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敢坏了这门亲事,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母亲的咆哮,将我逼上绝路。
为了逃离这场包办婚姻,我连夜逃向军营。
我以为这是新生,可当我在训练场上,对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喊出:“怎么又是你啊?”
我才知道,自己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无处可逃的过往。
01
我叫李卫国,生在1975年。
这名字是我那当了一辈子村小学老师的爷爷给起的,听着就透着一股子正气,可惜我人长得普通,性子也算不上多英雄。
我们家在豫南一个叫李家庄的小村子,全村儿大部分人都姓李,往上数个三五代,基本都是一个老祖宗。
村子不大,一眼能从村东头看到村西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我爹叫李建军,是个闷葫芦,一天到晚说不了三句话,手里的烟袋锅子倒是从不离手。
我娘叫王桂香,跟我爹正好反过来,是个大嗓门,性格泼辣得像一小串鞭炮,沾火就着。
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嗓门大有理,胳膊粗是胆。
从我记事起,家里的主旋律就是我娘的唠叨和我爹的沉默。
“老三家的,你看看你那蔫不出溜的样儿,跟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是我娘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早早就嫁到了邻村,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趟。
所以,我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丁,我娘振兴家业的全部希望。
90年代初的农村,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也没什么大风大浪。
每天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土里刨食,图个温饱。
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没啥手艺,就跟着我爹下地干活,成了个正儿八经的庄稼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平淡得像一碗白开水。
直到我十八岁这年,我娘开始为了我的终身大事,忙活得脚不沾地。
“卫国啊,你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她一边给我纳着鞋底,一边念叨。
“娘,我还小呢,不着急。”我扒拉着碗里的玉米糊涂,含糊不清地回答。
“小啥小?村东头你福旺叔家的儿子,跟你同岁,人家娃都满地跑了。”我娘眼睛一瞪,“再说了,这事儿由不得你,我跟你爹都给你踅摸好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儿怕是躲不过去了。
我娘给我看上的人,是咱们村,乃至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村花”——苏玉。
苏玉长得确实俊,皮肤白,眼睛大,两条乌黑的辫子又粗又长,走在路上,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她爹是村支书,家里是村里头一份儿的二层小楼,四个轮子的拖拉机突突地响,威风得很。
按理说,这门亲事,是我高攀了。
村里不知道多少小伙子,做梦都想娶苏玉。
可我就是打心眼儿里不乐意。
为啥?
因为苏玉那个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带着一股子瞧不上人的劲儿。
她跟村里别的姑娘不一样,人家在地里忙活,她在家里看书,听说还想考大学,考了几次没考上。
她爹妈把她当眼珠子一样疼着,啥活儿不让她干,养得娇滴滴的。
村里人背地里都说,苏支书这是想把闺女嫁到城里去,当城里人呢。
我总觉得,我和她,就不是一个道儿上的人。
我喜欢的是我二姐那种,性格爽朗,干活麻利,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姑娘。
而不是苏玉那种,看着好看,却冷冰冰的,好像谁都欠她几百块钱似的。
可我娘不这么想。
“傻小子,你懂啥?”她一拍我后脑勺,“苏玉她爹是村支书,她家那条件,十里八乡数头一份儿。你娶了她,咱家在村里腰杆子都能挺直了。以后你办事,谁敢不给你几分面子?”
“再说了,长得俊,以后生的娃也好看。这叫啥?改良基因!”我娘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词儿,用得还挺顺溜。
我爹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我知道,这事儿上,他跟我娘是一条心。
在他们看来,这门亲事对我们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我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02
我娘的行动力,比村口的拖拉机还猛。
她前一天刚跟我通完气,第二天就托了村里最能说会道的王媒婆,提着两斤槽子糕和一瓶罐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苏玉家去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地里锄草,日头毒得像个火球,烤得人脊背发烫。
远远地,我就看见王媒婆扭着水桶腰,满面春风地从苏玉家的小二楼里出来了。
我心里那根弦,一下子就绷紧了。
晚上回到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肉香。
我娘破天荒地割了半斤肉,炒了一盘蒜苗肉片,还给我爹倒了一盅酒。
“成了?”我爹看着我娘,闷声问了一句。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你媳妇是谁!”我娘得意地一扬眉毛,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她夹了一大筷子肉到我碗里:“人家苏支书说了,咱两家这叫门当户对,他对咱卫国也满意得很。”
“啥就门当户对了,人家是二层楼,咱是三间瓦房。”我爹喝了口酒,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
“你懂啥!苏支书说了,他看重的是咱卫我身上那股子踏实劲儿!说现在像咱卫国这样肯干活、不耍滑头的年轻人,不多了。”我娘说得唾沫横飞。
我默默地扒拉着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堵得慌。
“苏家那边说了,不兴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过两天,让俩孩子见个面,要是没啥问题,就把事儿给定下来。年底前,就办事儿!”
我娘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好像我不是当事人,只是个听信儿的。
“娘,我不想。”我终于忍不住了,放下筷子,低着头说。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我娘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冰冻住了,一点点地消失。
我爹也停下了喝酒的动作,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你说啥?”我娘的声音低了八度,透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
“我说,我不想娶苏玉。”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她。
“为啥?!”我娘一拍桌子,碗筷都跟着跳了一下,“苏玉哪点配不上你?是长得不好看,还是家里条件不好?你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我就是觉得我跟她不合适。”我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我看就你那挑三拣四的穷毛病最不合适!”我娘的火气彻底上来了,“李卫国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得商量!我跟你爹养你这么大,是为了让你传宗接代的,不是让你在这儿跟我们拧着来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这样!你读了几年书,读傻了是不是?还想自己说了算?”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句句砸在我心上。
我爹把烟锅在桌腿上磕了磕,站起身,一句话没说,进了里屋。
这是他的老习惯了,每次我娘发火,他就躲起来。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我娘,气氛僵得能拧出水来。
“反正,我不同意。”我梗着脖子,这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反抗她。
“好,好你个李卫国,你翅膀硬了是吧!”我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我告诉你,这事儿由不得你!你同不同意,都得娶!你要是敢坏了这门亲D事,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说完,她一甩手,也进了里屋,“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照得地上白花花的,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漆黑。
我心里,其实有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在县城读高中的时候,隔壁班的一个女生。
我们没说过几句话,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我知道这很可笑,甚至算不上是喜欢,只是一种莫名的念想。
我想去当兵。
这个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
村里有几个当兵回来的,走起路来腰杆都笔直,说话办事也敞亮。
我觉得,那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
而不是守着几亩地,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过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
我把这个想法,小心翼翼地跟我爹提过一次。
他听完,蹲在地上抽了半袋烟,最后说了一句:“当兵苦,家里也需要人手。”
我知道,这是不同意的意思。
现在,被这门婚事逼到了墙角,去当兵的念头,在我心里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这不仅仅是一个梦想了,这成了一条退路,一条能让我逃离这里的路。
03
我娘为了让我“回心转意”,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
她先是请来了我的两个姑姑,三个姨,在我家摆开了“车轮战”。
她们围着我,苦口婆心地劝。
“卫国啊,你娘这是为你好啊。”
“是啊,苏家那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可别犯糊涂。”
“你娘为了你这事儿,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你得懂事。”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我头昏脑涨。
我嘴上应付着,心里却越来越坚定。
“车轮战”没用,我娘又使出了“苦肉计”。
她开始整天唉声叹气,说自己命苦,养了个儿子不知道心疼娘。
做饭的时候,故意把碗摔了,说自己手没劲了。
走路的时候,故意扶着墙,说自己头晕眼花。
我知道她是装的,可看着她日渐憔悴的脸,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我不能松口。
我知道,一旦我松了口,我这辈子就真的被拴在这片土地上了。
就在我们家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事情的另一个主角——苏玉,出场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劈柴。
我娘让我去跟苏玉“见个面”,我死活不去,她就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苏玉。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脚上一双崭新的红色塑料凉鞋,在全是泥土的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身后没跟人,就她一个。
我愣住了,手里的斧子都忘了放下来。
“我……我路过。”她先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很清脆。
她的眼神没看我,飘忽地看着我们家那几只正在啄食的芦花鸡。
“哦。”我应了一声,把斧子插在木桩上,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气氛尴尬得要命。
“我听我娘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说咱俩……要订亲?”
“我娘是这么说的。”我实话实说。
她沉默了,低着头,用脚尖轻轻地碾着地上的一个小石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抬起头,这一次,她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但里面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不想娶我,是吗?”她问得很直接。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下子就懵了。
我该怎么回答?
说“是”,那也太伤人了。
说“不是”,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我……”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她忽然笑了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你……你是不是也不想嫁给我?”我问。
这一次,轮到她愣住了。
她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眼神里的冰冷,好像融化了一点点。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这种人,有得选吗?”
说完,她就拉开院门,快步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这种人,有得选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一直以为,她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村花”,心甘情愿地接受着父母的安排。
现在看来,她和我一样,也是个没得选的人。
这门亲事,对她来说,或许也像一个牢笼。
这次见面,非但没有让我改变主意,反而让我更加坚定了逃离的决心。
我不仅要为自己逃,也要为她逃。
我不能把一个同样不情愿的姑娘,跟我绑在一起,过一辈子。
那不是过日子,那是挨日子。
征兵的消息,是村里的大喇叭广播的。
“有志青年们,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那声音,对我来说,就是天籁之音。
我瞒着我娘,偷偷跑去乡里的武装部报了名。
体检,政审,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我每天照常下地,照常听我娘唠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那一天,我拿到了那张盖着红章的入伍通知书。
我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04
我选择在一个深夜,我爹娘都睡熟了的时候,离开了家。
我没敢当面跟他们说。
我怕我娘会哭,会闹,会躺在地上不让我走。
我也怕我爹那失望的眼神。
我把入伍通知书,压在了堂屋的八仙桌上,旁边,还有我写的一封信。
信上,我没说太多大道理,只是告诉他们,我想去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请他们原谅我的不孝。
我还说,我对不起苏玉,请他们去苏家,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干粮。
站在院子里,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三间熟悉的瓦房。
月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
我能想象到,明天早上,我娘发现我不在了,会是怎样的一场天翻地覆。
我咬了咬牙,拉开院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里。
通往乡里的土路,坑坑洼洼。
我一步一步走着,心里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家人的愧疚。
但我不后悔。
男儿在世,总得为自己活一次。
坐上运兵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挤满了和我一样,脸上带着稚气和兴奋的年轻人。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载着我们的青春和梦想,奔向一个未知的远方。
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位于深山里的军营。
一下车,一股冰冷的空气就钻进了我的脖子,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眼前的景象,跟我幻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高大的营房,没有宽阔的训练场。
只有连绵不绝的大山,和几排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平房。
一个肩膀上扛着“一毛二”的班长,黑着脸,把我们这群新兵蛋子领到了宿舍。
“把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放好!五分钟后,楼下集合!快!”
他的声音,像打雷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魔鬼般的新兵连生活。
每天天不亮,就被紧急集合的哨声叫醒。
跑五公里,做俯卧撑,练队列,走正步……
每一项训练,都挑战着我的身体极限。
每天累得像条死狗,躺在床上就能睡着。
吃饭要唱歌,唱歌声音小了不准吃。
被子要叠成“豆腐块”,有一点褶子就给你扔到楼下去。
班长比我爹还沉默,但他那眼神,比我娘的嗓门还厉害,扫你一眼,你就感觉自己里外都被看透了。
我咬着牙,坚持着。
苦是真苦,累是真累。
但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在这里,没有人问我家是哪的,没有人关心我爹是不是村支书。
在这里,大家看的,是你跑得快不快,是你正步踢得好不好,是你手里的枪,端得稳不稳。
我渐渐忘了李家庄,忘了我娘,也忘了那个叫苏玉的“村花”。
我以为,我的新生活,已经彻底开始了。
直到那天。
那天,连长通知我们,说上面派来一位女教官,要对我们进行一项特殊的思想教育和心理辅导训练。
“女教官?”
我们这群半大小子,一下子就炸了锅。
这深山老林的,整天见到的都是大老爷们,突然说要来个女教官,比过年还让人兴奋。
那天下午,我们被要求提前半个小时,在训练场集合。
所有人都把自己的军装整理得一丝不苟,帽子戴得端端正正,站得笔直,希望能给女教官留个好印象。
连长和指导员,都陪在旁边,表情严肃。
远处,一个身影由远及近。
她穿着一身合体的军装,身姿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杨。
她没戴帽子,一头利落的短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
她的步伐不大,但每一步都铿锵有力。
离得近了,我能看清她的脸。
很白净,但绝对不是那种娇滴滴的白。
是一种常年坚持锻炼,才有的健康肤色。
她的表情很严肃,眼神很冷,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锐利,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脸,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总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她走到队列前,一个标准地立正,然后向我们的连长敬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军礼。
“报告首长!教官,张琳,前来报到!”
她的声音,清亮,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皱着眉头,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
就在这时,她转过身,面向我们整个新兵连。
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让她脸部的轮廓,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而我,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那个站在队列前、身姿笔挺、目光凌厉、让我如遭雷击的女教官……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指着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出几个字:
“怎么……又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