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警官,我不管什么‘离柜概不负责’!”
“我活了六十年,给出去的东西被人指着鼻子说是假的,这不只是钱的事,这是在打我的脸!”
说话的女人叫王丽华,一身的珠光宝气,语气里的愤怒几乎要冲破这间豪华别墅的天花板。
我的队长张启明示意她稍安勿躁:
“王女士,您先冷静。事情我们已经受理了,但是这家‘周福祥’金店是百年老店,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问题。”
“按理说?”王丽华冷笑一声,指着茶几上那个精致的首饰盒。
“那你们告诉我,这里面价值十万的黄金手镯,为什么鉴定出来是假的?我儿媳妇现在还以为我这个当婆婆的,故意拿假货糊弄她!”
“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事儿不解决,我跟他们没完!”
01
一周前,王丽华的儿子大婚,她为了表示对新儿媳的喜爱,特意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周福祥”金店,豪掷十万,买了一对厚重的龙凤呈祥实心金手镯。
“周福祥”是本地最有名的金字招牌,开了上百年,信誉一向坚如磐石。
谁也没想到,问题就出在了这块“磐石”上。
王丽华的儿媳妇叫苏晴,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学老师。收到婆婆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一方面很感激,另一方面,心里也多了一份谨慎。
苏晴没有声张,自己悄悄把手镯拿到了另一家权威的珠宝鉴定中心。
鉴定结果让她如遭雷击:
手镯表层确实是千足金,但内部的芯材,是一种密度和黄金极其相似的合金,说白了,就是“金包铁”。
整对手镯的实际黄金克重,连标称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得知真相的王丽华,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她当即带着发票和鉴定报告冲到金店理论。
金店的员工一开始还客客气气,但一听王丽华的要求是退一赔三,态度立刻就变了。
“女士,我们店里出去的东西,都有监控记录,保证是真品。您这个手镯离柜都一个星期了,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有规定,‘离柜概不负责’。”
双方争执不下,王丽华一怒之下,直接报了警。
这就是我们经侦队介入的原因。
说实话,刚接手时,我并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案子。无非就是一起消费纠纷,最多也就是个商业欺诈。
我从小在普通工薪家庭长大,对这种有钱人的烦恼,很难真正感同身受。
但我的队长张启明不这么看。
他处理过太多经济案件,他总说,再小的金融骗局,背后撕开的,都是人与人之间最脆弱的信任。
而摧毁信任,比损失金钱更可怕。
02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按流程传唤金店负责人时,一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金店的经理,一个昨天还态度强硬的中年男人,竟然亲自登门,找到了王丽华的别墅。
没有多余的话,他一进门,就“噗通”一声,当着王丽华和她儿媳妇苏晴的面,跪下了。
“王女士,对不起!是我们错了!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厚厚一沓现金,看样子远不止十万。
“这钱您收下,就当是我们给您赔罪!求求您,去警察局销案吧!就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行吗?”
这一跪,把所有人都跪懵了。
王丽华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但她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她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如果只是简单的售假,一个百年老店的经理,何至于吓成这样?宁可拿出几十万的封口费,甚至不惜下跪求饶?
这背后,一定有比卖假货更可怕的事情。
王丽华没有收钱,而是再次给我们打了电话。
我和张队赶到时,那个经理还跪在地上,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们把他带回了局里。
可无论我们怎么审问,他都像个闷嘴葫芦,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警察同志,我不能说,说了我们全家都得完蛋。”
他的恐惧,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这让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彻底改变了。
我也想起了苏晴。那个文静的儿媳妇,在跟我们做笔录时,曾低声说起她坚持要去鉴定的原因。
原来,她自己的母亲,年轻时就曾被假的珠宝骗过,搭进去大半辈子的积蓄,一度让她家里陷入绝境。
“我不是不信我婆婆,”苏晴当时说,“我是怕了。我怕那种被人欺骗的感觉,那种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幸福,太脆弱了。”
她的话,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他们当年为了买一套房子,被骗走了全部的血汗钱后,那种绝望和相互埋怨的眼神。
那一刻,我对苏晴这个女孩,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我理解了她的谨慎,更理解了她想要守护这个家的心情。
这案子,已经不再是王丽华的面子问题。
它关系到无数个像苏晴母亲,像我父母一样,被谎言伤害过的家庭。
我必须查下去,不为别人,就为这份被践踏的信任。
03
我们将那对“金包铁”的手镯,送到了市局最权威的法证技术中心。
报告很快就出来了,结果却让我们更加困惑。
这手镯的伪造技术,堪称登峰造极。
它内部的合金芯材,是一种“钨铱合金”。这种合金经过特殊配比,密度几乎和纯金一模一样,即使用最精密的仪器去称重,也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而且,它的导电性和热导率也和黄金非常接近,常规的验金石、电导仪,根本无法分辨。
最关键的是,它的外层,是通过一种叫“磁控溅射”的技术,镀上了一层厚厚的、货真价实的24K纯金。
这层金非常厚,镀层均匀,完美地包裹住了内部的合金,即使用火烧,用刀划,也看不出破绽。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绝不是普通的小作坊。”技术中心的李工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
“这种‘磁控溅射’设备,一套下来至少几百万,而且需要非常专业的技术人员操作。这根本就是一个高科技犯罪团伙。”
高科技犯罪团伙。
这五个字,让案件的性质,瞬间升级了。
我们再次提审了金店经理。
在铁一般的证据和强大的心理攻势下,他终于吐口了。
据他交代,大约在半年前,一个自称是“上游供货商”的神秘人找到了他。
那人向他展示了这种以假乱真的“高仿黄金”,并开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用这些“高仿品”换掉店里一部分真金,利润五五分成。
“他说他们的技术绝对安全,没人能看出来。而且他们只做实心的手镯、金条这种,空心的、工艺复杂的他们做不了,这样更不容易被发现。”
“他说本市好几家大金店,都跟他们合作了。”
经理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就答应了。可我没想到会被人拿去鉴定中心啊!那人警告过我,如果事情败露,让警察插手,他就……”
他说到这里,又开始浑身发抖,不敢再说下去。
一个覆盖全市,甚至可能覆盖全省的假黄金网络,渐渐浮出了水面。
而它的源头,指向了那家神秘的“上游供货商”。
04
追查供货商的线索,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困难。
那个神秘人每次和经理联系,用的都是国外的加密软件和不记名的电话卡,交易也全部使用现金。
唯一的线索,就是经理提供的一个信息。
他说,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那个神秘人打电话时,提到了一个地名——“粤东,白屿镇”。
白屿镇,是全国有名的黄金珠宝加工基地。全国超过七成的黄金首饰,都出自那里。
目标范围太大,如大海捞针。
张队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对白屿镇大大小小上千家黄金加工厂,进行了长达半个月的秘密排查。
最终,一家名叫“宏盛珠宝”的加工厂,进入了我们的视线。
这家工厂规模极大,是白屿镇的纳税大户,也是国内多家知名金店的指定供应商。
表面上看,它没有任何问题。
但我们发现,这家工厂在半年前,曾经从德国进口了一套大型的“工业镀膜设备”,报关名目是用于“特种金属工艺品”的生产。
而那套设备的型号,恰好就是可以用来进行“磁控溅射”的机器。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宏盛珠宝”。
但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
一家声誉卓著、背景深厚的大型企业,我们不能仅凭猜测就冒然进行调查。
张队顶着巨大的压力,决定亲自带我跑一趟白屿镇。
我们没有惊动当地警方,以“商务考察”的名义,申请对“宏盛珠宝”进行一次例行性的拜访。
希望能从内部,找到一丝破绽。
05
“宏盛珠宝”的工厂,就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从进入大门开始,就经过了三道严格的安检。
接待我们的是工厂的副总,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男人。他带着我们参观了生产线。
整个工厂高度自动化,从黄金的熔炼、压制,到首饰的成型、抛光,几乎全部由机械臂完成。
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那位副总自豪地向我们介绍他们的“品控体系”,说他们的每一克黄金,都经过了五道检测,绝不可能有问题。
他甚至主动带我们去参观了他们的质检中心。
那里的设备,比我们市局的还要先进。
至于那套从德国进口的“磁控溅射”设备,他也很坦然地带我们去看了。
他说那是他们用来开发一种“钛金工艺品”的新项目,和黄金生产线是完全分开的,也有相关的备案。
整个参观过程,天衣无缝。
我们找不到任何问题,也看不到一丝可疑之处。
那位副总的脸上,始终挂着职业而自信的微笑。
他似乎笃定,我们不可能发现任何秘密。
一下午的时间,我们一无所获。
在巨大的挫败感中,我们被“礼貌”地送出了工厂。
走出那栋全封闭的生产大楼,我感觉有些窒息。
难道,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我心有不甘,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工厂的地面,用光洁的白色瓷砖铺就,干净得一尘不染。
就在我快要走到大门口时,我的目光,被地面排水口旁边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闪着暗灰色光泽的金属碎屑。
它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像是哪个工人鞋底不小心带出来的一点点工业垃圾。
鬼使神差地,我蹲下身,趁没人注意,用取证袋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小小的金属碎屑,装了起来。
回到市局后,我几乎是出于一种近乎绝望的执念,将这个小小的碎屑,送到了技术中心的李工那里。
我让他做一个最全面的元素分析。
“小陈,你别抱太大希望。”李工当时还劝我,“这可能就是一块普通的铁屑。”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我的手机响了。
是李工打来的,透过听筒,能感受他兴奋的颤抖。
“陈……陈阳……你赶紧来一趟技术中心!”
我冲进技术中心,李工递过报告。
当看到化验结果那一栏时,我血液骤凝,手指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