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够了！林静！你在这里跪给谁看？”
男人的声音像淬了冰，砸在民政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弹起的每一丝回响都带着刺。
林静仿佛没听见，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那扇紧闭的玻璃门，门上“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几个烫金大字，在七月的阳光下，灼烧着她的眼睛。
十二年的婚姻，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她慢慢地弯下膝盖，在无数道或惊诧、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中，重重地跪了下去。
额头贴着滚烫的地面，泪水决堤而出，哽咽的、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是我的错……张志伟……都是我的错……”
九天，仅仅九天。
从满心欢喜地推着自行车出门，到此刻跪在这里，她失去了一切。
01.
一切的改变，是从一周前那场朋友聚会开始的。
“林静，你真的变了好多。”闺蜜晓雯搅动着咖啡，目光里带着一丝心疼，“我记得大学那会儿，你可是我们圈子里最野的丫头。
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就敢环城，风风火火的，谁见了不夸一句‘飒’？”
林静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僵，杯中温水漾起一圈圈涟漪。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都当妈的人了，哪还跟以前一样。”
“当妈跟失去自我，是两回事。”晓雯一针见血，“你看看你现在，说话轻声细语，眼里的光都没了。
整天围着老公孩子转，上次同学会你都没来，张志伟说你在家给瑶瑶炖汤。”
晓雯的话像一把小锤，不重，却一下下敲在林静的心上。
是啊，那个曾经热爱自由、骑着单车追逐风和晚霞的自己，去了哪里？
十二年的婚姻生活，像一个巨大的容器，把她所有的棱角和热情都消磨殆尽，只剩下一潭死水般的沉闷。
她成了标准的家庭主妇，生活里只有菜市场的价格、女儿的作业和丈夫的衬衫。
回到家，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林静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储藏室，角落里，一辆蒙着厚厚灰尘的山地自行车静静地立着。
那是她的嫁妆，也是她青春的见证。
她伸出手，轻轻拂去车把上的灰尘，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仿佛唤醒了沉睡已久的记忆。
她想为自己活一次，就一次。
早餐桌上，气氛一如既往的沉寂。
丈夫张志伟专注地看着手机上的财经新闻，女儿瑶瑶小口地吃着三明治。
林静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张志伟，我想……我想去参加那个‘风行’骑行团的周末活动。”
张志伟的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眉头微皱：“骑行团？你都多大岁数了，折腾那个干什么？家里一堆事，瑶瑶周末的补习班谁去送？”
“我可以把家务提前做完，瑶瑶……”
“不行。”张志伟干脆地打断她，“你身体什么样自己不清楚？
整天在家待着，猛地一剧烈运动，病倒了还得我花钱花时间照顾。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林静心中刚燃起的小火苗。
她低下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粥，眼眶发酸。
这就是她的丈夫，那个曾经承诺会支持她所有梦想的男人，如今只会用最现实的理由，将她牢牢锁在名为“家”的牢笼里。
02.
转机出现在当晚。
瑶瑶放学回家，情绪不高。
张志伟立刻放下手机，关切地迎上去：“宝贝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瑶瑶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撅着嘴说：“爸爸，周末我们班同学都跟爸爸妈妈出去玩，有的去露营，有的去海边。王梓涵还说她爸爸要带她去玩山地自行车，好酷啊！”
她说着，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羡慕，“爸爸，我们周末也去骑车好不好？”
张志伟一愣，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林静，心思活络起来。
晚上睡觉前，他主动对林静说：“你想去那个骑行团，也不是不行。”
林静惊讶地抬起头。
“不过，有个条件。”
张志伟继续说，“瑶瑶也想玩，你必须带着她一起去。你负责她的安全，也正好让她锻炼锻炼身体。你要是同意，我就不拦着。”
用女儿作为“许可”的交换条件，林静心里五味杂陈，但为了那一点点挣脱牢笼的希望，她还是点头答应了：“好，我带瑶瑶一起去。”
周末清晨，林静和瑶瑶推着崭新的自行车出现在集合点。
骑行团的大多数成员都很热情，纷纷跟她们打招呼，夸瑶瑶可爱。
只有一个打扮时髦，名叫孙丽的女人，瞥了她们母女一眼，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骑行开始后，林静的担忧成了现实。
常年缺乏锻炼的她和年幼的女儿，体力很快就跟不上了，渐渐落在了车队的末尾。
风在耳边呼啸，但她听到的更多是自己和女儿沉重的喘息声。
第一次休息时，林静带着瑶瑶刚停下车，就听到不远处孙丽尖锐的声音传来：
“我说团长，以后能不能审核一下成员啊？这拖家带口的，一个老的，一个小的，纯属拖后腿，我们是来竞速的，又不是来当保姆的。”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地飘进林静的耳朵里。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拉着瑶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旁边一位热心的大姐立刻安慰道：“别听她的，孙丽就那张嘴不饶人。
万事开头难嘛，你们是第一次来，慢慢来，多练几次速度和耐力就上来了。”
团长也走过来，温和地说：“没关系，安全第一，我们前面会放慢速度等你们的。”
大家的善意让林静稍微好受了一些，她感激地笑了笑，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再拖大家后腿。
03.
接下来的几天，林静像着了魔。
她每天都带着瑶瑶在小区附近的公园练习，从一开始的几公里，到后来的十几公里。
瑶瑶虽然也累，但在父亲“赢过其他小朋友”的口头奖励下，也咬牙坚持着。
母女俩的体力和速度，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第九天，又是一个周末。
这一次，她们终于能跟上大部队的节奏了。
休息时，有人提议：“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挑战一下后面的那条山道吧？风景特别棒！”
一听到“山道”，林静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那条路她知道，坡陡弯急，对技术和体力要求极高。
她下意识地看向瑶瑶，瑶瑶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胆怯。
“我们……我们就不去了吧，在山下等你们。”林静小声说。
“哎呀，试试嘛！”之前安慰她的那个大姐笑道，“骑不动就停下来休息，没事的，主要是体验一下。”
就在林静犹豫不决时，孙丽那令人不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呵呵，不敢去就直说，别找借口。我就说吧，有些人就是来郊游的，根本不配叫‘骑行’。小朋友，你怕了吗？”
最后那句话，是冲着瑶瑶说的，带着明显的挑衅。
瑶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最受不了别人说她“胆小”。
她猛地挺直腰板，大声喊道：“谁怕了？我去！妈妈，我们去！”
孩子的冲动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局面。
在众人的劝说和女儿的坚持下，尤其是在孙丽那鄙夷的目光下，林静把所有的担忧都咽了回去。
她咬了咬牙，说：“好，我们去。”
她只想证明，她和女儿不是拖后腿的。
04.
山路比想象中更艰难。
林静全神贯注地盯着路面，控制着车速和方向，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征服眼前的陡坡上，完全沉浸在久违的、与自己身体较劲的快感中。
她以为女儿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因为出发前，她反复叮嘱过“一定要跟紧妈妈”。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骑完一个最艰难的S弯，停下来大口喘气时，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瑶瑶？”她喊了一声，只有风声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慌忙掉转车头，发疯似的往回骑。
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骑了大概一两百米，在一个急转弯处，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几个骑友围在那里，车子倒在一旁。
路边的护栏有一个明显的破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瑶瑶！我的瑶瑶！”林静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冲过去，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她看到了，护栏边上，散落着女儿那顶粉色的头盔，上面有一道刺目的划痕。
“别过去！危险！
”有人拉住了她。
“已经报警了！救护车和救援队马上就到！”
林静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抖得像筛糠。
她什么都听不见，视野里只剩下那个黑洞洞的断崖。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救援人员终于用绳索将瑶瑶吊了上来。
小小的身体浑身是血，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还有呼吸！快！送医院！”
林静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她傻傻地看着被抬上救护车的女儿，连哭都哭不出来。
05.
医院抢救室的红灯，像一只噬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静。
张志伟接到电话后赶来，看到女儿被推入抢救室的那一幕，他积压了十二年的怨气和此刻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他冲到林静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双目赤红地咆哮：
“林静！我让你带她出去是让她锻炼的，不是让你带她去送死的！
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林静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不是故意的？”张志伟猛地将她推开，她踉跄着撞在墙上，“如果瑶瑶有任何三长两短，我告诉你，我们之间，完了！”他指着林静，一字一顿地说：“离婚！马上离婚！”
“九天，”他冷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你为了你那可笑的‘自我’，只用了九天，就毁了我的女儿，毁了我们十二年的家！”
警方的调查也随之展开。
他们首先排查了当时经过的一辆大货车，但行车记录仪显示司机完全无辜。
接着，警方约谈了骑行团的所有成员。
孙丽在接受询问时，态度依旧嚣张，她一口咬定是瑶瑶自己逞强要上山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其他骑友也证实了孙丽一贯的性格就是如此，但也确认了她当时的确出言嘲讽。
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一切都指向一场由母亲疏忽、孩子逞强和他人言语刺激共同导致的意外。
半个月后，瑶瑶依旧在重症监护室，而林静和张志伟，站到了民政局门口。
这就是引言中的那一幕。
林静跪在地上，重复着“是我的错”，为自己的疏忽，为女儿的苦难，为这段破碎的婚姻忏悔。
张志伟冷漠地看着她，办完了手续，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林静跪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振动起来。
她麻木地掏出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划开接听，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而沉稳的男声：“您好，是林静女士吗？我是市公安局的李警官。”
林静的心猛地一沉。
“关于您女儿坠崖的案子，”李警官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旁人听见，“我们有理由相信，那可能……不是一场意外。请您立刻到局里来一趟。”
不是意外？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林静混沌麻木的意识。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发疯似的冲向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市公安局！快！”
一路风驰电掣，林静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到了警局，李警官早已等在门口，他的表情异常凝重。
他没有多说，直接带着林静进了一间询问室。
“林女士，你先冷静一下。”李警官说着，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轻轻地放在桌上，推到林静面前。
“这是我们的同事在事发悬崖下方的树丛里发现的。它被一根很细的树枝挂住了，所以没有跟着掉下去。”
林静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证物袋上。
袋子里装着一件东西。
当她看清那是什么的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我知道是谁害死我的女儿了！”林静声音嘶哑夹杂着哭声的吼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