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兵那会儿,我们的连长脾气特别不好,动不动就训人,连里不少战士都有意见,我心里也有点怕他。大伙儿私下里还商量过,等退伍的时候要狠狠“收拾”他一顿。没想到,老兵退伍工作开始后,发生的事却让我深受教育。
我是1980年底入伍的,分到了一个赫赫有名的部队当兵。新兵下连后,被分到了三营八连。到了这个部队我才知道,一年前我们团参加过那场著名的反击战,有十多名战友在战斗中牺牲了。我们连长就是在那场战斗结束后不久,直接从排长提拔到连长岗位的。
有一天,我们出完早操,连队刚解散,我正跟着班长和战友们往回走。突然听到有人大声训人,回头一看,是连长在训斥一个二班的老兵。为啥训人我不清楚,只看见那个老兵站在连长面前,连长一手拿着腰带,一只手指着老兵大声说着什么……
我发现,在场的许多战友,尤其是班长们和老兵们,一看到连长在训人,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和我关系好的老兵悄悄告诉我,这时候谁要是站在旁边看热闹,说不定就会“引火烧身”。
连长是山东人,长得五大三粗,他往那一站,压迫感十足。这件事之后,我一看到连长,心里就发紧,总担心自己哪件事没做好,会挨他一顿批。
可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下连后的第三个月,我就撞到了“枪口”上。
一天早上,我洗漱动作比较快,洗好脸整理好内务后,就提着班里的两个开水瓶去炊事班旁边的锅炉房打开水。返回的时候,正好碰上连长从炊事班出来。我一看到连长心里就紧张,不小心踩到了半块砖头上,摔倒的瞬间,手里的开水瓶也掉地上摔碎了。万幸的是我没被烫伤。
连长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上来就训我:“你慌个啥?一下摔了我两个开水瓶!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你还会干啥……”他还要再训时,别的连队一个干部正好跟他打招呼,我这才赶紧溜走了。
班长看到我衣服湿了,空着手回来,忙问我怎么回事。我不好意思地说,刚打好开水碰上连长,一紧张摔碎了两个水瓶。班长说:“摔就摔了吧,你人没事就行,回头去找通信员再领两个。”班长的话让我心里暖暖的。
一个老兵跟我说,连长看你是新兵,训得还不算重。要是这事摊在老兵身上,准训得你抬不起头。这话我信,我曾亲眼见过连长训几个班长,他们站在那儿动都不敢动,乖乖听着。
从那以后,我处处小心,生怕做错事挨连长训。时间一长,连队里不少战士对连长有意见。有几个平时挨训多的老兵,私下商量说,等退伍的时候,要找机会狠狠“教训”一下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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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我们连长人不坏,责任心也强。虽然上次我摔了开水瓶挨了他批评,但他训练、出操都和我们在一起。我站岗时,经常看到他屋里的灯亮到很晚……他认真负责,连队去年底还受了表扬。
转眼间,老兵退伍的时候到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连长的一个举动让我们全连战友都目瞪口呆。
1981年10月底的一天,全连集合进行老兵退伍工作思想动员。指导员宣读了上级的退伍工作安排后,连长上台作动员。
令人意外的是,连长一上台,竟当着全连干部战士的面,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和反省。他详细讲了自己平时工作中的不足,尤其是性格急躁,不注意工作方法,不讲情面不分场合,态度蛮横地批评、训斥同志,不顾及大家的感受……他声泪俱下地向被训斥过、伤害过的同志,一个一个地道了歉。
连长在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台下也是哭泣声一片……那天的老兵复退动员会,从下午两点半开始,直到六点开饭了还没结束。虽然开饭推迟了将近一个小时,但许多被连长训斥过、有怨气的战士,竟然都理解了连长,心里也不再恨他了。
结果,我们连的老兵退伍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没有一个老兵给连队干部出难题,都按时离队了。事后,团里在讲评老兵退伍工作的政治工作通报上,还表扬我们连长是处理老兵思想矛盾的典范。
过了一段时间,我当上了副班长,这时听到一个消息,让我更进一步理解了连长当时的做法。
原来,就在老兵退伍工作展开前,连长得到消息,说几个对他意见大的老兵,准备在退伍时“让他好看”。连长得知后心里十分难受,也左右为难。老兵退伍是连队阶段性的重要工作,作为主官,躲开吧,其他战士会怎么看自己;不躲吧,真挨顿揍也太丢人了!
我们都听说过,师里另外一个连队的连长,也像我们连长一样,管理方法简单粗暴,脾气很大,动不动就训人。他们连一个四川兵被他训了好几次,怨气很大。令人没想到的是,老兵退伍时,这个四川兵竟当着许多干部战士的面,公开和连长吵起来,后来一拳就把他们连长打倒在地……连长十分难堪,他不仅不敢还手,还得忍着疼痛和难堪,去做这名老兵的思想工作……
痛定思痛,我们连长想:自己挖的坑自己填,是福是祸都不躲了。于是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工作失误,在全连大会上公开向受到伤害的同志道歉……
从那以后,连长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动不动就发脾气的情况了。大家都感到,连长也成长了。
人教人,效果不一定好;事教人,最能让人受到启发。 这件事让我醒悟到,连长知错就改真是了不起。一个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不说错话做错事,认识到问题改正就好。尽管过程艰难曲折甚至痛苦,但只要有利于我们的事业,就要善于学习改造自己,不断超越自己!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成长的不仅有战士,干部也是受益者!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有些教训和成长,会像钢印一样,深深地烙在每一个经历过的人心里。连长那天的眼泪,冲垮的不是威严,而是一堵横在官兵之间名叫‘隔阂’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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