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白光，照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烟灰缸里，烟头像小山一样堆着。
一个中年男人猛地掐灭了烟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屏幕，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许久，他身边一个更年长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三个字。
“接着放。”
“张局……”中年男人动了动嘴唇，声音干涩，“这……”
“我叫你接着放！”
01.
三个月前，林岚还觉得，生活就像她租的这个小公寓，虽然不大，但阳光正好。
她是个小有名气的平面模特，拍拍服装广告，偶尔也接点车展的活儿。挣得不算多，但足够她和闺蜜白露在这个二线城市里活得有滋D味儿。
林岚和白露是老乡，在这个城市里合租了三年。
两个人的东西挤在一个衣柜里，却分得清清楚楚。左边是林岚的，一水儿的棉麻T恤、牛仔裤，舒服自在。右边是白色的，全是亮闪闪的裙子，布料少得可怜，每一件都像是要上战场。
林嵐下班回家，总能看到白露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那张脸，漂亮得像画出来的，眼睛大，下巴尖，是现在最吃香的网红脸。可林岚总觉得，镜子里的白露，眼神里空荡荡的。
“岚岚，你说我这张脸，值多少钱？”白露忽然问。
林嵐正把刚买的菜放进冰箱，闻言动作一顿。她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白露。
“胡说什么呢，脸是脸，人是人，怎么能用钱算。”
白露从镜子里看着她，笑了，笑里带着点说不清的苦涩。
“你不懂。在这个圈子，脸就是钱。”
白露也当模特，但她和林岚不一样。林岚是把这当份工作，凭力气吃饭。白露却把这当跳板，她想跳得更高，跳进一个她梦寐以求的，满是黄金和钻石的世界。
为了这个目标，她对自己特别狠。一天只吃一顿饭，饿得头晕眼花就喝水。花光积蓄去打针，让下巴更尖，鼻子更挺。
有一次，白露打完针回来，半张脸都是肿的，躲在房间里哭。
林岚给她煮了碗小米粥，一口一口喂她。
“值得吗？”林岚问。
白露没说话，只是把粥咽下去，眼泪掉进碗里。
林岚知道，劝不动她。白露的心里有一团火，烧得她自己都疼。
这团火，最终把她带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迪拜。
02.
去迪拜的消息，是白露在一个深夜里告诉林岚的。
那天林岚刚结束一个三天连轴转的拍摄，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她刚躺下，就被白露从床上摇醒了。
“岚岚！别睡了！天大的好消息！”
白露的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手里挥舞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亢奋的表情。
“你看！迪拜！七星级酒店！豪华派对！往返头等舱机票全包！还给一万美金的出场费！”
林岚睡眼惺忪地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封花里胡哨的电子邀请函。上面的英文她看不太懂，但那些帆船酒店、黄金跑车的照片，刺眼得很。
“谁介绍的？”林岚的瞌睡醒了一大半。
“一个经纪人，叫杰哥，很有门路的！”白露兴奋地说，“他说那边的王子看中了我，点名让我去参加他的私人派对！只要我把他哄开心了，以后什么都不用愁了！”
林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拿过白露的手机，仔细翻看那个叫“杰哥”的人的联系方式和朋友圈。
那是个很模糊的头像，朋友圈里全是各种派对的照片，一张正脸都没有。
“这人靠谱吗？你见过他吗？”
“哎呀，视频聊过了！人家是大忙人，哪有空天天见面。”白露抢回手机，宝贝似地抱在怀里，“岚岚，这是我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林岚看着她，心里一阵发慌。
“白露，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掉馅饼的好事？”
“那是你没见过世面！”白露的脸冷了下来，“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我准备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这一天吗？”
她开始收拾行李，把那些最贵、最性感的裙子一件件塞进行李箱。
林岚看着那些布料，心里堵得慌。她从自己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像口红一样的报警器，塞给白露。
“带上这个，万一有危险，一按就会响。”
白露看了一眼，随手扔在梳妆台上，笑了。
“带这玩意儿干嘛？我盼着有‘危险’呢。你呀，就是太老实了，活该一辈子给人当背景板。”
那句话，像根针，扎在林岚心上。
她看着白露兴高采烈地拖着行李箱出门，连头都没回。门口，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早已等候。车窗摇下，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冲她点了点头，笑容油腻。
林岚站在窗边，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车流里，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样压了过来。
03.
白露走了。
头三天，她像一只飞出笼子的金丝雀，在朋友圈里疯狂地展示着她的新世界。
帆船酒店的总统套房，比她们租的整个公寓还大。
一桌子叫不出名字的昂贵菜肴，她只拍个照，一口不动。
还有各种各样的人，黄皮肤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男人们个个西装革履，女人们个个珠光宝气。白露穿着她最贵的裙子，在人群中笑得花枝乱颤。
她给林岚发了条语音，背景音嘈杂，全是外语和碰杯的声音。
“岚岚，我到天堂了！这里的人太有钱了！我跟你说，我今天见到了一个王子，他夸我眼睛漂亮……”
林岚听着她兴奋到变调的声音，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她放大那些照片，想从白露的笑容里看出一丝真实的情绪，但什么也看不出来。那笑容，和她平时拍广告时一样，标准，完美，但没有灵魂。
第四天，朋友圈停更了。
林岚给白露发微信，没有回。
她打电话，关机。
林岚慌了。她疯了一样地翻找那个叫“杰哥”的经纪人的联系方式。电话打过去，变成了一个空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
林岚想到了报警。她冲到最近的派出所，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接待她的是个年轻的民警，听完后皱起了眉头。
“你朋友是成年人，有自主出国的权利。而且刚失联一天，按规定还不能立案。”
“可她去的那个派对不对劲！”林岚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个经纪人也联系不上了！”
“我们会记录在案的。”民警的态度很公式化，“女士，跨国案件我们地方派出所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建议你联系大使馆试试。”
林岚从派出所出来，感觉天都塌了。
她蹲在马路边，看着车来车往，第一次感到那么无助。白露说得对，她太老实，太没用了。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保护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岚像个没头苍蝇，到处求人。她联系了大使馆，得到的回应也是需要时间调查。她又在模特圈的微信群里打听，想找到更多关于那个“杰哥”和迪拜派对的消息。
圈里的姐妹们反应各不相同。
有人说：“白露胆子也太大了，哪种局都敢去？”
也有人酸溜溜地说：“说不定是傍上大款，手机一扔，不想理我们这些穷鬼了呗。”
冷嘲热讽，像一把把刀子。
只有绝望，是真的。
白露，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遥远的，流光溢彩的迪拜。那个她梦寐以求的天堂，成了吞噬她的地狱。
04.
一个月过去了，白露杳无音信。
警方那边立了案，负责案子的是个老刑警，姓王，叫王建国。
王警官人不错，没有敷衍林岚，他调取了白露的出境记录，也试图联系迪拜警方，但流程走得非常慢，像蜗牛在爬。
“跨国协查就是这样，林小姐，我们尽力，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王警官的话很实在，也很残酷。
林岚知道，不能全指望别人。
她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白露的东西还摆在原处，仿佛主人只是出了个远门。
她开始在网上疯狂地搜索。
迪拜、富豪派对、失踪女孩……
一个个关键词输进去，跳出来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八卦新闻。
林岚不放弃。她想起白露提过的那个“杰哥”，开始在各大社交平台用这个名字搜索。她翻了上百个同名账号，一个一个地看头像，看朋友圈。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平台上，她找到了一个疑似“杰哥”的账号。头像虽然换了，但一张背景图里，露出了半截和他微信头像里一样的花衬衫。
林岚的心狂跳起来。
她顺着这个账号，像一个猎人，一点点追踪猎物的痕迹。她发现这个“杰哥”不只联系过白露，他还给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点过赞，留过言。
林岚把那些女孩的账号一个个记下来，然后鼓起勇气，挨个发私信。
“你好，我叫林岚。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杰哥’的经纪人吗？”
大部分信息石沉大海。
有几个回了，但一听是这事，立刻把她拉黑了。
就在林岚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女孩回复了她。
“我认识他。他也邀请过我去迪拜，我没敢去。我有个姐妹去了，也失联了。”
林岚的手指都在发抖。她立刻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电话那头，女孩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她告诉林岚，这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富豪派对，而是一个圈套。她们这些被选中的女孩，像商品一样被送过去，供那些有钱人取乐。
“我那个姐妹，去之前给我发过一个地址……后来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挂了电话，林岚瘫坐在地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她看着白露的梳妆台，上面还放着她送的那个口红报警器。
白露没有带走它。
林岚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个报警器，紧紧攥在手心。
她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疯狂的，连她自己都害怕的决定。
她要去迪拜。
她要去那个女孩给的地址，把白露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打开购票软件，订了最快一班飞往迪拜的机票。
付钱的那一刻，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知道，警察有警察的规矩，但她有她的道义。白露是她的朋友，是她的亲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
05.
飞机降落在国内机场的那一刻，林岚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大梦。
迪拜的阳光，灼热得能把人烤化。而此刻，故乡阴沉沉的天，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她瘦了，也黑了，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清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人的警惕，像一只受过伤的野兽。
她没有回家，甚至没有打开手机通知任何人。
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快步走出机场，直接上了一辆出租车。
“去市公安局。”她对司机说，声音沙哑。
一路上，她把一个双肩包紧紧抱在怀里，包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U盘。
那是她用命换回来的东西。
到了公安局门口，她却没有立刻进去。她站在街对面一棵大树下，像个幽灵一样，观察着进进出出的人。
她在等。
她在等王建国，那个负责白露失踪案的老刑警。
在迪拜的那段日子，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穿着制服的人，都值得信任。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看到了王建国那辆半旧的桑塔纳。
王建国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早餐，一脸疲惫。
林岚立刻穿过马路，快步走到他面前。
“王警官。”
王建国愣了一下，才认出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女人是谁。
“林小姐？你……你从迪拜回来了？你不是……”
“王警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林岚打断他，眼神直直地看着他，“我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只能给你。”
王建国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他把林岚带进了一间没人的小会议室。
林岚反锁上门，从怀里掏出那个U盘，放在桌子上。
“白露的案子，线索全在这里面。”
她的手在抖。
“这个U盘里，有25个G的视频。”
王建国拿起那个U盘，感觉它有千斤重。他抬头看着林岚，一字一句地问：“是什么视频？”
林岚摇了摇头，嘴唇发白。
“你自己看吧。看完……你就明白了。”
半个小时后，市局刑侦支队的副局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王建国和他的顶头上司张局，两个人，两双眼睛，死死地钉在电脑屏幕上。
王建国的手，死死抓着桌沿，手背上青筋暴起。
张局转过头，看着脸色同样惨白的王建国，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