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啊,七年了,他终于要回来了,妈这心里也算石头落地了。”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带着喜悦和心疼。
“是啊妈,回来了,一切就都好了。”我笑着回答,眼角却有些湿润。
01
我叫陈淑,是一名警嫂。
在嫁给李伟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三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我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李伟的。
他那天穿着便服,高高大大的,坐在角落里,话不多,但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
朋友介绍说,他是一名警察。
我当时就对他有了好感,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让人特别安心的气质。
后来我们开始约会,我才真正了解他的工作。
他不是那种朝九晚五的片警,而是刑警队的,专门负责一些重案要案。
我们的约会,常常被他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
有时候电影看一半,他扔下一句“有任务”,就消失在人群里。
有时候饭吃到一半,他放下筷子,表情严肃地告诉我他必须得走。
我从不问他去做什么,因为我知道,纪律不允许。
我也有过抱怨,觉得他陪我的时间太少。
但他总会很认真地跟我道歉,然后用那双真诚的眼睛看着我。
“阿淑,对不起。但我选择了这身警服,就得对得起它。等我忙完这阵,一定好好陪你。”
看着他疲惫又坚定的样子,我所有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他向我求婚那天,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只有一句无比严肃的问话。
他拉着我的手,说:“阿淑,你要想清楚。做我的妻子,可能会很辛苦。我没办法像别的男人一样,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你可能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面对很多困难。我甚至可能会有危险,不能陪你到老。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忐忑和期望,我没有半分犹豫。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准备好了。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也爱你的这身警服和你的使命。我会等你,多久都等。”
我们就这样结了婚,没有办盛大的婚礼,只是请了双方的亲人吃了顿饭。
我们用所有的积蓄,在一个老小区里买下了一套两居室,那是我们自己的家。
婚后的日子虽然聚少离多,但每一天都充满了甜蜜。
我喜欢在他难得的休息日里,为他做上一桌子他爱吃的菜。
喜欢看他换下警服,穿着宽松的家居服,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偶尔的别离和甜蜜的重逢中,一直走下去。
直到他接到了那个改变了我们之后七年生活的,调派任务。
那是一个去往边境省份的特殊任务,为期,他说可能要好几年。
他告诉我,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岗位,对他未来的发展,对实现他作为警察的抱负,都至关重要。
我虽然万般不舍,但我知道,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我是警嫂,支持他,是我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
02
李伟离开的那天,是个阴雨天。
我把他送到火车站,他穿着便装,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看起来跟普通的旅客没什么两样。
站台上人来人往,我们俩相对无言。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话。
“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注意安全。”我红着眼眶叮嘱他。
“放心吧。”他用力抱了抱我,“你在家也要好好的。等我,我一完成任务,就立刻申请调回来。”
“嗯,我等你。”
汽笛长鸣,他随着人流上了车,我站在站台上,直到那趟绿皮火车消失在雨幕的尽头,才舍得离开。
回到我们那个小小的家,一推开门,巨大的空虚感瞬间将我淹没。
屋子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玄关处他常穿的拖鞋,阳台上他没来得及收的警服衬衫,还有我们床头那张笑得灿烂的婚纱照。
人走了,可影子却无处不在。
最初的那段日子,最是难熬。
我每天下班,都不愿意回家,总是在外面溜达到很晚,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一个人的孤单。
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我总归还是要回到这个没有他的,空荡荡的屋子里。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想他,我找了份工作,在一家私立学校当会计,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学着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买菜,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
家里的灯泡坏了,我踩着凳子自己换。
下水道堵了,我学着网上的教程自己疏通。
扛着十几斤重的大米爬上五楼,我也面不改色。
邻居们都说,陈淑啊,你一个女人,活得比男人还厉害。
我只是笑笑。
我不是厉害,我只是,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李伟的电话,成了我生活中唯一的光。
他所在的地区偏远,信号不好,电话总是断断续续的,而且隔很长时间才能打一次。
每一次通话,都无比珍贵。
“阿淑,对不起,前天说好打电话,临时有事。”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总是很疲惫。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我总是急切地问这些。
“我挺好的,别担心。家里都好吗?爸妈身体还行吧?”他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只问家里的情况。
我知道,这是纪律。
我只能从他声音的疲惫程度,去猜测他工作有多辛苦,有多危险。
第一个年头,就在这样漫长的等待和简短的通话中,过去了。
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一个人过的。
中秋节,我一个人过的。
春节,我回我妈家,看着别人家都团团圆圆,我只能强颜欢笑。
我告诉所有人,也告诉自己,没关系,他是在保家卫国,他是英雄,我为他感到骄傲。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他留下的枕头,我才会让眼泪无声地流淌。
03
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当你盼着它快点过的时候,它偏偏走得比蜗牛还慢。
第二年,第三年……我嘴上说着习惯了,可心里的那份孤单,却像是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身边的朋友,陆续都结了婚,生了孩子。
她们的聊天话题,从化妆品、新衣服,变成了奶粉、尿不湿和磨人的丈夫。
每次聚会,我都像个局外人,插不上话,只能在旁边尴尬地笑着。
有朋友心疼我,偷偷跟我说:“阿淑,李伟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你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吧?”
我妈也总是在电话里唉声叹气。
“淑啊,这都三年了,一个信儿都没有。一个女人家,独守空房,这叫什么事啊。要不,妈过去陪你住吧?”
我总是拒绝。
“妈,不用了,我一个人挺好的。李伟他是警察,他有他的使命。他答应过我,一结束就会回来的。”
我用这些话安慰她们,也像是在给我自己催眠。
我开始给李伟写信,那些因为纪律不能在电话里说的话,那些积攒了满腹的委屈和思念,我都写在了信里。
我当然知道,这些信,一封也寄不出去。
我只是找个方式,跟他说说话。
七年里,我写满了整整五个厚厚的笔记本。
我写我们的小家,写我工作上的趣事,写父母的身体,写邻居家新添的小猫。
也写我的害怕。
第四年的夏天,我从新闻里看到,李伟所在的边境省份,破获了一起特大贩毒案。
新闻里说,抓捕过程中发生了激烈的枪战,有数名警员伤亡。
看到新闻的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发疯一样地给李伟打电话,可电话那头,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那三天三夜,我没有合过眼,没有吃过一粒米。
我就守着电话,一遍一遍地拨打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我不敢往最坏处想,可那些可怕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我脑子里翻涌。
直到第三天深夜,电话终于通了。
“喂……”李伟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一样。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
他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等我哭够了,才轻轻地说了一句:“阿淑,别怕,我没事。我答应过你,会好好回来的。”
那一次,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也更深刻地理解了他这份工作的重量。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抱怨过一句。
我只是等。
安安静静地,一天,一月,一年地等下去。
04
等待的日子,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
我从一个二十五岁的新婚妻子,慢慢变成了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
我的容貌在变,心境也在变。
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平静麻木。
我甚至都快要忘记,有丈夫在身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这个被我独守了七年的“空屋”,渐渐被我的生活填满,却始终缺少一个主心骨,显得空洞而寂寞。
我已经习惯了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开朗和能干的样子。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个深夜,这份伪装被卸下后,心里有多荒芜。
就在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能真的没有尽头的时候,转机,毫无预兆地来了。
第七个年头开春,李伟的电话,明显比以前多了一些。
虽然还是不能说具体内容,但他语气里的疲惫,似乎少了一些,多了一丝轻松。
有一次,他甚至在电话里跟我开起了玩笑。
“阿淑,等我回去了,你可得好好给我补补。我感觉自己都瘦脱相了,怕你到时候都不认识我了。”
我的心,因为他这句不经意的话,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有一种预感,我等了七年的那一天,可能真的要来了。
终于,在一个夏天的傍晚,我接到了那个足以改变我后半生命运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了李伟无比激动的声音,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阿淑!阿淑你听我说!我的调岗申请,批准了!批准了!”
我握着电话,愣了足足有十几秒,大脑一片空白。
我甚至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出现了幻听。
“李伟……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你真的要回来了?”我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是真的!千真万确!我下个月就能回去了!”他在电话那头大声地笑着,“调令都下来了!调回咱们市的区公安分局,当一名普通的刑警!阿淑,我再也不用走了!我能天天回家了!我们能像别人一样,好好过日子了!”
“好好过日子……”我重复着这五个字,泣不成声。
这五个字,我等了七年,整整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
挂了电话,我瘫坐在地上,任凭喜悦的泪水肆意流淌。
七年的等待,七年的孤单,七年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巨大的幸福感。
我觉得,我所有的付出和坚守,都值得了。
从那天起,我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那间空了七年的屋子,仿佛也一下子充满了阳光。
我开始像一只忙碌的蜜蜂,为李伟的归来做着各种准备。
我把家里所有的窗帘、床单都拆下来,洗得干干净净,在太阳下晒出温暖的味道。
我把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甚至去商场,买了一套新的碗筷,一套新的睡衣。
我对着菜谱,研究他回来第一周的菜单,要把他最爱吃的菜,全都做一遍。
我把我们那张蒙了些灰尘的婚纱照,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看着照片里年轻的我们,我仿佛看到了我们迟到了七年的,幸福的未来。
05
李伟的归期,定在了八月一号。
他告诉了我他乘坐的车次和预计到达的时间。
在等待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我心里充满了紧张又幸福的期待,激动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甚至特意去理发店,做了个新发型,还买了一条我平时绝对舍不得穿的连衣裙。
我想让他看到,他那个等了他七年的妻子,依然是当年那个最好的样子。
我站在镜子前,一遍遍地打量自己。
七年的岁月,终究还是在我的眼角,留下了一些淡淡的痕迹。
我摸着自己的脸,心里有些忐忑。
我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他会不会也觉得我变老了?
我们分开了这么久,再见面时,会不会有些陌生?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甩开了。
我们是夫妻,我们的爱,经受住了七年的考验,一定能战胜一切。
八月一号那天,我特意请了假。
我早早地就赶到了火车站,手里还举着一个我用硬纸板做的,有些幼稚的欢迎牌,上面写着:欢迎李英雄回家!
我找了一个靠近出站口的绝佳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子屏幕上的列车信息。
我的心,像揣了只兔子一样,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终于,广播里响起了那个我期待已久的声音:“由昆明开往本市的K123次列车,现已到达本站……”
出站口的闸门打开,一股汹涌的人潮涌了出来。
我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里,努力搜寻着那个我刻在心底的身影。
那个身影,我在梦里见过无数次,在照片上抚摸过无数次。
我搜寻着,期盼着。
然后,我看见他了。
就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比照片里黑了,也瘦了,脸颊上甚至多了一道我从未见过的疤痕,但那双眼睛,那个挺拔的身姿,绝对是他,是我的李伟。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我,我脸上的笑容不受控制地绽放开来。
我举起手里的牌子,正准备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向他跑过去,扑进那个我渴望了七年的怀抱。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笑容,我的动作,我所有的喜悦和期盼,全都凝固在了脸上。
我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手里的那块硬纸板,无力地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我的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一根柱子。
那根我苦苦支撑了七年的精神支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可那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委屈和震惊,还是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
“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