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你是个好人,真的。”
坐在我对面的女人搅动着咖啡,小心翼翼地开口。
“但是,你还要抚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读完大学,这个负担……说实话,我承担不来。”
01
我叫陈默,今年三十岁。
我的名字是我爸取的,他说希望我安安静静,沉稳踏实。
我十岁之前的记忆,是彩色的。
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爸妈在小县城里开了个不小的饭馆,生意红火,吃穿不愁。
我爸厨艺好,我妈会算账,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妈总喜欢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家小默以后肯定比你爸还有出息。
我爸就会在一旁装作吃醋地说,那是当然,我儿子嘛。
那时候,我觉得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就是我。
每天放学,我都会扔下书包跑到饭馆的后厨。
我爸总会给我留一碗刚出锅的排骨汤,或者塞给我一个刚炸好的鸡腿。
那种滚烫的、带着油香的幸福感,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然而,这一切在我十岁那年的夏天戛然而止。
爸妈开车去省城进货,回来的路上为了躲避一辆逆行的卡车,连人带车翻进了路边的深沟。
等救援队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没了呼吸。
天,塌了。
饭馆很快就关了,家里也被贴上了封条。
亲戚们围在一起,商量着我的归属问题。
最后,我大伯陈大海站了出来,拍着胸脯说,陈默是我亲侄子,我养。
当时我还觉得大伯是好人,是除了爸妈之外最亲的人。
他把我领回了家,也顺理成章地接管了爸妈留下的所有遗产,包括那笔不小的赔偿金。
他说,小默你放心,这些钱大伯都给你存着,等你长大了娶媳妇用。
我信了。
02
住进大伯家的第一天,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伯母把我的新衣服都收了起来,给我换上了堂哥陈伟穿剩下的旧衣服,袖子长了一大截。
吃饭的时候,一盘红烧肉,伯母把肉都夹给了堂哥,只给了我一块带着骨头没什么肉的。
大伯看了看,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只是巧合,但接下来的日子,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寄人篱下。
家里所有的家务活都成了我的。
扫地,拖地,洗全家人的衣服,甚至还要给堂哥洗臭袜子。
只要有一点没做好,伯母的骂声就会立刻响起。
“白吃白喝的东西,干点活都干不好。”
“要不是我们家心善,你早就在大街上要饭去了。”
大伯起初还会说两句,后来干脆就装作没看见。
有时候他喝多了,生意上不顺心,还会拿我出气。
毫无征兆的一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你个丧门星,克死你爹妈,现在还想来克我们家。”
我不敢哭,也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着。
吃不饱饭是常态。
他们一家人吃着白米饭和三菜一汤,我只能在厨房里喝一碗他们吃剩的菜汤泡饭。
我常常在夜里饿得睡不着,只能拼命喝水充饥。
我开始变得越来越瘦,也越来越沉默。
有一次我发高烧,浑身烫得像火炉,躺在小小的储物间里起不来。
我喊伯母,她不耐烦地走过来看了一眼,扔下一句“装什么病”,就关上门走了。
我烧得迷迷糊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我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
等病好了之后,我开始偷偷攒钱,他们偶尔施舍的一两块零花钱,我都藏在床板底下。
终于,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我揣着攒了半年的三十多块钱,趁着他们都睡熟了,悄悄地溜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我没有回头,哪怕雨水打湿了全身,冷得我瑟瑟发抖,我也没有一丝后悔。
03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又冷又饿,三十多块钱很快就花光了。
我睡过公园的长椅,也在桥洞下躲过雨,跟野狗抢过垃圾桶里的食物。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养父,李建国。
那天,我正盯着一家包子铺的蒸笼发呆,肚子饿得咕咕叫。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走了过来,递给我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孩子,快吃吧。”他的声音很温和。
我愣住了,抬头看着他。
他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很温暖。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包子,差点噎着。
他笑着递给我一瓶水,问我:“你家大人呢?”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把所有的委屈都说了出来。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末了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
“孩子,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回家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叫李建国,是一名普通的建筑工人。
他的家很小,就是一个单间,但收拾得很干净。
他把我领回家,给我烧了热水洗澡,又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给我换上。
那天晚上,我睡在了一张柔软的小床上,盖着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
那是我离开家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我才知道,养父家里还有一个成员,他的女儿,李暖。
那时候,李暖还是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粉粉嫩嫩的,很爱笑。
养父告诉我,李暖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他一个大男人,白天要去工地上班,晚上回来还要照顾孩子,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可他看到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收留了我。
他给我取名叫李默,让我管他叫爸。
他把李暖抱到我面前,笑着说:“小默,这是你妹妹,以后你要好好保护她。”
我看着摇篮里那个对我笑的婴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我又有了一个家。
一个虽然贫穷,但却无比温暖的家。
04
养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他说要养我,就真的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
他送我回学校上学,每天起早贪黑在工地上干活,挣来的钱,一份掰成三份花。
最好的那份,永远是留给我的学费和李暖的奶粉钱。
我懂事得早,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好饭,然后学着养父的样子,笨拙地给妹妹换尿布,喂米糊。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总是充满了笑声。
养父常常抱着妹妹,指着我说:“暖暖,快看,这是哥哥,等你长大了,要听哥哥的话。”
妹妹就会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要我抱。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小小的妹妹,就像养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一样。
我初中毕业后,主动提出来不想再念书了。
我想早点出去工作,帮养父分担压力。
养父第一次对我发了火,他说,再苦再累,也得把书读完,不然以后没出息。
我拗不过他,只能继续上高中。
高中的学费更贵了,养父为了多挣钱,一天打两份工,人也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我十八岁那年,养父在工地上因为过度劳累,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虽然抢救了过来,但身体彻底垮了,再也干不了重活。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
我毅然决然地办理了退学手续,拿着高中肄业的文凭,走上了社会。
我进过工厂,送过外卖,摆过地摊,什么苦活累活都干。
我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撑起这个家,我要让爸爸和妹妹过上好日子。
然而,天不遂人愿。
养父的身体每况愈下,成了医院的常客。
我挣来的钱,大部分都变成了医院的账单和一包包的药。
在我二十岁那年,养父把我叫到床前,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
“小默,爸对不起你,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哭着摇头,说爸你别这么说,你给了我一个家,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他笑了笑,眼神转向了已经八岁的妹妹。
“爸不行了,以后,暖暖就交给你了。”
“你是个好孩子,爸信得过你。”
我跪在床前,哭得撕心裂肺,重重地点头。
“爸,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妹妹。”
养父走了,走得很安详。
那一年,我十八岁,妹妹六岁。
我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05
养父走后的日子,很难。
但我记着对他的承诺。
我一个人打几份工,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去大排档端盘子。
我把妹妹送进最好的小学,给她买漂亮的裙子,报她喜欢的舞蹈班。
别人有的,我不想让她没有。
妹妹很懂事,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从不让我操心。
她会把攒下来的零花钱给我买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她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帮我洗掉沾满泥点的工服。
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一转眼,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少年,变成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
也足以让一个懵懂的女孩,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今年,我三十岁了,妹妹李暖也十八岁了,刚刚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
街坊邻居都夸我了不起,一个人把妹妹拉扯大,还培养得这么优秀。
他们也开始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急,热心地给我介绍对象。
今天,就是我这个月第三次相亲。
对方是个小学老师,长得文文静静,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聊得还算投机。
她问起了我的家庭情况。
我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说我父母早逝,有一个养父,也去世了,现在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一起生活。
我还说,妹妹刚考上大学,未来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需要我来承担。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她搅动着咖啡,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开了口。
“李先生,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哥哥。”
“但是,说句实话,你的负担太重了。”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想找一个能和我一起轻松生活的人,而不是一结婚就要背上沉重的债务和责任。”
“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意料之中的结果。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因为同样的原因被拒绝了。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我主动买了单,走出了咖啡馆。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
屋里的灯亮着,妹妹李暖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等我。
看到我回来,她立刻站了起来,眼睛里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
“哥,怎么样?”
我换下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想让她担心。
“不怎么样,又黄了。”
李暖眼里的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她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我走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哥一个人也挺好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李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
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里面闪着我看不懂的光。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哥,你看我……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