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张强!你知不知道你摔碎的是什么!”刘芳的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和恐惧。
“我管他是什么!一个破泥娃娃,还能翻了天不成!”张强喘着粗气,双眼通红,怒火还未消退。他指着地上的碎片,话语里却透出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破泥娃娃?”刘芳惨笑一声,缓缓蹲下身,指着那裂开的金色雕像腹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你告诉我,这……这是什么?”
01
曼谷的考山路夜市,即便是午夜,依旧人声鼎沸,像一锅被煮沸的热粥。
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香料、烤肉和劣质香水的气味,湿热粘稠,紧紧地包裹着每一个人。张强和妻子刘芳挤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汗流浃背,却兴致不减。
这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旅行。两人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张强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销售,刘芳是商场的会计,平时省吃俭用,就盼着能出来走走,开开眼界。
“哎,你看那边!”刘芳突然拉了拉张强的胳膊,指向一个昏暗的角落。
在鳞次栉比、灯火通明的摊位中,那个角落显得格外不起眼。摊主是个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的泰国老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默默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既不吆喝,也不招揽顾客。
他的摊位上,只摆着寥寥几件东西,大多是些颜色暗沉的木雕和佛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吸引刘芳的,是摊位正中央,一尊只有巴掌大小的金色雕像。
那是一个盘腿而坐的孩童雕像,通体金黄,像是在表面刷了一层金漆。雕像的做工异常精致,孩童的眉眼栩栩如生,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最奇特的是,它的眼睛,是用某种黑色的宝石镶嵌而成,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透着一股幽幽的光,仿佛在和人对视。
“老板,这个怎么卖?”刘芳蹲下身,饶有兴致地问。
那干瘦的摊主闻声,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夫妻俩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用生硬的中文,慢吞吞地说道:“这个……不卖。”
“不卖?”张强也来了兴趣,“老板,你这摆出来,不就是为了卖的吗?开个价吧,我们真心喜欢。”
摊主摇了摇头,固执地重复:“不卖。这不是……普通的摆件。”
他越是这样,刘芳就越是喜欢。她觉得这尊雕像充满了神秘感,跟那些工厂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旅游纪念品完全不一样。
“老板,您就卖给我们吧。”刘芳开始软磨硬泡,“我们是从中国来的,特别喜欢泰国的文化,您看我们这么有缘分……”
夫妻俩一唱一和,说了半天好话。
那摊主始终不为所动,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拭着手边的一块佛牌。
就在张强和刘芳准备放弃的时候,摊主却突然开了口。
“你们……真的想要?”他的声音沙哑,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想要想要!”夫妻俩连忙点头。
摊主沉默了片刻,从兜里掏出一个计算器,在上面按了几个数字,然后递给他们看。
“一千块?”张强看了一眼,有些惊讶。不是因为贵,而是因为太便宜了。这一路上,他们见过不少类似的工艺品,做工远不如这个精致的,开价都要好几千泰铢,折合人民币也要大几百。而这个,只要一千块人民币。
“对,一千块。”摊主点了点头。
张强怕他反悔,立马从钱包里数出一千块现金,递了过去。
摊主接过钱,数都没数,就揣进了兜里。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红色的绒布,将那尊古曼童雕像包好,递给刘芳。
在递过去的那一刻,他抓住刘芳的手,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记住,请回家,要好好供奉。每日一杯清水,或者牛奶、果汁。不可怠慢,更不可……让它饿着。”
他的手,冰冷得像一块石头,眼神也阴沉得吓人。
刘芳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连忙把手抽了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老板。”
夫妻俩拿着东西,像是捡了个大便宜,匆匆离开了这个诡异的摊位。
他们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那个干瘦的摊主,对着他们的背影,缓缓地、诡异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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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回国后,夫妻俩对这尊从泰国请回来的古曼童,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张强特意上网查了资料,才知道这种孩童模样的雕像,在泰国被称为“古曼童”,属于圣物的一种,据说供奉得当,可以招财、助事业、保平安。
夫妻俩不敢怠慢。
他们把家里朝南的那个卧室,专门腾出一个角落,买了一个小小的佛龛,将古曼童小心翼翼地供奉了上去。
刘芳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古曼童换上一杯新鲜的牛奶,再点上一支香。晚上睡觉前,还要双手合十,对着它拜一拜。
说来也怪,自从把这尊古曼童请回家,家里似乎真的开始转运了。
最先应验的,是张强的工作。
他手上有一个跟了快半年的项目,客户是个特别难缠的中年女人,要求苛刻,价格又压得死,项目一直没什么进展,部门领导都快要放弃了。
可就在古曼童被供奉起来的第三天,那个女客户竟然主动打来电话,说她考虑清楚了,就按张强之前的方案来,合同当天下午就签了。
这笔单子,让张强拿到了三万多块的提成,顶他小半年的工资了。
紧接着,是刘芳。
她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失眠好几年了,每天晚上都要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可自从供奉了古曼童,她发现自己竟然能一觉睡到天亮了,连梦都很少做,白天精神头也特别好。
夫妻俩都觉得,这简直太神奇了。
他们把这一切,都归功于那尊来自泰国的古曼童。
“看来咱们真是请到宝了!”张强拿着刚到手的奖金,喜滋滋地对刘芳说,“这一千块,花得太值了!”
刘芳也笑着说:“是啊,以后可得好好供着,不能怠慢了。”
起初的一个多月,夫妻俩确实是这么做的。每天都恭恭敬敬,香火不断。
可人的惰性,总是容易在顺遂的日子里滋生。
张强项目成功后,应酬多了起来,经常喝得醉醺醺地才回家,早就把供奉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刘芳睡眠好了,也开始跟小姐妹们约着晚上出去跳广场舞、逛街,有时候回来晚了,累得倒头就睡,也渐渐疏于供奉。
佛龛上的牛奶,有时候一放就是两三天,都变质了才想起来换。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也没人清理。
那尊金色的古曼童,依旧盘腿坐在佛龛里,嘴角带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昏暗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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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家里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强和刘芳已经记不清了。
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像温水煮青蛙。
最开始,是声音。
深夜,当夫妻俩都进入梦乡时,家里总会响起一些奇怪的声音。
有时候,是孩童的嬉笑声,“咯咯咯”的,像银铃一样,时而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时而又很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张强被吵醒过几次,他打开灯,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邻居家的孩子在闹。
可他们住的是顶楼,楼上根本没有住户。
后来,又出现了哭泣声。
那哭声,幽怨、凄凉,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在午夜梦回时,低低地啜泣。
刘芳被吓得不轻,她紧紧地抱着张强,不敢睁眼。
张强嘴上安慰着她,说她是工作太累,出现了幻听,可他自己,后背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除了声音,佛龛周围也开始出现异常。
供奉在古曼童前面的贡品,经常会无缘无故地移位。
明明头天晚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一盘水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会发现苹果滚到了地上。
盛着牛奶的小杯子,会莫名其妙地被打翻,牛奶洒得佛龛上到处都是,黏糊糊的。
插在香炉里的香烛,有时候点燃没多久,就会自行熄灭,像是被谁吹了一口气。
夫妻俩起初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老鼠,可买了好几个粘鼠板,放了好几天,上面连根老鼠毛都没有。
最让刘芳感到恐惧的,是她的梦。
她的失眠症,又犯了,而且比以前更严重。
她夜里总会做同一个梦。
梦里,她躺在床上,一个浑身湿透了的小孩,就站在她的床边。那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衣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往下滴。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用一种充满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刘芳每次都会从这个噩梦中惊醒,醒来后,心脏狂跳,一身冷汗。
更可怕的是,有好几次,她醒来后,都发现自己的枕边,有一片冰冷的水渍,就像……就像梦里那个孩子滴下来的水一样。
她把这件事告诉张强,张强只当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安慰她别胡思乱想。
可他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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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自从家里开始出现这些怪事,张强的运气,也像是坐上了滑滑梯,一落千丈。
他工作上频频出错,不是报错了价,就是弄丢了重要的文件。原本谈得好好的项目,也突然黄了。领导找他谈了好几次话,言语间充满了不满。
他的身体,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出问题。
先是无缘无故地发了一场高烧,烧到三十九度多,吃了退烧药,去医院打了点滴,就是不退。医生也查不出原因,只说是病毒性感冒。
那场高烧,折腾了他快一个星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面色憔-悴。
高烧刚好,他又在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把脚给崴了,肿得像个馒头,在家歇了半个多月。
一连串的不顺,让张强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点小事就能点燃他的怒火。
家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
夫妻俩开始频繁地争吵,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今天你做的菜咸了,明天我买的东西贵了。
争吵的内容,渐渐地,就引到了那尊古曼童身上。
“都怪你!非要从泰国买回这么个不祥的东西!”张强红着眼,对着刘芳吼道,“你看自从这玩意儿进了家门,我有过一天好日子吗!”
“你还有脸说我?”刘芳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当初是谁说请到宝了?是谁拿着奖金在我面前炫耀的?现在出事了,倒全成我的错了?张强,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不是男人?我要不是男人,这个家早散了!”
“你少在这里给我摆功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花花肠子吗?别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
“你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争吵,在日复一日的猜忌和恐惧中,不断升级。
这个家,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馨和睦,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相互指责和怨怼。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悄然落下。
那天,张强因为一个重大的工作失误,被领导当着全部门同事的面,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还被扣了半年的奖金。
他回到家,浑身都湿透了,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挫败和戾气。
刘芳那天也因为噩梦,精神恍惚,在商场算错了一笔账,被顾客投诉,经理罚了她二百块钱。
两个心情都糟糕到了极点的人,一见面,就像两个火药桶,瞬间被点燃了。
“张强!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个丧家之犬一样!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我丧家之犬?刘芳,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神经病!”
“你骂谁神经病!你再说一遍!”
“我就骂你了!神经病!神经病!”
“啊——!”
刘芳被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她尖叫一声,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就朝张强扔了过去。
张强侧身躲过,苹果“砰”的一声,砸在了墙上。
他的怒火,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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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你还敢动手!”
张强被刘芳的举动彻底激怒,他双眼猩红,理智的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他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发泄怒火的东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昏暗的佛龛上。
那个佛龛,连同里面那尊带着诡异微笑的古曼童,在他眼里,就是这一切不幸的源头。
“我让你装神弄鬼!我让你害我!”
他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冲了过去,抬起手,狠狠地一挥。
“不要!”
刘芳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想去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哗啦——”
整个佛龛,被张强的大手扫落在地。
香炉、贡品、杯子,摔了一地。
那尊金色的古曼童雕像,也从佛龛里滚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瓷砖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夫妻俩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他们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那一幕。
那尊一直带着诡异微笑的古曼童雕像,从中间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金色的外壳下,露出了里面黑乎乎的东西。
张强喘着粗气,怒火在看到那道裂痕时,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他的脚底升起。
刘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她捂着嘴,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借着客厅明亮的灯光,朝那道裂痕里看去。
只看了一眼,她的瞳孔,便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啊——!”
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充满恐惧的尖叫,划破了整个屋子的死寂。
“怎么了?”张强也被她的反应吓到了,他强忍着心头的恐惧,也凑了过去。
当他看清裂痕中露出的景象时,也瞬间傻了眼,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