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弟子不孝!”
夜半三更,慧明长老的禅房门外,智圆“扑通”一声重重跪下,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执拗。
“今日您若不将这‘四智印记’的秘密尽数告知,弟子便长跪不起!这……这不仅关乎一个孩子的未来,更可能……关乎一条人命啊!”
房内油灯的光晕透过窗纸,映出一个人影,久久未动。风吹过庭院的竹林,沙沙作响,像一声无奈的叹息。
01
宋朝元丰年间的杭州,总是带着一股子氤氲的水汽,就连灵隐寺的香火,闻起来都比别处要湿润几分。
慧明长老在灵隐寺做了三十年的住持,每日迎来送往的香客,比钱塘江的潮水还要准时。他见过腰缠万贯的盐商,也见过愁眉不展的贩夫;见过身披锦缎的官家夫人,也见过衣衫褴褛的求子农妇。
日子久了,慧明长老看出了一点门道。
那些家业真正兴旺、子孙绵延且个个出人头地的家庭,似乎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定数。他留心观察,发现这些人家的孩子,在年幼时身上大多带着一些特殊的印记——胎记。
这些胎记,位置和形状都隐隐有些规律。
就说城南的绸缎商张员外,他家那个独子,从小就聪明得不像话,五岁能诗,七岁属文,如今不过十五六岁,已经帮着家里把生意做到了汴京。慧明长老记得清楚,那孩子周岁来寺里还愿时,自己亲手抱过,他的后颈上,就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褐色胎记。
还有城西的李太尉,他家那个被誉为“将门虎女”的孙女,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在军中历练,骑射功夫让许多男儿都自愧不如。慧明长老也记得,那女娃儿小时候虎头虎脑的,右边手腕内侧,有一片形似弯月的淡青色印记。
这样的例子,慧明长老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不下数十个。
他不说,只是看。
这天下午,他正坐在禅院的菩提树下,手里捻着佛珠,眼睛却望着山门下来来往往的人。
弟子智圆端着一壶刚沏好的龙井,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师父,喝茶。”
智圆二十出头,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急切。他是慧明长老五年前从山下捡回来的孤儿,聪明,肯学,就是性子急了点。
慧明长老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热气氤氲了他的双眼。他没有看智圆,目光依旧落在远处。
“智圆,你看那山下的芸芸众生,求的都是什么?”
智圆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去,恭敬地回答:“回师父,求财,求官,求子,求安康。”
“是啊,” 慧明长老缓缓点头,“都想求个好结果。可他们却不知,这‘因’,早在娘胎里就种下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
智圆听得一愣,他觉得师父今天的话有些奇怪,便追问道:“师父,您是说……人的命数,是生来就注定的?”
慧明长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手中的佛珠捻得更快了些,淡淡地说:“注定的不是命,是福报。有福报的人,身上是带着印记来的。”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智圆站在一旁,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得难受。他知道师父的脾气,不想说的时候,怎么问都没用。他只好将这份疑惑,连同那句“带着印记来的”,一并压在了心底。
02
接下来的几天,慧明长老的话一直在智圆的脑子里打转。
他开始学着师父的样子,悄悄观察那些前来上香的香客,特别是那些带着孩子的。可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天,慧明长老一早就把自己关进了寺里轻易不让人进的藏经楼。
藏经楼里堆满了从各地搜集来的经卷,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沉香混合的味道。阳光从高高的窗棂透进来,照出一道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慧明长老没有理会那些摆放整齐的常用经书,而是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些残破不全的孤本、抄本,有些甚至连名字都失传了。
他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卷泛黄的牛皮纸经卷。
这卷经书,是他年轻时云游四方,从一座破败的唐代古寺里发现的。经文是用一种很古老的梵文写的,他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才勉强将其翻译过来。
经卷的名字,叫做《佛说胎记因缘经》。
慧明长老的指尖,轻轻抚过牛皮纸上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二十年前的一幕。
那时,杭州最大的粮商钱老爷,是灵隐寺最大的香客。钱家几代单传,到了钱老爷这一代,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儿子,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那孩子生得白白胖胖,十分讨喜,唯独左边屁股上,有一大片黑色的胎记,像一朵乌云。
钱老爷请遍了名医,都说没关系。可慧明长老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他总觉得那片胎记的形状,透着一股不祥之气。
他旁敲侧击地提醒过钱老爷,让他多行善事,为孩子积福。钱老爷也听了,捐了不少香火钱。
可没想到,那孩子长到五岁,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却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在自家后院的池塘边玩耍时,失足落水,就这么没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钱老爷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没过几年,钱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渐渐败落了。
这件事,成了慧明长老心里的一根刺。
从那时起,他才开始真正潜心研究这本无人问津的《佛说胎记因缘经》。
他将经卷缓缓展开,目光落在其中一段:
“……前世修行圆满,积德深厚者,转世为人时,得文殊菩萨智慧愿力加持,于身留印,以示福德。其印有四,曰:财智、学智、人智、寿智。各主一方,各成其器……”
就是这里!
慧明长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研究了这么多年,观察了这么多人,今天,终于在这本古经里,找到了理论的依据。
原来,那些特殊的胎记,竟是文殊菩萨加持过的“智慧印记”!
03
慧明长老从藏经楼出来时,已是晌午。
他把智圆叫到身边,将自己在经书中的发现,简单说了一遍。
智圆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纠结了这么多天的问题,答案竟然如此神奇。
“师父,那……那这四种印记,到底长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样子的?” 智圆急切地问,眼睛里闪着光。
慧明长老刚要开口,一个小沙弥匆匆跑了过来。
“住持,山下王员外家的夫人来了,抱着刚满月的公子,说是要求您给小公子摸顶祈福。”
王员外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大善人,开着好几家当铺和米行,家财万贯,为人却十分谦和,对寺里也多有捐助。
“快请。” 慧明长老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华贵、面容慈祥的妇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抱着一个襁褓走了进来。
“慧明长老,妾身有礼了。” 王夫人微微屈膝。
“夫人不必多礼。” 慧明长老双手合十,目光落在了她怀里的婴儿身上。
那婴儿生得粉雕玉琢,睡得正香,小嘴还时不时地砸吧一下。
王夫人满眼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轻声说:“长老,这孩子是我们夫妻俩盼了半辈子才盼来的,还请长老慈悲,为他摸顶,祝祷他一生平安顺遂。”
“善哉,善哉。”
慧明长老伸出干枯却温暖的手,轻轻放在婴儿的头顶。
就在这时,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睡梦中扭动了一下身子,襁褓的一角松开了,露出了他小小的左边肩膀。
只一眼,慧明长老的动作,就停住了。
智圆也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只见那婴儿白嫩的左肩胛骨上,竟有一片淡红色的胎记,细细看去,那形状……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那莲花印记,颜色很淡,若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但在午后的阳光下,却又显得那么清新,仿佛带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慧明长老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震惊。
他收回手,看着王夫人,语气比刚才郑重了许多:“夫人,令公子乃大富大贵之相,这片印记,便是明证。日后好生培养,前途不可限量。”
王夫人听了,喜上眉梢,连忙道谢:“多谢长老吉言,多谢长老吉言!”
智圆在一旁看得真切,他敢肯定,师父所说的“明证”,指的就是那朵莲花胎记!他刚想追问这到底是不是“四智印记”中的一种,另一拨香客已经到了院门口,高声喊着要见住持。
慧明长老只好先去应酬。
王夫人在丫鬟的簇拥下,心满意足地抱着孩子离开了。
智圆站在原地,看着王夫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被人群围住的师父,心里像揣了一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那朵莲花,到底代表着什么?
04
这个下午,智圆过得坐立不安。
他去后院劈柴,心里想着那朵莲花,一斧子下去,劈偏了,险些砍到自己的脚。
他去斋堂帮厨,心里想着那“四智印记”,淘米的时候走了神,水都溢出了桶,湿了半条裤子。
到了晚课的时候,他更是心不在焉,嘴里念着经,脑子里却全是白天婴儿身上的那片淡红色。结果一个不留神,念错了好几个音,引得旁边的师兄弟频频侧目。
慧明长老坐在最前面,像是没听见一样,闭着眼睛,神情肃穆。
可智圆知道,师父什么都清楚。
晚课结束,众人散去。智圆磨磨蹭蹭地留在了最后。他想等人都走光了,再去找师父问个明白。
可慧明长老却像是故意躲着他似的,晚课一结束,就直接回了自己的禅房,连晚斋都没用。
智圆在禅房外徘徊了很久,几次想去敲门,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他想起了自己刚来寺里的时候。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他爹娘都病死了,他一个人流落街头,又冷又饿,蜷缩在灵隐寺的山门口,以为自己就要冻死了。
是慧明长老发现了他,把他抱回寺里,给他吃的,给他穿的,还给他取名“智圆”,教他读书写字,念经修行。
在智圆心里,师父就跟亲爹一样。
可他也知道师父的脾气,师父不想说的事,硬问是问不出来的。但今天这事,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知道。
那不仅仅是好奇。
智圆的脑海里,闪过邻居家那个叫“石头”的伙伴。石头家很穷,他爹是个瘸子,娘亲身体也不好。石头从小就懂事,什么活都抢着干,就盼着能早点挣钱,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可就在去年,石头跟着镇上的商队去外面闯荡,结果遇上山匪,再也没回来。
智圆常常想,如果石头的命好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是这个结局?如果他身上也有那种“印记”,他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那股劲儿又上来了。
他觉得,师父发现的这个秘密,或许……或许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夜渐渐深了,寺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虫鸣。
智圆看了一眼师父禅房里那豆昏黄的灯光,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05
“咚、咚、咚。”
智圆终于还是敲响了慧明长老的房门。
“进来吧。” 里面传来师父苍老而平静的声音。
智圆推门进去,只见慧明长老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放着一本经书,但显然没有在看。那盏油灯,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
“师父。” 智圆走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坐。” 慧明长老指了指对面的一个蒲团。
智圆没有坐,而是直接跪了下来。
慧明长老的眉毛动了一下:“这是做什么?”
“师父,” 智圆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弟子愚钝,有一事不明,恳请师父解惑。”
“是为着白天那个孩子的事吧?” 慧明长老一语道破。
“是。” 智圆的头埋得更低了,“弟子想知道,那孩子身上的莲花胎记,是否就是您在《佛说胎记因缘经》中看到的‘四智印记’之一?”
慧明长老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智圆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追问道:“那……那它代表的是哪一种智慧?是财智,还是学智?”
慧明长老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犹豫。
“智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天机泄露,于你于我,都非好事。”
“可是师父!” 智圆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您说过,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我们修行,不就是为了普度众生吗?既然有这样的法门,能让人趋吉避凶,为何要将它藏起来?”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这让慧明长老皱起了眉头。
“放肆!你这是在质问为师吗?”
智圆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将心一横,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师父,弟子不孝!今日您若不将这‘四智印记’的秘密尽数告知,弟子便长跪不起!这……这不仅关乎一个孩子的未来,更可能……关乎一条人命啊!”
禅房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慧明长老定定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弟子,那张年轻而执拗的脸上,写满了不问到底誓不罢休的决心。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
“痴儿,痴儿啊……你可知,你求的不是智慧,而是一份沉重无比的因果。”
他终于还是松口了。
“你起来吧。为师告诉你。”
慧-明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缓缓道来:“那《佛说胎记因缘经》中所载的,名为‘四智印记法’。白天那王员外家的公子,他左肩胛骨上的莲花印,便是四智印记中最为难得的‘财智’之印。此印主掌天下财富,若能辅以正确的法门培养,将来必定富可敌国,福泽一方。”
“但……” 慧明长老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关于这四种胎记的具体位置、详细特征,以及各自对应的培养方法,还有它们背后……那涉及文殊菩萨智慧加持的最核心的秘密……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