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四十万！一口价！一分都不能少！”
“我他妈就是个废物！” 一次雨中善举，换来的却是敲骨吸髓的勒索。
从绝望的咆哮到麻木的死寂，当一个好人被逼上绝路，当他的世界只剩下黑暗，等待着所有人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01
李峰的生活，就像他那辆跑了八万多公里的二手电动车，虽然破旧，但每天都在勤勤恳恳地向前跑，从不敢有片刻停歇。
他是个送餐员，在这座被钢筋水泥包裹的城市里，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每天穿梭于大街小巷，用汗水换取一家人的温饱。
三十出头的年纪，李峰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指关节因为常年骑车而显得粗大，但那双眼睛，却总是亮亮的，带着一股子对生活的憨直和热望。
这份热望，源自于他的家。
家在城西一个老旧的居民区，租来的一室一厅，三十多平米，狭小却很温馨。
家里有他最爱的妻子，陈曦。
陈曦是李峰的初中同学，一个很温柔的南方姑娘，说话总是细声细语，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像月牙。
她跟着李峰来到这座陌生的北方城市，从没抱怨过一句苦。
她把小小的出租屋收拾得一尘不染，会在李峰深夜回家时，给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会把李峰每天换下的、被汗水浸透的工作服洗得干干净净。
如今，这个家里，即将迎来一个新的生命。
陈曦怀孕八个多月了，肚子高高地隆起，走路时需要扶着腰，行动有些不便。
李峰不让她再做任何家务，每天出车前，他会把一天的饭菜都做好，放在保温桶里。
晚上回家，不管多晚多累，他都会先给陈曦洗脚，按摩她那双因为怀孕而有些浮肿的腿。
“辛苦你了，老公。”陈曦会心疼地摸着他的脸。
李峰总是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不辛苦，为了你和咱儿子，我浑身都是劲儿！”
他趴在陈曦的肚子上，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胎动，脸上会露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幸福感。
那是他的希望，他奋斗的全部意义。
为了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他比以前更拼了。
每天早上六点出门，跑到半夜平台强制下线才肯收工。
他想多攒点钱，想在陈曦生孩子的时候，能让她住进条件好一点的医院，想给孩子买最好的奶粉和尿不湿。
他常常一边骑车，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等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长得会像他还是像陈曦？
等孩子长大了，他要教他骑车，教他打球，要把自己这辈子没能实现的梦想，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日子虽然清苦，但李峰的心里，却是滚烫的。
他觉得，只要夫妻同心，肯卖力气，再难的日子也能熬出头，熬出甜来。
他从没想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会将他这点卑微的幸福，冲刷得一干二净。
02
那天下午，天色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乌云压顶，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李峰刚从一家商场取了餐，是一个蛋糕订单，顾客催得很急。
他把餐箱的防雨罩拉好，穿上雨衣，就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雨下得太大，雨刷刮在头盔的挡风镜上，根本不起作用，视线一片模糊。
他只能眯着眼睛，凭着对路线的记忆，在车流中艰难地穿行。
当他骑到一个老旧小区的巷子口时，为了躲避一个突然冲出马路的孩子，他猛地捏紧了刹车。
电动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车身一歪，险些摔倒。
李峰稳住车身，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他准备重新启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路边，一个穿着碎花上衣的老太太，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雨水无情地浇在她身上，她花白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李峰的心“咯噔”一下。
他犹豫了。
这些年，新闻上那些扶人被讹的事情，他不是没看过。
他上有老下有小，妻子还怀着孕，万一惹上麻烦，后果不堪设想。
可手里的订单催得紧，催单的提示音在耳机里“滴滴”作响，像是在催促他赶紧离开。
他咬了咬牙，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重新拧动了电门，车子向前滑行了几米。
但透过后视镜，他看到那个趴在地上的身影，在雨中显得那么单薄无助。
他想起了自己在乡下老家的母亲，年纪也和这老太太差不多。
如果躺在那里的是自己的母亲，他会希望有一个路过的好心人，能停下来，扶她一把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的心里。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最终还是掉转了车头，骑了回去。
“大娘，您没事吧？”他停下车，大声问道。
老太太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楚。
“哎哟……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断了……”她呻吟着。
李峰下了车，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想要扶她起来。
“您先别乱动，我给您打120。”他说着就要掏手机。
“别……别打120……”老太太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我没带钱……去医院要花好多钱的……小伙子，你……你行行好，送我回家吧，我家就在前面那个楼，三楼。”
李峰看着她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心里最后一丝戒备也放下了。
他觉得，这应该不是坏人。
“那……那好吧。”他点了点头。
他把老太太搀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不远处的居民楼走去。
老太太的身体很沉，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等把老太太送上三楼，找到她家，敲开门的时候，李峰已经浑身湿透，累得气喘吁吁。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看到李峰扶着老太太，愣了一下。
“爸！快来！妈摔倒了！”他冲着屋里喊道。
很快，老太太的儿子和老伴都迎了出来，七手八脚地把老太太接了过去。
“谢谢你啊，小伙子！真是遇到好人了！”老太太的老伴握着李峰的手，感激地说。
“没事没事，应该的。”李峰摆了摆手，转身就准备走。
手里的蛋糕订单，已经超时半个多小时了。
他只想赶紧送完这一单，继续去跑下一单。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时候，老太太的儿子，用一种审视而又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目光在他的送餐服上停留了很久。
03
李峰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每天为了订单和好评奔波，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而充满干劲。
然而，三天后的一个电话，却将他所有的平静，彻底打碎。
电话是陌生号码，接通后，对面是一个语气不善的男人声音。
“喂，是李峰吧？前两天在兴华小区，是不是你撞倒了我妈？”
李峰愣住了：“你……你说什么？我没有撞人啊，我是看你妈摔倒了，好心扶她回家的。”
“好心？”对面的男人冷笑一声，“我妈现在躺在医院里，大腿骨折，医生说要二十万手术费！你说不是你撞的？不是你撞的，你干嘛要送她回家？你这是做贼心虚！”
李峰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你……你们怎么能血口喷人！我有人证的！当时有个小孩突然冲出来，我急刹车，根本没碰到你妈！”
“人证？那个小孩吗？你找得到吗？”男人的语气充满了嘲讽，“我告诉你，我们也有人证！邻居都看见了，就是你骑车撞的！我们已经报警了，你等着吧！”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了。
李峰拿着手机，站在马路边上，手脚冰凉。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点善心，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立刻赶到了派出所，想要解释清楚。
可接待他的民警，在听完他的陈述后，也只是公式化地做了笔录，然后告诉他，对方确实已经报了案，还提供了一位“目击证人”。
事情的性质，瞬间就从“助人为乐”，变成了“交通事故，肇事逃逸”。
接下来的日子，李峰陷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
对方一家人，开始对他进行疯狂的骚扰和施压。
他们先是找到了李峰所在的送餐平台，一通投诉举报，说他撞人逃逸，态度恶劣。
平台为了息事宁人，在没有调查清楚真相的情况下，就暂停了李峰的账号，停发了他上个月的全部工资。
这一下，李峰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被切断了。
紧接着，对方又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陈曦的电话。
他们每天给陈曦打恐吓电话，用各种污言秽语辱骂她，说她老公是杀人犯，要让他们家破人亡，一辈子不得安宁。
陈曦怀着孕，本来情绪就不稳定，被这么一折腾，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常常在梦里哭醒，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
李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像一头困兽，四处奔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回到事发的小区，挨家挨户地去寻找那个突然冲出来的孩子，希望能找到目击者。
可老旧的小区里，根本没有监控。
邻居们一听说这事，也都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摇头说“不知道”、“没看见”。
他去找那个讹他的老太太一家理论，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羞辱和威胁。
“二十万！一分钱不能少！不然我们就去法院告你！让你坐牢！”老太太的儿子，一个长相凶恶的胖子，指着李峰的鼻子吼道。
“我没钱！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二十万！”李峰绝望地喊道。
“没钱？没钱就把你那套房子卖了！把你老婆卖了！”对方的儿媳妇，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尖酸刻薄地在一旁帮腔。
派出所的调解，也成了一场闹剧。
对方一口咬定就是李峰撞的，还找来一个所谓的“邻居”作证。
那个邻居说得有鼻子有眼，把李峰当时的车速、角度，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李峰百口莫辩。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里，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
绝望之下，他想到了一个叫老三的朋友。
老三是他的同乡，在社会上混得开，认识的人多，路子野。
他想请老三帮忙，去“吓唬”一下那家人，让他们不要再咄咄逼人。
然而，老三听完他的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峰子，这事，难办了。”老三说，“现在这社会，人心坏了。你这是碰上专业的了。我劝你，还是认栽吧，能凑多少凑多少，破财消灾。”
连老三都这么说，李峰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04
生活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得李峰喘不过气来。
没了工作，没了收入，还要面对巨额的勒索和无休止的骚扰。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抽烟，短短半个月，人就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看起来比以前老了十岁。
陈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天晚上，她挺着大肚子，给李峰做了一碗他最爱吃的鸡蛋面。
“老公，别想那么多了，先把面吃了吧。”她把碗递到他面前。
李峰看着妻子那张憔悴的脸，和她眼神里的担忧，心如刀绞。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桌上的碗扫落在地。
“吃！吃！吃！还吃得下吗？！”他失控地咆哮起来，“家都要没了！我连累了你！连累了孩子！我他妈就是个废物！”
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两巴掌，眼泪混着屈辱，流了下来。
陈曦被他吓住了，但她没有哭，只是走上前，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他。
“不，你不是废物。”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你是我老公，是孩子的爸爸。我相信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妻子的体谅，像一把刀，更深地刺痛了李峰的内疚。
他转过身，紧紧地抱着妻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第二天，李峰似乎想通了。
他决定妥协。
他给老太太的儿子打了电话，声音沙哑地说：“二十万太多了，我真的拿不出来。我……我最多能凑到五万块钱，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你们看行不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商量。
最后，对方说：“五万块钱？打发要饭的呢？这样吧，看你也可怜，四十万！一口价！一分都不能少！这四十万里，三十万是赔偿，十万是精神损失费！你要是拿不出来，我们就法庭上见！”
四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彻底压垮了李峰。
他知道，对方根本就不是为了钱，他们就是要把他往死里逼。
就在他彻底绝望的时候，事情，朝着更加无法挽回的深渊滑了下去。
那天，派出所又打来电话，让他过去一趟，说是对方又提交了新的“证据”，要进行新一轮的调解。
李峰已经麻木了。
他交代陈曦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出门，然后一个人去了派出所。
可他前脚刚走，后脚，那家人就带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找上了门。
他们疯狂地砸门，用油漆在门上写满了“杀人犯”、“欠债还钱”的红字，甚至拉断了电闸。
怀着孕的陈曦一个人在家，被吓得魂飞魄散。
惊恐之下，她感觉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羊水……破了。
她挣扎着拿起手机，想要打给李大峰，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她又想打120，但剧痛让她连按键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能扶着墙，一点一点地，想往门外挪。
而此时的李峰，正被困在派出所里。
那家人根本就没来，这只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他被民警盘问了整整三个小时，手机也被要求调成了静音。
等他走出派出所，看到手机上几十个未接来电和陈曦发来的那条全是乱码的求救短信时，他感觉天都塌了。
他疯了一样往家跑。
当他打开家门，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妻子时，他的世界，瞬间变成了黑白色。
医院里，抢救室的灯，亮了很久很久。
最后，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对他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孕妇大出血，送来得太晚了……孩子也没保住。”
一尸两命。
李峰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原本还亮着的眼睛，此刻，已经彻底熄灭了，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三天后。
那个讹了李峰的王老太家里，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今天是她小孙子的十岁生日，儿子儿媳特意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请了几个亲戚来庆祝。
酒桌上，一家人红光满面，高谈阔论。
“妈，您这招可真高啊！那小子估计已经吓傻了！我估摸着，那四十万，他跑不掉！”王老太的儿子，端着酒杯，谄媚地对母亲说。
“那是，你妈我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王老太得意地一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跟我们家斗，他还嫩了点！”
一家人哄堂大笑。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欢声笑语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家楼下。
夜，很深。
酒席散去，亲戚们都已离开。
王老太一家人，正围在客厅里，看着电视，享受着这“胜利”后的惬意时光。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屋子的灯，瞬间全部熄灭。
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停电了？”王老太的儿子嘟囔着站起来，想去检查电闸。
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又一声巨响传来！
“哐当！”
这一次，是他们家那扇厚重的防盗门，被人从外面用暴力，一脚踹开了！
门板狠狠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一股夹杂着寒意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客厅里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王老太、她的儿子、儿媳，还有她的小孙子，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
月光下，一个高大的黑影，逆着光，站在那里。
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他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剔骨刀。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王老太的儿子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黑影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漆黑的屋子里，他那双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锁定了屋里的每一个人。
然后，他用一种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般冰冷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外卖……送到了。”
“现在，我来收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