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家孩子要是没问题,我家孩子会去招惹她?”
会议室里,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靠在真皮椅子上,轻描淡写地说道。
赵卫东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的手,在桌子下面,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很疼,但比不上心里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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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赵卫东的左腿,是在十几年前的工地上被钢筋砸断的。从那以后,他走路就得一瘸一拐,像个缺了角的板凳,总也站不稳。
这个家,也像他这条腿一样,瘸了。
妻子秀琴,三年前在一家私人纺织厂上班,机器防护不到位,把她的胳膊卷了进去。二级伤残。
厂里怕担责任,硬说是秀琴自己不小心,只肯赔几千块钱。为了给秀琴治病,赵卫东借遍了亲戚,欠了一屁股债。
可那条胳膊,最后还是没保住。
秀琴在医院躺了半年,人就没了。临走前,她拉着赵卫东的手,眼睛里全是泪:“卫东,我对不住你和欣怡……”
从那天起,这个家就只剩下赵卫东和女儿赵欣怡。
父女俩,靠着低保和残疾补助过日子。
下午五点,赵卫东坐在小马扎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光,修着邻居送来的一台收音机。他的手很稳,布满老茧的指头,比正常人的更加灵巧。
这是他补贴家用的法子,修点小家电,一个月下来,能多挣百十来块钱。
“爸,我回来了。”
门口传来女儿欣怡清脆的声音。
赵卫东手里的活立刻停了,脸上露出了一天中唯一的笑容。
“回来啦,快洗手,饭马上就好。”
欣怡今年十四岁,上初二,长得像她妈,瓜子脸,大眼睛,就是太瘦了,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她放下书包,没有先去洗手,而是献宝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布包。
“爸,你看。”
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几个用彩色丝线编织的小兔子,个个都活灵活现。
“这是美术课上老师教的,我多编了几个。周末我拿到夜市上去卖,一个能卖五块钱呢!”
赵卫东拿起一个小兔子,放在手心。他知道,女儿这是想帮家里分担。
他的心,又酸又软。
他从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数了数,一共二十七块五。
“欣怡,明天……爸带你去买双新鞋。”
欣怡脚上那双白球鞋,鞋边已经开胶了,是他用胶水粘了好几次的。
02
女儿低着头,小声说:“爸,不用,我这鞋还能穿。”
“听话,”赵卫东的语气不容商量,“明天就去。”
他不想让女儿在学校里,因为一双破鞋,被同学看不起。
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女儿不行。女儿是他的命。
吃完晚饭,欣怡在小屋里写作业,赵卫东瘸着腿,收拾着碗筷。
他看着墙上,妻子秀琴唯一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得腼腆又温柔。
一阵心痛,又毫无征兆地袭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医院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秀琴躺在病床上,一天比一天虚弱。
那个工厂的钱老板,挺着啤酒肚,带着果篮来看过一次。
“老赵啊,我们是私人小厂,也不容易。这五千块钱,你拿着,算是我们厂里的一点心意。秀琴这事,纯属意外,她自己操作不当,可不能赖我们厂。”
赵卫东当时就红了眼,想冲上去跟他拼命,被亲戚死死拉住。
他是个残废,他拿什么跟人家斗?
秀琴走后,他去过厂里好几次,连门都进不去。
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欺负老实人。你越弱,他们就越觉得你好欺负。
从那以后,赵卫东就很少跟人说话了,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女儿欣怡身上。
他发过誓,就算自己再没用,也一定要护女儿周全,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爸,我作业写完了。”
欣怡的声音,把他从痛苦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赶紧擦了擦眼角,回头冲女儿笑了笑:“写完了就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
夜深了,赵卫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摸着自己那条僵硬的左腿,心里一遍遍地骂自己:赵卫东啊赵卫东,你真是个废物。
03
第二天是周六,赵卫东起了个大早。
他带着欣怡,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了城里的折扣商场。
他花了一百二十九块钱,给欣怡挑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是名牌,虽然是过季打折的,但对赵卫东来说,这已经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欣怡捧着新鞋,眼睛亮晶晶的,喜欢得不得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抱着鞋盒,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赵卫东看着女儿的笑脸,觉得这钱花得值。
周一,欣怡穿着新鞋去上学了。出门前,还在镜子前照了半天。
可下午放学回来,赵卫东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崭新的白鞋上,沾满了黄色的泥点子,鞋带也脏了。欣怡的校服裤子上,膝盖的位置,也破了一大块,上面全是干掉的泥土。
赵卫东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赵欣怡!你干什么去了?新买的鞋,第一天就穿成这样!”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
欣怡吓得一哆嗦,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我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摔倒泥坑里了。”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赵卫东看着她那副委屈的样子,心里的火,瞬间就灭了。
他走上前,蹲下身,想看看她的膝盖有没有受伤。
“让爸看看,摔疼了没有?”
欣怡却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没有,爸,我没事,就是蹭破了裤子。”
赵卫东拉过女儿,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女儿的身体,瘦小得让他心疼。
“是爸不好,爸不该冲你发火。”他在女儿耳边轻声说。
晚上,等欣怡睡着了。
赵卫东端来一盆温水,把那双脏了的鞋子,放在盆里。
他用刷子,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刷着鞋上的每一个泥点。
然后,他又找出针线,借着昏暗的灯光,将女儿校服上破掉的膝盖,一针一线地缝补好。
他看着那双洗得干干净净,但再也不像新的鞋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恨自己没用,连一双鞋都保护不好,更保护不好自己的女儿。
04
周二。
下午四点半,是欣怡的放学时间。
赵卫东做好饭,摆在桌上。
五点,欣怡没回来。
赵卫东走到门口,朝路口望了望。也许是跟同学多聊了会儿。
六点,欣怡还是没回来。
天已经黑了。赵卫东的心,开始慌了。
他拿起手机,想给班主任打电话,可又怕是自己大惊小怪,惹老师烦。
七点。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
赵卫东再也坐不住了。他抓起外套,冲出了家门。
他那条瘸腿,从来没有走得这么快过。
从家到学校,不过十五分钟的路。他沿路找着,喊着女儿的名字。
“欣怡!赵欣怡!”
没有人回应。
他找到了学校,门卫说学生早就走光了。
赵卫东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学校附近,有一片拆迁后留下的废弃工厂。平时,有些调皮的学生会跑到那里去玩。
一个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疯了一样,朝着那片废墟跑去。
“欣怡!欣怡!”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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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座破败的厂房后面,他听见了微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呜咽声。
他冲过去,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儿。
欣怡的校服被撕破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带着血。那双他昨天刚洗干净的白鞋,一只掉在旁边,另一只不知道去了哪里。
赵卫东的血,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欣怡!”
他扑过去,将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
欣怡抬起头,看见是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爸爸……我想回家。”
这六个字,像一把刀子,插进了赵卫东的心里。
他什么都没问,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女儿身上,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出了这片地狱般的废墟。
当晚,安顿好女儿,给她脸上的伤口上了药,看着她哭着睡着。
赵卫东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
第二天,在学校的会议室里,赵卫东见到了欺负女儿的那几个学生的家长。
为首的那个男孩叫钱浩,他的父亲,正是当年那家纺织厂的老板,钱富贵。
只是现在,他不再是小老板了,而是市里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
钱富贵一身名牌西装,满脸傲慢,根本不拿正眼看赵卫东。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家孩子要是没问题,我家孩子会去招惹她?再说了,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吗?至于这么小题大做?”
他的老婆,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就是,谁知道是不是你女儿先勾引我们家浩浩,浩浩才推了她一下。有些女孩子啊,从小就不学好。”
班主任在一旁想打圆场,可那对夫妻根本不理。
赵卫东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他只是看着钱富贵那张油腻的脸,看着他和他妻子脸上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对穷人的蔑视。
最后,钱富贵从钱包里抽出几张一百的,扔在桌子上。
“行了,这五百块钱,拿去给你女儿买点药。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们很忙,没时间跟你这种人耗。”
说完,他便带着老婆孩子,扬长而去。
会议室里,只剩下赵卫东和一脸尴尬的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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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赵卫东没有拿那五百块钱。
他跟班主任说了声“谢谢”,也离开了学校。
他没有回家,而是远远地跟在了钱富贵那辆黑色的奔驰后面。
车子在市里最高档的一个小区停下。
赵卫东记下了楼号和门牌。他在小区对面的一个花坛边,一直坐到天黑。
晚上八点,他看见钱富贵一家人,又开车出去了。看样子,是去参加什么饭局。
赵卫东站起身,瘸着腿,走进了那个自己永远不可能住得起的小区。
他绕到那栋楼的后面。
钱富贵家住二楼。厨房的窗户,没有关严。
赵卫东看了一眼四周,借着夜色,攀着一楼的防盗网和下水管道,一点点地,爬了上去。
那条残废的左腿,钻心地疼,但他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翻进了钱富贵的家。
房子很大,装修得像皇宫一样。
他没有动任何东西,径直走进了书房。
他有一种直觉,能证明钱富贵这种人罪恶的东西,一定就藏在这里。
他翻找着书桌的抽屉,书柜,但里面都是一些普通的文件和书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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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他停住了。
落地窗帘的下面,似乎有些鼓鼓囊囊的。
他走过去,掀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
窗帘后面,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不起眼的保险箱。
赵卫东的心一沉,他没有密码,也没有工具。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保险箱的顶部。
他摸到了一件硬硬的东西。
拿下来一看,是一个用牛皮纸袋。
赵卫东看着白纸黑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他将那份文件,死死地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有了这个……我就能为我女儿,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