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长篇小说《空城纪》连载（117）我登上高台诵经后的第七天，大水围困的情况忽然改观，水在迅速消失

编者按：即日起，本报开始连载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邱华栋的长篇小说《空城纪》。《空城纪》是作家邱华栋构思了30年、写了6年的长篇小说。小说以龟兹双阕、高昌三书、尼雅四锦、楼兰五叠、于阗六部、敦煌七窟六章结构成一个浑然的整体。《空城纪》以诗意语言和绚烂想象回到渺远的西部世界，重寻龟兹、尼雅、楼兰、敦煌等西域古城的历史传奇。在《空城纪》中，六座西域古城得以复活，一座座废墟还原成宫殿城池，一个个人物从此有了鲜活的生命。

邱华栋， 著名作家，文学博士。1969年生于新疆，祖籍河南西峡。现任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中国作协副主席、主席团委员。著有非虚构作品《北京传》，小说集《十侠》《哈瓦那波浪》，长篇小说《空城纪》《夜晚的诺言》《白昼的喘息》《正午的供词》《花儿与黎明》《教授的黄昏》《单筒望远镜》《骑飞鱼的人》《贾奈达之城》《时间的囚徒》《长生》等13部，中短篇小说200多篇。出版有小说、电影和建筑评论集、散文随笔集、游记、诗集等各类单行本60多种。多部作品被翻译成日文、韩文、英文、德文、意大利文、法文和越南文。

水的力量能将一切固定的事物溶解，我看到城墙外的那座高高的瞭望土岗，在水流的侵蚀下很快崩塌了，大水将瞭望塔变成了一堆废墟。我赶紧派出一艘木船去接应那几个瞭望的哨兵。回来的时候，木船在水中打转，倾覆了，船上的人都淹死了。这些事情是匪夷所思的，也是我不能理解的。

我是楼兰王比龙。这是夏季的某一天，我在王宫里发呆，不知道沙暴和大雨之后会迎来什么灾难。我的手里端着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把被牛油润泽的牛角，这是楼兰先王尉屠耆传下来的，他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不会知道我的处境。

大水围城，外面时不时传来楼兰人的哀号，那是有人死去了。我沿着台阶，走到宫城后寺院里一座佛塔的高台上四下望去。我是站在楼兰最高的地方，但见楼兰城外那郁郁葱葱的树林，都在汪洋中成为漂浮的伏倒物。即使是坚韧的百年老胡杨，也在洪水中被浸泡得死气沉沉。按说，在以往缺水的年份里，水对于楼兰是多么的重要，最近几十年，水成了楼兰最稀罕的东西，河道、湖泊都在干涸，楼兰已经不适合人生存。

当黑沙暴和大洪水降临楼兰，楼兰也开始出现谣言。有人在传说国王比龙我得了重病，即将死去，这是天罚，还谣传我即将废弃这座荒原中的孤城。所以，我必须发出我的声音，我就在佛塔的高台上高声诵念佛经，让很多人看到，让那些谣言止息。

我登上高台诵经后的第七天，大水围困的情况忽然改观，水在迅速消失。就像地底下有一个巨大的漏斗，那些水几天之内就全部渗了下去，真是太奇怪了，地面上一滴水都没有，骄阳似火的天气重现，仿佛天上有十个太阳在一起炙烤着大地。每个楼兰人都口干舌燥，走在街上就像蜥蜴一样喘着粗气，后悔没有用水窖多储存一些淡水。而楼兰的井水早就变得咸涩不堪。

除了黑沙暴和大洪水以及骄阳似火，极端的天气接踵而至，从远方传到我这里的也都是坏消息。在北方，大魏皇帝拓跋焘派他手下的大臣李顺到达西凉，向凉州大司马沮渠蒙逊索要一个人。这个消息，是沮渠蒙逊派人密报给我的。来人给我详细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楼兰和凉州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前些年，我得知魏国皇帝拓跋焘受到道人的蛊惑，开始灭佛，我就准备着大魏拓跋焘的可能来犯。因为，凉州、楼兰都是尊崇佛教之地，而大魏对河西地区早就虎视眈眈，从平城一路向西，在他们看来就是一马平川。

拓跋焘要的这个人，是从楼兰逃到凉州的。他是一个来自克什米尔的僧侣，法名昙无谶。昙无谶有着棕黑色的皮肤，眼睛很大，人很聪明。传说他在天竺修习小乘佛教，经常和他的师父辩经，辩论的是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之间的义理优劣。有一天，昙无谶快要把师父辩倒了，但到最后，昙无谶沉默了，为的是给师父留下面子。师父也明白这一点，也就不再争辩。后来，师父觉得昙无谶实在太聪明，就将贴身宝贝——一部写在贝叶上的《涅经》给了昙无谶，然后圆寂。昙无谶拿到这部宝贵的《涅经》，读了之后大为吃惊，舍弃自己的小乘佛教义理信仰，开始修习大乘佛教。

这个昙无谶不仅聪慧异常，还会使用各种法巫之术。比如，他能念咒语让树叶瞬间枯黄，让鸡鸭的羽毛即刻脱尽，让秃子的脑袋马上长满头发，让少女立即没了月红无法生育，让哑巴开口说话，让聋子听到声音，让盲人看见道路等等，各类关于他的神迹巫法传得很神奇，也很走样，不知道真假。我想，要是他还在楼兰就好了，能够帮我一下，作法以消除各种灾厄。

我曾听说，昙无谶的巫术和咒语在克什米尔地区名声很大，有一天，克什米尔王召见他。昙无谶来到王宫，克什米尔王看到他穿得很破烂，身上还有臭气，就很轻慢他，认为他是个骗子，没来得及让他开头说话，就掩着口鼻，把他赶出宫。

从宫廷里出来，昙无谶就下了咒语：让天下大旱，让人兽患病！果然，克什米尔很快遭遇大旱。一时间，庄稼绝收，人兽共患病，路上都是死人和死去的牲畜，臭气熏天。克什米尔王宫内的鲜花全部枯萎，王后王妃公主每天都闻着外面飘进来的臭气呕吐不止。克什米尔王很着急，这时手下大臣告诉陛下，说这是昙无谶干的，是他下的咒，也只有昙无谶能够解除诅咒，让大雨降临。陛下让人去找昙无谶，昙无谶让来人带话给克什米尔王，如果想祈求天降大雨，就要花重金来请他昙无谶作法。

克什米尔王不得不花了重金，让人抬了几箱子黄金、几箱子珠宝、几箱子香料，延请昙无谶作法。昙无谶看看黄金珠宝香料都运到了，才升坛作法，念了半个时辰的咒语经文。一个时辰之后，克什米尔果然普降甘霖，大雨滂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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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 编 | 孙 梦

审 核 | 张建全

终 审 | 张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