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深秋的雨夜，ICU病房里的监护仪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滴答声。
胡大山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下的脸色蜡黄如纸，浑浊的双眼却异常清亮地望着床边的儿子。
"小磊......"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焰，"爸爸要走了，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曾天磊紧握着父亲干枯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爸，您别说话，医生说您会好起来的。"
"听我说......"胡大山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床头柜，"抽屉里...有张照片，还有个地址。"
曾天磊依言打开抽屉，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藏族女子，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笑容纯净如雪山上的阳光。
"她是你姐姐...我在西藏工作时...留下的女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长鸣声。
01
三天后，胡大山的葬礼在绵绵细雨中举行。
曾天磊站在墓前，手中紧握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父亲最后的话语如雷鸣般在耳边回响。三十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子，却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刻得知，在遥远的西藏高原上，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姐姐。
"小磊，你在想什么？"妻子冯问兰轻抚着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担忧。
"问兰，如果你突然得知自己还有个从未见过的亲人，你会怎么做？"曾天磊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冯问兰沉默了片刻，她了解丈夫的性格——重情重义，一旦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爸爸既然告诉了你，说明他希望你们能相认。"她轻声说道，"但西藏那么远，而且都过了这么多年......"
曾天磊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照片。照片背面用父亲苍老的字迹写着一个地址：西藏日喀则市桑珠孜区扎西岗乡。
回到家中，曾天磊彻夜未眠。他反复端详着那张照片，试图从女子的面容中寻找与父亲或自己相似的特征。女子的眉眼间确实有着与父亲相似的轮廓，那种温和而坚毅的神态，让他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爸爸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她？"曾天磊自言自语，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胡大山年轻时是个工程师，曾经参与过西藏的基础建设工作。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国家大力支持西部地区的发展，像父亲这样的技术人员经常要长期驻扎在条件艰苦的地方。
曾天磊记得，父亲偶尔会提起在西藏工作的经历，说起那里的蓝天白云、雪山草原，眼中总是闪烁着怀念的光芒。但关于个人的情感经历，父亲从来闭口不提。
第二天一早，曾天磊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西藏，寻找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
"你疯了吗？"冯问兰听到这个决定时，手中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西藏有多远你知道吗？而且都过了三十年，她还在不在那里都不一定。"
"正因为过了三十年，我才更要去找她。"曾天磊的语气异常坚定，"她是爸爸的女儿，是我唯一的姐姐。就算找不到，我也要试试。"
冯问兰看着丈夫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执著，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了解曾天磊，这个男人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全力以赴地去做。
"那我和你一起去。"她最终选择了妥协。
"不行。"曾天磊摇头，"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处理，而且这次行程充满了不确定性，我不想让你跟着冒险。"
02
一周后的清晨，曾天磊背着行囊站在了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
手中握着那张通往拉萨的火车票，他的心情五味杂陈。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寻亲之路，也是第一次独自前往那片神秘的雪域高原。
"记住，到了那边要注意高原反应，多喝水，少剧烈运动。"冯问兰一遍遍地叮嘱着，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曾天磊轻抚着妻子的手背，"等我找到姐姐，就把她带回来见你。"
火车缓缓驶出站台，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江南水乡逐渐变成了陌生的西北戈壁。曾天磊靠在窗边，看着外面不断变换的风景，心中思绪万千。
他想象着那个藏族姐姐现在的模样——三十年过去了，当年襁褓中的婴儿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性了。她还记得父亲吗？她知道自己还有个汉族弟弟吗？
火车上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曾天磊一遍遍地翻看着那张照片，试图从中获得更多的信息。照片的背景是典型的藏式建筑，远处可以看到连绵的雪山，这让他对即将到达的地方有了更具体的想象。
"师傅，您这是去拉萨旅游吗？"对面铺位的一个年轻人主动搭话，看起来也是第一次进藏的样子。
"不是旅游，我去找人。"曾天磊简单地回答，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
"找人？"年轻人好奇地问道，"找什么人啊？西藏那么大，找人可不容易。"
曾天磊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找我姐姐。"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感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说过"我姐姐"这三个字，但现在说出来却感觉如此自然。
也许，血缘关系真的是一种奇妙的纽带，即使从未见面，即使相隔万里，但那种联系却是真实存在的。
火车在夜色中穿过一座座隧道，曾天磊看着窗外黑暗中偶尔闪过的灯光，心中默默地想着：姐姐，我来找你了。
第二天傍晚，当火车缓缓驶入拉萨站时，曾天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原反应。头痛、胸闷、呼吸困难，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第一次来西藏吧？"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藏族男子，看出了他的不适，"慢慢来，不要着急，在这里急躁是最要命的。"
"师傅，您知道扎西岗乡吗？"曾天磊喘着粗气问道。
司机师傅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扎西岗乡？那地方有点远，你去那里干什么？"
"找人。"曾天磊又一次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找人啊......"司机师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地方不大，如果是本地人，应该不难找。不过你现在这个状态，最好先休息几天，适应了高原再去。"
03
在拉萨休整了三天后，曾天磊的高原反应总算有所缓解。
他在当地租了一辆越野车，雇了一个藏族司机向导，开始向日喀则方向进发。一路上，雪山、草原、湖泊的壮美景色让他震撼不已，但他无心欣赏，满脑子想的都是即将到来的相见。
"老哥，你真的要去扎西岗乡找人？"司机师傅名叫扎西，是个健谈的中年男子，"那地方我去过几次，很偏僻的，基本上都是牧民。"
"是的，我要找一个女子，大概三十岁左右。"曾天磊拿出照片给扎西看，"这是她小时候的照片。"
扎西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眉头微微皱起："这照片太老了，而且三十年前的孩子，现在的样子肯定变化很大。不过......这个女人看着有点面熟。"
"面熟？"曾天磊心中一喜，"您见过她？"
"不确定，可能是我记错了。"扎西摇摇头，"藏族女子长得都比较相似，特别是这种老照片，很难辨认。"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曾天磊的心情也随着路况的起伏而波动。越是接近目的地，他越是紧张。三十年了，她还在那里吗？她愿意相认吗？她会相信一个陌生的汉族男子说她是自己的弟弟吗？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扎西岗乡。这是一个典型的藏族村落，scattered分布着几十户人家，房屋都是传统的藏式建筑，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古朴而宁静。
"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开始打听。"扎西建议道，"天黑了，牧民们都回家了，现在问不出什么。"
他们在村里唯一的小旅馆住下。这是一家家庭旅馆，老板娘是个慈祥的藏族阿妈，看到曾天磊就热情地招呼。
"阿妈，我想打听一个人。"曾天磊拿出照片，用不太流利的藏语说道。
老板娘接过照片，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这个人我不认识，照片太老了。不过你可以问问村长，他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认识的人多。"
当晚，曾天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高原的夜晚格外安静，只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牦牛叫声。他躺在床上，望着屋顶，脑海中不断浮现各种可能的情景。
也许明天就能见到姐姐了，也许她已经不在这里了，也许......
他从未想过，寻找一个从未见面的亲人，竟然会让他如此忐忑不安。
第二天一早，曾天磊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村长。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名叫次仁，在当地德高望重。
"您好，次仁村长，我想找一个人。"曾天磊恭敬地递上照片，"这是三十年前拍的照片，我想知道照片上的女子现在在哪里。"
次仁接过照片，老花的眼睛眯起来仔细辨认。突然，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为什么要找她？"次仁的语气变得警惕。
"她是我姐姐。"曾天磊如实回答，"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我在西藏还有个姐姐。"
次仁审视着曾天磊，那双智慧的眼睛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沉默了很久，老人才缓缓开口。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个女子叫卓玛，她确实在我们村里长大。"
曾天磊的心跳瞬间加速："她现在还在这里吗？"
"不在。"次仁摇摇头，"她十几年前就离开了，据说去了拉萨。"
04
听到姐姐已经离开的消息，曾天磊感到一阵失落，但同时又燃起了新的希望——至少他知道了姐姐的名字，知道她确实存在过。
"次仁村长，您能告诉我更多关于她的情况吗？"曾天磊急切地问道。
次仁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指向村子边缘的一座房子："那里就是卓玛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她的养父母已经去世了，房子现在空着。你想了解她的情况，可以去问问邻居们。"
在扎西的陪同下，曾天磊来到了那座空房子前。这是一座典型的藏式平房，院子里长满了野草，显然已经荒废了很久。
"卓玛？你们找卓玛？"邻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藏族妇女，听到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的，阿妈，我是她的弟弟。"曾天磊再次拿出那张照片，"您认识她吗？"
妇女接过照片看了看，点点头："认识，卓玛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她的养父母都是好人，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
"她为什么离开了？"曾天磊问道。
"这个......"妇女有些犹豫，"卓玛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她不甘心在这个小村子里过一辈子。十几年前，她说要去拉萨闯荡，然后就离开了。"
"您知道她在拉萨的具体地址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妇女摇摇头，"她走了以后，偶尔会托人带信回来，但具体住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曾天磊感到有些失望，但他没有放弃。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他走遍了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向每一个认识卓玛的人打听她的消息。
渐渐地，一个清晰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卓玛是个美丽、聪明、独立的女子。她从小就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气质，学习成绩优秀，但性格有些孤僻。她经常一个人坐在村后的山坡上，望着远方的雪山发呆。
"卓玛小时候经常问她的身世。"一个老奶奶告诉曾天磊，"她知道自己不是养父母亲生的，但养父母从来不肯告诉她真相。她长大后变得越来越沉默，总是一个人待着。"
这些话让曾天磊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原来姐姐从小就在寻找自己的身世，就像现在的自己在寻找她一样。
"她离开的时候说过什么吗？"曾天磊问道。
"她说要去寻找自己的根。"老奶奶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有安全感。"
得到这些信息后，曾天磊决定立即返回拉萨寻找卓玛。虽然拉萨是个大城市，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但他不能放弃。
在离开扎西岗乡的前一天晚上，次仁村长主动找到了曾天磊。
"年轻人，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老人的表情很严肃，"关于卓玛的身世，我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曾天磊立即坐直身体，全神贯注地听着。
"三十多年前，确实有个汉族工程师在我们这里工作过。"次仁缓缓说道，"他叫胡大山，是个很好的人，帮我们修路、建桥，村里人都很喜欢他。"
听到父亲的名字，曾天磊的眼睛湿润了。
"他和一个藏族姑娘相爱了，那个姑娘就是卓玛的母亲。"次仁继续说道，"但是工程结束后，胡工程师必须回到内地，而那个姑娘因为身体不好，不能跟着他走。"
"后来呢？"曾天磊紧张地问道。
"卓玛出生后不久，她的母亲就病逝了。胡工程师虽然很想把女儿带走，但考虑到各种现实因素，最终还是把她托付给了当地的一户善良人家收养。"
次仁顿了顿，看着曾天磊说："他走的时候承诺，等条件允许了，一定会回来接女儿。但是......这一等就是三十年。"
05
返回拉萨的路上，曾天磊的心情异常沉重。
从次仁村长那里得知的真相，让他对父亲的理解更加复杂。他能理解父亲当年的无奈选择，但同时也为姐姐卓玛的遭遇感到心疼。一个从小失去母亲、不知道父亲身份的孩子，该承受多少内心的孤独和困惑？
"老哥，你不要太难过。"扎西看出了他的情绪，"至少你现在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在拉萨找一个叫卓玛的藏族女子，总比毫无线索要强得多。"
"扎西兄弟，你说得对。"曾天磊努力调整心态，"我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真相，告诉她爸爸一直想念着她。"
回到拉萨后，曾天磊开始了大海捞针般的寻找。他先去了当地的公安局，希望能通过官方渠道查找卓玛的身份信息，但由于没有具体的身份证号码和详细资料，查找工作进展缓慢。
接着，他又去了拉萨的各大医院、学校、企事业单位，逐一打听是否有叫卓玛的员工。藏族女性叫卓玛的太多了，几乎每个单位都有好几个，但没有一个符合他要找的人的特征。
一周过去了，曾天磊依然毫无收获。他开始感到焦虑和沮丧，甚至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这天傍晚，他坐在布达拉宫广场上休息，看着来来往往的转经人群，心中五味杂陈。这时，一个年轻的藏族姑娘走过来，主动和他搭话。
"你看起来很忧郁，有什么心事吗？"姑娘的汉语说得很流利，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
"我在找人，找我的姐姐。"曾天磊习惯性地回答，然后拿出那张照片，"她叫卓玛，大概三十岁左右。"
姑娘接过照片看了看，突然眼睛亮了起来："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曾天磊立即坐直身体："真的吗？您在哪里见过她？"
"让我想想......"姑娘皱着眉头回忆，"好像是在一个艺术展览上，有个女画家长得和照片上的人有些相似。"
"画家？"曾天磊心跳加速，"您能告诉我更多的信息吗？"
"那个画家叫卓玛·次仁，是我们西藏很有名的一个艺术家。她的画主要表现雪山、草原和藏族人民的生活，在拉萨艺术圈很有名气。"
曾天磊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您知道她在哪里吗？怎么才能找到她？"
"她在八廓街有个画室，经常在那里创作。不过......你确定她是你要找的人吗？"姑娘有些疑惑，"卓玛·次仁老师可是很有名的，她怎么会有个汉族弟弟？"
"这说来话长。"曾天磊顾不上解释，急切地问道，"您能告诉我她画室的具体位置吗？"
在姑娘的指引下，曾天磊找到了八廓街的那间画室。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藏式房屋，门口挂着"卓玛画室"的牌子，但此时已经关门了。
"老板，您知道卓玛老师什么时候会来吗？"曾天磊向邻近的商铺老板打听。
"卓玛老师啊，她最近好像去山里写生了，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老板回答道。
得知这个消息，曾天磊既兴奋又焦虑。兴奋的是终于找到了目标，焦虑的是还要继续等待。他在画室附近的旅馆住下，每天都会到画室门口看看，希望能早点见到那个可能是自己姐姐的女画家。
三天后的上午，当他再次来到画室门口时，发现门开着了。
06
曾天磊站在画室门口，心跳得如擂鼓般急促。
透过半开的门，他能看到里面有人在忙碌着。阳光从天窗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颜料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请问...您是卓玛老师吗？"
正在整理画具的女子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