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逝去的歌星

小学时买过一盘磁带，是逝去的四个歌星的合集，但我只记得有黄家驹，张雨生，陈百强，另一个是谁，怎么也想不起来。

张雨生有种书卷气，是才子型的音乐人，相较于他那招牌式的高音，我更欣赏他的创作才华，《大海》《口是心非》《我是一棵秋天的树》……过于流行的旋律，往往给人以流俗感，听张雨生却有种含英咀华的脱俗味道，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一种文学气和书生气，金圣叹推崇的“才子书”，有《离骚》《史记》《水浒传》等，这些作品的共同点，是都有匠心独运的构思，以及一流的文笔，张雨生的作品也是如此，前年驱车西北，车上放着那首“秋天的树”，当听到那句“曾有对恋人在我胸前刻字，我弯不下腰，看不清楚”时，几欲泪下。

天妒英才，张雨生三十多岁就因车祸离世，他似乎没有什么传承，只是按照演唱者的特质，随便写几首歌，成就了一个叫张惠妹的天后，我觉得这不是简单的无心插柳，而是“才力使然”，像张震岳也曾想打造一个中国的“艾薇儿”，最后却没啥动静，翻唱他作品的爱演鬼片的李心洁，终归差点意思。

张雨生死后，同公司的男女歌星们，出了一张翻唱张雨生作品的合集，作为致敬和怀念，但这张群英荟萃的专辑更像是萝卜开会，无论秉持怎样宽容的心胸也不得不承认，同样是张雨生的歌，由一群别的歌星演绎，就成就了一张平庸至极的专辑。

另有一张张雨生死后出的专辑，是将他生前录制的翻唱DEMO汇集在一起，有他给张惠妹写的“姐妹”“Bad Boy”等神曲，听这张专辑，却有种惊艳之感，几个音符过耳，就让人不由得立即加红心收藏，将其设为“神专”。

张雨生最先为人熟知的歌，是那首《我的未来不是梦》，实话说，我一直不太喜欢这首歌，就像我不喜欢那些诸如卡耐基那样遍布图书市场的励志书籍，但这也可能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祟，人生如梦幻泡影，追求功名利禄好比追求黄粱一梦，人类作为三维生命体，多数人欠缺点佛陀的智慧，还有分别心，将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本应交汇融合的时间概念彼此隔离，尤其是对于“未来”，总是寄托了过多的幻想，最后发现，无论成败得失，时间的本质就是流逝，无可挽回的流逝，所以王尔德要说出那个金句：世上有两种悲剧，一种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另一种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三十年前唱着这首歌的少年们，而今想必已生了华发，更有不幸者可能已经谢顶，扪心自问，你们那“不是梦的未来”究竟是什么？但我们没必要过分悲观，正如鲁迅的顿悟——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沧海多么辽阔，再也不能回首，张雨生是我们这代人青春岁月的一句喟叹，无论多么深情的往事，终将随海风吹散。

黄家驹因意外离世时，才三十出头，比张雨生更加英年早逝，但他的嗓音，却仿佛阅尽了人世间的沧桑，很像一个社会大哥，初次听时，我脑中闪过的画面，是武昌起义前夜，同盟会一个小青年，向年长他十几岁的革命同志，满怀希冀地询问，驹哥，我们动手吧？

香港乐坛有了黄家驹和beyond，才显得不完全是那种充满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的所在，所以我很奇怪当年魔岩三杰大闹红磡时何勇没有提到黄家驹和beyond，而只是说四大天王里除了张学友都是垃圾（非原话，大概这意思）。

黄家驹的才能主要还是在作曲上，他有幸碰到小美等作词人，为他填写了《真的爱你》《大地》《长城》《农民》《光辉岁月》等代表作，这些作品超越了香港乐坛惯有的小情小爱，对社会和历史不乏叩问、批判和反思，《光辉岁月》还另有一种粗粝的史诗感，实属难得，香港能与之相比的，似乎只有90年代初罗大佑和林夕等人合作的“音乐工厂”的作品，后来也有歌手想模仿黄家驹，在情情爱爱之外另辟蹊径，搞出来的东西，却总带着一股子小布尔乔亚的矫情和做作。

我印象中，喜欢黄家驹的男生居多，那时我们初中班里的同学纪念册，喜欢黄家驹的男生在理想那一栏里，填的清一色几乎都是——黑老大。这当然不是散发理想主义光辉的黄家驹的问题，更可能是受当时流行的“古惑仔系列电影”耳濡目染，但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黄家驹的歌，和古惑仔电影一样，都是富有雄性荷尔蒙的。

前两年，专门开车去跟几个初中同学聚会，那些在理想一栏填写“黑老大”的哥们，全部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有的深钻研发，有的专注销售，有的进了体制，唯有在几瓶啤酒下肚后，眼神里回光返照出一丝当年“黑老大”的狂野不羁。

看过Beyond四子和周润发演的一个电影，忘了叫啥名字，总之形象反差很大，四个人一副不善言辞的乖乖的样子，让人联想到现在的小鲜肉。我想，他们终究是不适合拍电影的。

陈百强的早逝，据说是因为用酒服用安眠药后昏迷而死，他跟赌王女儿的那段令人唏嘘的夭折恋情，多年后依然定期被大小八卦媒体拎出来反复炒作渲染，让他那首大热歌曲的歌词仿佛成了一句谶语——我为何偏偏喜欢你。

这就是我小学时买的那盘磁带中我记得的四个逝去歌星里的三个，至于第四个人是谁，我现在无论如何苦苦思索也想不起来，只依稀看到那一年那一天开在学校旁的音像店人流滚滚，阳光照在店门口张贴的谭咏麟海报上，附近的小贩叫卖着504巧克力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