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戈壁滩的夕阳像一枚生锈的铜钱，悬在天际线上不肯落下。
沈俊健站在营部门口，手中那份转业令的纸张被晚风吹得哗哗作响，仿佛在为他即将告别的十二年军旅生涯奏着送别曲。
"营长，新来的医疗队明天就到，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俊健转过身，看着年轻的通讯员小李。那张稚嫩的脸庞让他想起了十二年前的自己——那个刚刚失恋，怀着满腔热血投身军营的青涩少年。
"不用了，让卫生队接待就行。"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低沉。
然而沈俊健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那个曾经让他心碎的名字，正随着明天的医疗队，重新走向他的世界。
01
1995年的夏天格外燥热，蝉鸣声从梧桐叶间传来，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别离奏响挽歌。
沈俊健坐在小区花园的石凳上，手里紧紧握着那张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纸张在他掌心里被汗水浸湿，上面"宋梦婷"三个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俊健，你在想什么？"宋梦婷从他身边走过来，白色的连衣裙在微风中轻摆，长发披在肩头，美得像个瓷娃娃。
"在想我们的未来。"沈俊健抬起头，看着她眼中的光芒，那里面有兴奋，有期待，还有他不愿承认的疏离。
宋梦婷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平时远了些。
这个细节让沈俊健的心沉了一分。
"俊健，我们需要谈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划破了夏日的宁静。
沈俊健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石凳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直接。
"谈什么？"他明知故问，声音有些干涩。
"我要去北京了。"宋梦婷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清华的生物系，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我知道。"沈俊健点点头，"我一直都支持你的梦想。"
"但是你不能陪我去。"她转过头，眼中有泪光闪动，"你的专科还有一年才毕业，而且..."
"而且我可能考不上好的大学。"沈俊健替她说完了后半句话。
这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沈俊健的成绩虽然不错，但要跟宋梦婷这样的尖子生相比，确实差距不小。
更何况，他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他去北京读书。
"不是这样的。"宋梦婷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们还年轻，不应该被感情束缚。"
沈俊健苦笑了一下。
束缚？原来在她眼里，他们这三年的感情是束缚。
"梦婷，我可以等你。"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绝望的坚定，"四年，八年，甚至更久，我都可以等你。"
宋梦婷摇摇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俊健，你不明白。北京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会遇到很多优秀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改变。我不想让你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沈俊健站起身来，走到花坛边，背对着她。
他的双肩在微微颤抖，拳头握得死紧。
"所以，这就是结束了？"他的声音在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俊健..."宋梦婷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明白了。"沈俊健转过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梦婷，我祝你前程似锦。"
那一刻，夕阳西下，两个相爱的人就这样分别了。
沈俊健看着宋梦婷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某个部分永远地碎了。
02
1995年的秋天，沈俊健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参军入伍。
"俊健，你疯了吗？"室友张忠放下手中的书，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找个工作不好吗？"
沈俊健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整理着行李。
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参军，也许是想逃避这个城市里关于宋梦婷的所有回忆，也许是想用军营的艰苦来麻痹内心的痛苦。
或者，也许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给她看，证明自己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沈俊健收到了宋梦婷的一条短信："听说你要去当兵，保重身体。"
仅仅八个字，却让他在深夜里红了眼眶。
他想回复，想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想问她在北京过得好不好，但最终只是删掉了打好的字，关掉了手机。
火车站台上，秋风萧瑟。
沈俊健的父母都来送他，母亲红着眼睛，父亲一个劲儿地嘱咐他要听领导的话。
"儿子，到了部队要好好干，咱家祖上也出过军人。"父亲沈土生拍拍他的肩膀，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爸，我知道。"沈俊健点点头，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列车呼啸而来，巨大的汽笛声让人心颤。
沈俊健拿起行李，走向车门。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梦婷站在站台的另一头，穿着米黄色的风衣，长发在风中飞舞。
她显然也看到了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沈俊健的心狂跳起来，他想跑过去，想最后抱她一次，想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
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
宋梦婷缓缓举起手，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眼中有泪光闪动。
沈俊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上了火车。
列车启动的那一刻，沈俊健透过车窗看到宋梦婷还站在那里，直到她变成了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十二个小时后，列车抵达了西部边陲的小城。
下了火车，迎接沈俊健的是茫茫戈壁和刺骨的寒风。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彻底改变了。
在接下来的新兵训练中，沈俊健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坚韧和努力。
每天五点起床，跑步、训练、学习，从不间断。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偷偷拿出宋梦婷的照片看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学习军事理论。
他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有一天再见到她时，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她面前。
03
时光荏苒，转眼间沈俊健在部队已经待了五年。
从一个青涩的新兵蛋子，成长为连队的骨干，再到如今的副连长，他用汗水和执着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2000年的春天，戈壁滩上的风依然凛冽，但沈俊健的心境已经平和了许多。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宋梦婷，直到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连队接到了紧急任务。
"同志们，边境线发现可疑人员，我们连负责搜捕任务！"营长李健在连队集合点大声宣布。
沈俊健迅速整理装备，带领战士们向目标区域进发。
戈壁滩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突然，前方传来了枪声。
"有情况！"沈俊健立即示意队伍停止前进，然后带着几个战士摸向前方。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幕让他终生难忘的场景。
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被几个歹徒围困在山谷里，她蜷缩在岩石后面，浑身颤抖。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沈俊健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那张脸，和宋梦婷有着七分相似。
"救人要紧。"沈俊健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制定了营救计划。
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歹徒被成功抓获，女医生也安全获救。
"谢谢你们。"女医生站起身来，声音还在颤抖，"我叫徐慧君，是医疗队的。"
沈俊健点点头，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你们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他问道。
"我和同事走散了。"徐慧君解释道，"本来是要去前沿哨所进行医疗巡诊的，结果在路上遇到了这些人。"
送徐慧君回到医疗队驻地的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你多大了？"徐慧君突然问道。
"二十五。"沈俊健如实回答。
"那你一定有女朋友吧？"徐慧君的语气有些试探。
沈俊健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曾经有过，不过已经分手很久了。"
"因为什么分手的？"徐慧君继续问道。
"因为...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沈俊健的声音有些苦涩。
徐慧君没有再问下去，她能感受到这个话题给他带来的痛苦。
回到营地后，沈俊健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发呆，徐慧君的话让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想知道宋梦婷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毕业了，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人。
但他又不敢去了解，怕知道答案后会更加痛苦。
那天晚上，沈俊健失眠了。
04
徐慧君在边防部队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和沈俊健的接触越来越多。
医疗队经常需要到各个哨所巡诊，而沈俊健作为副连长，自然成了她的护卫。
"沈副连长，你为什么选择当兵？"一次巡诊返回的路上，徐慧君坐在吉普车的副驾驶位上，转头看着专心开车的沈俊健。
戈壁滩的夕阳把他的侧脸染成金黄色，线条分明的下颌显得格外坚毅。
"为了逃避。"沈俊健的回答很直接，没有丝毫遮掩。
"逃避什么？"徐慧君追问道。
"逃避一个回不去的过去。"沈俊健的手紧了紧方向盘，"你呢？为什么选择学医？"
"为了救人。"徐慧君笑了笑，"小时候我得过一场大病，差点死掉，是一个医生救了我。从那时候起，我就立志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汽车在颠簸的戈壁公路上行驶着，引擎声和风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演奏一首孤独的乐章。
"沈副连长，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人？"徐慧君突然问道。
沈俊健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问？"他的声音有些紧张。
"就是好奇。"徐慧君的语气很轻松，"像你这样的人，初恋一定很美好吧。"
"她很优秀，比我优秀太多。清华大学毕业，现在应该在某个大城市过着体面的生活。"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因为我配不上她。"沈俊健的声音很轻，却透着深深的无奈，"她要去更大的世界，而我只能留在小地方。"
徐慧君没有说话，她能感受到这个男人内心深处的痛苦和自卑。
"如果有一天你们重新遇到了，你会怎么做？"她突然问道。
沈俊健踩了一下刹车，汽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徐慧君，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
"不会怎么做。"他说道，"有些人，有些事，只能活在记忆里。"
那天晚上，徐慧君写了一篇日记：
"今天和沈副连长聊了很多，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沉默寡言但内心丰富的男人。他眼中的孤独让我心疼，他的坚强让我崇拜。但我也知道，在他心里住着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影子太深，深到他不敢再去爱任何人。"
而沈俊健那晚也失眠了。
他站在宿舍的窗前，看着满天的繁星，想起了很多年前和宋梦婷一起看星星的夜晚。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05
2005年，沈俊健升任连长，成为边防部队最年轻的连级军官之一。
十年的军旅生涯磨炼了他的意志，也让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徐慧君早已离开了边防部队，回到了内地的大医院工作。
临别时，她曾经试探性地表白过，但沈俊健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慧君，你是个好女孩，值得更好的人。"他这样说道。
徐慧君哭了，她知道在他心中，依然住着那个叫宋梦婷的女人。
春天的某个下午，沈俊健正在营部处理公务，通讯员小李匆匆跑了进来。
"连长，有你的信！"小李气喘吁吁地说道。
沈俊健接过信封，看到寄件人的名字时，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宋梦婷。
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沈俊健的心跳得很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俊健，你好。很久没有联系了，不知道你还好吗？我从张忠那里得知了你的地址，冒昧给你写信，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已经从清华毕业三年了，现在在北京的一家研究所工作。生活很平静，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偶尔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想起那个夏天，想起你说过要等我的话。
俊健，我想见你一面，有些话想对你说。如果方便的话，请回信告诉我你的近况。]
沈俊健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他心里。
他万万没想到，十年后她会主动联系自己，更没想到她居然说想见他。
那天夜里，沈俊健彻夜未眠。
他想回信，想告诉她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想问她为什么突然联系自己。
但写了删，删了写，最终还是没有寄出去。
他害怕再次受到伤害，更害怕她只是因为一时的怀念而联系自己。
一个月后，沈俊健收到了宋梦婷的第二封信：
"俊健，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不知道是不是地址有问题。但我还是想把话说完。
这十年来，我经历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我发现自己始终忘不了你，忘不了那个为了我而参军的少年，忘不了你眼中的温柔和坚定。
也许当初我们的选择是对的，但现在我想重新开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等你退伍后，我们再试试。
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但我真的不想再错过你了。
梦婷"
这封信彻底击垮了沈俊健的心理防线。
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整整一天没有出门。
战士们都感觉到连长的异常，但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那天晚上，沈俊健写了一封回信，然后又撕掉了。他告诉自己，有些路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
06
2007年，沈俊健升任营长，成为边防某团最年轻的营级军官。
这一年，他三十二岁，已经在边疆驻守了十二年。
十二年来，他从一个青涩的少年成长为沙场老兵，从列兵到营长，一路走来充满艰辛。
但同时，这十二年也让他变得越来越孤独。
身边的战友们都陆续结婚生子，只有他依然形单影只，心中装着一个永远触碰不到的人。
宋梦婷的信还在继续寄来，从最初的试探，到后来的诚恳，再到最近的急切。
她在信中说，自己已经从研究所辞职，准备回到家乡发展。
她问他什么时候退伍，说想等他回来。
每一封信都让沈俊健的心颤抖，但他始终没有回复。
他不是不爱她，而是爱得太深，深到不敢去触碰。
秋天的某个傍晚，副营长张忠找到了沈俊健。
"老沈，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忠在他对面坐下，神情严肃，"宋梦婷的事我都知道，她既然主动联系你，说明她是真心的。"
沈俊健放下手中的文件，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老战友。
"忠子，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的声音很疲惫，"十二年了，我们都变了。"
"变了又怎么样？"张忠激动地站起身来，"难道你要一辈子守着这份孤独？老沈，你今年已经三十二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俊健沉默不语，目光投向窗外的戈壁滩。
夕阳西下，远山如黛，那片土地见证了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忠子，如果你深爱一个人，你会选择成全她的幸福，还是追求自己的幸福？"沈俊健突然问道。
张忠愣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道："我会勇敢去争取。因为真正的爱不是放手，而是执着。"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沈俊健的心。
那天晚上，他给宋梦婷写了十二年来的第一封回信：
"梦婷，收到你的信了，很高兴知道你一切安好。
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在边防部队服役，现在已经是营长了。部队的生活很充实，让我学会了坚韧和担当。
关于我们的事，我需要时间考虑。毕竟十二年过去了，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我们。
如果你真的愿意等，那就再等等吧。等我想清楚，等我准备好面对过去。"
信寄出去后，沈俊健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他知道，自己终于迈出了重新开始的第一步。
07
2008年初，沈俊健收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他被选调到军区总医院担任后勤保障工作。
这意味着他要离开边防一线，到内地工作。
"营长，舍不得你啊。"老兵们围在他身边，眼中都有不舍。
沈俊健拍拍他们的肩膀，心中也满怀不舍。
这片戈壁滩见证了他从青涩到成熟的全过程，如今要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沈俊健一个人走到了营区后面的山坡上。
这里是他经常来思考的地方，十二年来，他在这里想过无数次关于人生、关于爱情、关于未来的问题。
星空依然璀璨，但看星星的人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手机响了，是宋梦婷发来的短信："听说你要调动了，恭喜你。我在北京等你。"
沈俊健看着这条短信，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十二年前，她选择了离开；十二年后，她说要等他回来。
命运真是喜欢开玩笑。
到了军区总医院后，沈俊健被安排到后勤保障部工作。
虽然离开了一线，但军队的纪律和作风依然严格。
医院的工作节奏很快，每天都有各种突发情况需要处理。
沈俊健很快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他的能力和经验得到了同事们的认可。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这里他会遇到一个改变他命运轨迹的人。
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沈俊健正在医院大厅处理事务，突然听到有人在询问后勤部的位置。
那个声音让他浑身一颤——清澈、温婉，带着他永远不会忘记的音调。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
时间仿佛静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