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你爸……你爸他不行了!医生说要马上手术,要好多钱,我们可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已经完全被哭腔淹没。
我握着滚烫的手机,脑子里嗡嗡作响,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01
我叫李静,出生在北方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父母更是将勤劳和朴实刻在了骨子里。
他们总觉得,人只要肯吃苦,日子就不会过得太差。
可现实是,无论他们怎么拼命,家里的光景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记忆中,童年大部分时光是和奶奶一起度过的。
父母为了能多挣点钱,在我刚上小学的年纪就去了南方的大城市打工。
他们成了别人口中常说的“农民工”,而我,也成了那个年代典型的“留守儿童”。
奶奶是个慈祥但不多话的老人,她用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为我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
她教会我做饭,教我洗衣,也教会我一个人如何面对孤单。
村里的孩子多,但我好像天生就不太合群。
别的孩子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的时候,我更喜欢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村口那条蜿蜒的小路发呆。
我在等我的爸爸妈妈。
每年只有过年,他们才会提着大包小包,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一脸的笑意回来。
那是我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
妈妈会给我买新衣服,爸爸会把我举得高高的。
但短暂的相聚之后,总是漫长的离别。
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让我过早地学会了独立,也让我比同龄人多了一份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成熟和隐忍。
我从不哭闹,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撒娇。
我知道爸妈在外面不容易,我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不让他们担心。
学习成了我唯一的出路。
我相信书上说的,知识改变命运。
我拼了命地读书,从小学到初中,奖状贴满了家里那面斑驳的土墙。
那一张张鲜红的奖状,是父母在工地上跟工友炫耀的资本,也是我全部的骄傲。
他们总说:“俺家静静学习好,将来肯定有出息,能走出这个穷山沟。”
我把这句话当成了人生的信条。
后来,我如愿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三年的高中生活,我过得像个苦行僧。
每天早上五点起,晚上十二点睡,脑子里除了学习什么都没有。
我深知,每一次考试,都关系着我未来的命运,也承载着全家人的希望。
高考那年,我发挥得还算不错,考上了省城一所不好不坏的本科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爸激动得喝多了,抱着我妈又哭又笑,说李家的祖坟终于冒青烟了。
我也笑了,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知道,这张通知书,是用父母无数的汗水和血汗钱换来的。
大学四年,我依然没敢有丝毫松懈。
我申请了助学贷款,课余时间就去做各种兼职,发传单、做家教、在餐厅端盘子。
我几乎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的生活费,甚至每个月还能省下一点寄回去。
同学们都说我活得太累了,不像个女孩子。
但我不在乎,我只想早点毕业,早点挣钱,让我爸妈能歇一歇。
他们真的太辛苦了。
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
大城市机会多,但竞争也激烈。
我投了无数份简历,面试了一家又一家公司,最终在一家小型的贸易公司找到了一个文员的工作。
工资不高,但总算能养活自己了。
我租了最便宜的“城中村”单间,每天挤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上下班。
日子虽然清贫,但我心里很踏实。
我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双手,为这个家分担一份责任了。
我的性格,大概就是在那段岁月里被彻底塑造完成的。
坚韧、独立、报喜不忧,习惯了一个人扛下所有事。
我觉得,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你肯咬牙坚持。
02
我和前夫王峰的相遇,现在想来,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现实和无奈。
那年我二十六岁,在城里打拼了几年,工作不好不坏,感情生活却一片空白。
不是我不想谈,实在是没时间,也没精力。
每天被工作和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哪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
可我妈不这么想。
在她和所有亲戚看来,我这个年纪还没个对象,简直就是天大的事。
“静静啊,女孩子工作再好,不如嫁个好人家。”
“你看看你张阿姨家的女儿,嫁了个城里人,现在什么都不用干,日子过得多舒坦。”
这样的话,我妈每次打电话都要念叨一遍。
后来,她干脆和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合计,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
对方就是王峰。
王峰家在邻县的县城,父母是双职工,家境比我家强上不少。
他本人在一家国企上班,工作稳定,朝九晚五。
在长辈们眼里,这绝对是顶好的结婚对象。
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不好不C的餐厅。
我至今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格子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老实本分,甚至有些木讷。
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问,他在答。
“你在单位都做些什么?”
“就……整理整理文件,写写材料。”
“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下班了……就看看电视,上上网。”
整个过程乏善可陈,我对他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就是觉得,我们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介绍人兴高采烈地打来电话,说王峰和他妈对我都特别满意。
说我看着就是个踏实、会过日子的姑娘。
我妈在电话那头喜出望望,一个劲儿地劝我:“静静,这小伙子人老实,工作又稳定,家里条件也好,你还犹豫什么?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不是不知道我妈的苦心。
她希望我能找个依靠,不再像她一样辛苦一辈子。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为常年劳累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我犹豫了。
或许,婚姻就是这样吧。
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不过是找个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罢了。
于是,我默认了。
我们的“恋爱”过程快得像按了快进键。
没有太多的浪漫,就是每周见一次面,吃个饭,看场电影,像完成任务一样。
他会给我买些小礼物,但都像是他妈妈授意的。
比如,他会说:“我妈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个牌子的护肤品,给你买了一套。”
他很少主动和我聊他的想法,他的未来规划。
我们之间,更像是一种基于结婚为目的的合作关系。
几个月后,双方父母见了面,很快就把婚事定了下来。
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他家县城的一个普通酒店。
我穿着租来的婚纱,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心里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好像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
就这样,我嫁给了王峰,从一个“城中村”的出租屋,搬进了他家那套宽敞的三居室里。
我以为,新的生活,或许会慢慢好起来。
03
然而,婚后的生活很快就向我证明,两个世界的人,即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无法真正走到一起。
矛盾最先从生活习惯上暴露出来。
我习惯了早睡早起,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而王峰,下班后就喜欢窝在沙发里打游戏,衣服袜子随处乱扔。
我说他几句,他也不生气,就笑嘻嘻地应付着:“知道了知道了,待会儿就收拾。”
可这个“待会儿”,往往就到了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
一开始,我还能耐着性子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
时间长了,心里难免生出怨气。
更让我难以适应的,是我的婆婆。
她几乎每天都要过来,美其名曰“看看你们缺什么”,实际上就是来“监工”的。
她会检查冰箱里的菜新不新鲜,会用手摸一摸窗台有没有灰,会对我做的饭菜评头论足。
“静静啊,阿峰从小就不爱吃辣,你下次烧菜别放辣椒了。”
“这鱼怎么能这么烧呢?应该先用油煎一下,汤才会白。”
我默默听着,按照她的要求一一改正。
我以为我的顺从能换来家庭的和睦,但事实并非如此。
最大的分歧,还是在金钱观和人生规划上。
我工作虽然辛苦,但从没想过辞职当家庭主妇。
我总想着,我们还年轻,应该多存点钱,为将来做打算。
我跟王峰商量:“我们每个月拿出一些钱存起来,以后不管是爸妈生病,还是我们想自己做点小生意,手里都有个底。”
王峰却不以为然。
“日子过那么紧干嘛?我这工作旱涝保收,饿不着的。再说了,我妈说了,该花的就得花,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他总是把“我妈说”挂在嘴边,仿佛他妈妈的话就是圣旨。
有一次,我过生日,他神神秘秘地递给我一个盒子。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名牌包。
我不认识那个牌子,但看那包装也知道价格不菲。
我问他多少钱,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花了他快两个月的工资。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不是感动,而是心疼。
“你疯了吗?买这么贵的包干什么?我们现在用得着这个吗?”
他看我生气了,也有些委屈:“我妈说女人都喜欢包,我看我单位的同事老婆都背这个……我想让你高兴高兴。”
我看着他那张无辜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之间的鸿沟,不仅仅是消费观念的不同,更是对未来生活认知上的巨大差异。
我想的是我们这个小家的未来,而他想的,是如何满足当下的虚荣和安逸。
婆婆更是火上浇油。
她知道这事后,把我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静静,阿峰对你多好,你别不知足。男人挣钱就是给女人花的,你别老想着攒钱攒钱,好像我们家亏待了你一样。”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这个家里,我像个外人。
我们的沟通越来越少,常常是我在说,他在听,或者干脆沉默。
晚上睡觉,也是各玩各的手机,背对背躺着,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银河。
家,本该是温暖的港湾,于我而言,却成了一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自己,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04
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爸的一次意外。
那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哭着说我爸在工地干活时,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腿断了。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请了假就往老家赶。
看到躺在病床上,腿上打着厚厚石膏的父亲,我心如刀割。
医生说,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至少需要五六万块钱。
我们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王峰。
我给他打电话,声音都在发抖:“王峰,我爸出事了,急需一笔钱做手术,我们……”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多少钱?”他的语气很平静。
“大概……五六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听到了婆婆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五六万?她家是无底洞啊?我们凭什么拿这个钱!”
紧接着,王峰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为难:“静静,不是我不帮你。五六万不是小数目,我手头也没那么多活钱。而且……我妈说,这是你娘家的事,我们家出钱不合适。”
“我妈说……又是你妈说!”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在电话里吼了起来,“王峰,那是我爸!我们是夫妻,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吗?”
“你别激动啊。要不,我先给你拿五千?再多……我也做不了主。”
“五千?”我气得笑了出来,“五千块钱能干什么?你买个包都上万,我爸的命就值五千?”
那天,我们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他发那么大的火。
挂了电话,我蹲在医院的走廊里,哭得泣不成声。
那一刻,我彻底心死了。
我明白,这个男人,根本指望不上。
他不仅没有担当,更没有把我当成他真正的家人。
父亲的手术费,最后是我求遍了所有亲戚朋友,东拼西凑才勉强凑够的。
这件事过后,我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对他提出了离婚。
他很惊讶,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决绝。
“不至于吧?就为这点事?钱我后来不是想办法了吗?”
“这不是钱的事。”我平静地看着他,“王峰,我们不合适,放过彼此吧。”
婆婆知道后,在家里大哭大闹,骂我是白眼狼,说他们王家娶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王峰夹在中间,一脸为难和疲惫。
最后,他还是同意了。
或许,他也觉得累了。
办手续那天,我们都很平静。
走出民政局,他叫住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这里面有六万块钱,密码是你生日。就当……就当是给你的补偿吧。”
他把这笔钱称为“分手费”。
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看着他,想把卡扔回他脸上。
但转念一想,这几年,我为了这个家也付出了青春和精力,这或许是我应得的。
我接过了卡,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我没有去看卡里的钱,而是直接把它锁进了我行李箱最里面的一个夹层里。
我对自己发誓,这笔带着羞辱意味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动。
就让它烂在那里,作为对我那段失败婚姻的永久纪念。
05
离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反而有种解脱的轻松感。
我重新回到了省城,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新工作。
生活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忙碌而清贫的状态,但我心里却很安宁。
我拼命工作,努力挣钱。
一部分寄回家里,帮父亲做康复治疗,一部分存起来,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我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用为了迎合别人而委屈自己。
这五年,我一个人扛过生病的日子,一个人搬过家,一个人在深夜里默默舔舐伤口。
我很少跟家里人说我的苦,尤其是我的父母。
他们总觉得我离婚是件很丢人的事,对我心怀愧疚。
我不想让他们再为我担心。
我跟王峰,也彻底断了联系。
那张存有六万块钱的银行卡,被我塞在一个旧首饰盒的底层,五年了,我几乎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直到五天前,一个惊雷在我平静的生活里炸响。
我接到了我妈带着哭腔的电话。
“静静……你快回来吧!你爸……你爸他不行了!”
我当时正在加班,听到这话,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
我疯了一样冲出公司,买了最快一班回家的车票。
当我赶到县医院时,父亲已经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医生说,是突发性大面积脑梗,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中风。
情况非常危急,需要立刻进行开颅手术,清除脑内血栓。
“医生,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爸!”我抓住医生的白大褂,苦苦哀求。
医生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张病危通知书。
“我们会尽力的。但是你们家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手术风险很高。而且,费用也不低,先去交十万块押金吧。”
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几年,为了给父亲做腿部的康复治疗,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
我自己的存款,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多块。
我妈更是拿不出一分钱,她站在我旁边,六神无主,只会不停地抹眼泪。
“怎么办啊……静静,你爸的命可怎么办啊……”
“妈,你别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一定能凑够的!”
我握着手机,开始疯狂地打电话。
亲戚、朋友、同事,凡是我能想到的人,都借了一遍。
可是,大家的日子也都不宽裕,东拼西凑,也才借到了一万多块。
离十万的缺口,还差得太远太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那张被我遗忘了五年的银行卡。
六万。
如果那六万块钱还在,加上我手里的钱和借来的钱,手术的押金就差不多够了!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冲回家里。
我翻箱倒柜,终于在那个积满灰尘的首饰盒里,找到了那张卡。
卡片冰冷,我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我顾不上多想,拿着卡就冲向了最近的一家银行自助服务点。
深夜的ATM机前,只有我一个人。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张承载着我所有希望的银行卡,缓缓插进了卡槽。
我颤抖着输入了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感到陌生的密码——我的生日。
屏幕上显示“正在查询,请稍候”。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了余额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