐道的趣事。
形势风云突变在1927年。陈独秀在革命策略上倾向城市谈判,毛则主张农村武装。武昌街头的分歧、武汉会议的争论,一次次拉长了两条思想轨迹。当陈独秀转向托洛茨基观点时,毛在井冈山写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两人隔着重重山河,谁也无法说服谁。
1932年,陈独秀因公开批评国民党不抵抗被捕。庭审那天,他身着灰布长衫,面对“叛国罪”指控,只说一句:“我叛的是国民党,不是中国。”围观群众爆发掌声,甚至法警都忍不住回头看他。章士钊的辩词煞是精彩,可陈独秀坦言:“辩护见解不代表我个人。”骨头硬得近乎倔强。
牢里五年,陈独秀身体大不如前,却仍坚持每日读《资本论》。身边狱友回忆,他常叹一句话:“民族危亡当头,不该再纠缠枝节。”这句话成了他给党中央的那封信的开篇。
蒋介石未肯放手。丁默邨送来一张薄薄的委任状,被陈独秀当场撕了;胡适带着“共赴国难”的说辞来游说,他抬头反问:“我的两个儿子死在谁的枪口下?”胡适无言,一番劝说作罢。
延安方面的三点要求,经林伯渠口头转达。林心里没底,担心陈独秀拒绝“公开检讨”这一条。果不其然,陈独秀皱眉:“自我批判可以,登报像交罚单似的,不妥。”话说到这,人情犹在,可政治原则已撞上了性格尖角。
周恩来后来回忆,自己两次写信请陈独秀来延安,信里只字未提“检讨”二字,却提醒务必配合统一战线。陈独秀收到信,复写一页:“战时合作在所必行,但我不愿做形式文章。”他再次婉拒。
王明在莫斯科遥递一份报告,将陈独秀描成“日本间谍”。离间之词传回,事态更难收拾。周恩来痛心地说:“不应给老先生扣这种帽子。”可风声一旦放出,就不容易收回了。
陈独秀最终没有踏上去延安的路。1942年夏,他在四川江津贫病交加,靠一碗素面和几册旧书度日。临终前,他看了又看《共产党宣言》,对友人说:“原则未丢,只是道路不同。”
这一年,延安窑洞里开完政治局会议的毛泽东点燃一支纸烟:“老陈终究没能回来,可我从他那里学到的写文章、办刊物的劲头,半点没变。”没人说话,夜色静下来,只剩蹭蹭的风声。
新中国成立后,陈独秀的三个儿子留在大陆,陈松年因家庭成分在工厂当搬运工。1958年,毛主席到安徽视察,得知此事,当即批示“生活困难者应予照顾”。自此,陈松年每月可领三十元补贴。老一辈的情分,落在了下一代的饭碗里。
陈独秀的一生,光芒与失误并存。他敢破礼教,敢办《新青年》,敢把“民主与科学”四个字挂在杂志封面,也敢在法庭上只身怒斥独夫;他同样固执、偏激,错过了与党再度携手的机会。若论功过,历史学者远未写下句点。作为读者,我们或许难以给出百分百客观的评语,但至少能肯定:五四的火把、建党的火种、抗战时期那一封封试图修补裂痕的信件,都夹杂着他留下的体温。理解这份体温,才懂得那代人的锋芒与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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