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那个夏夜的雨声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
三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许若曦父亲那根颤抖的手指，记得他眼中的愤怒和绝望，记得那句改变我一生的话。
"你得负全责！"
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当年的我以为自己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以为那只是一场荒唐的误会。
我错了。
有些真相，需要用一生去理解。
01
1990年的夏天格外闷热，连夜晚的风都带着白天的燥意。
我叫陈俊豪，刚满十八岁，是县城一中的应届毕业生。高考结束后的那段日子，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奇怪的空虚状态——既有解脱的轻松，又有对未来的不安。
那天晚上，我从同学聚会回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县城的夜晚安静得只剩下远处传来的蛙鸣声，偶尔有几声狗吠划破夜空。我住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里，两边都是那种老式的平房，院墙不高，门户相对。
走到巷子中段时，天空突然飘起了雨丝。
我加快脚步，却在经过许家门口时听到了哭声。
那是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受伤的小动物在黑夜里舔舐伤口。
我停下脚步，雨丝打在脸上，带来一丝凉意。
哭声是从许家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许若曦。
这个名字在我心里轻轻跳动了一下。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全校公认的校花。长发及腰，眼睛很大很亮，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高考前的那段时间，我曾经偷偷关注过她，但从来没有勇气主动搭话。
现在听到她在哭，我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雨越下越大，我站在许家门口犹豫着。
院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院子里昏黄的灯光。哭声时断时续，带着一种让人心疼的绝望。
我推了推院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若曦？"我轻声叫道。
哭声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钟，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然后是许若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谁？"
"是我，陈俊豪。"我说，"我听到你在哭，想问问你怎么了。"
院子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许若曦说："你进来吧。"
我推开院门走进去，看到许若曦站在屋檐下，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红的。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你怎么了？"我问。
许若曦低着头，过了很久才说："我爸妈吵架了，吵得很凶。我妈摔门出去了，我爸也走了。"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怕被人听到。
"他们会回来的。"我安慰道，虽然自己也不太确定。
许若曦摇摇头："不会了。我听到我妈说要离婚。"
雨越下越大，雷声在远处隆隆作响。
我看着眼前这个平时总是笑容灿烂的女孩，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心疼。
"你一个人在家？"我问。
她点点头。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许若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门框上。
"你怕打雷？"我问。
"从小就怕。"她说，声音里带着颤抖。
我看了看天空，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
"我陪你一会儿吧。"我说。
许若曦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有感激，也有犹豫。
"不会有人说闲话吗？"她问。
"这么晚了，谁会知道？"我说，"而且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02
许若曦把我带到了客厅。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农村平房，家具都有些年头了，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着一些年画，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的收音机，正播放着轻柔的音乐。
"坐吧。"许若曦指了指沙发，然后去厨房给我倒了杯水。
我接过水杯，注意到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你父母经常吵架吗？"我小心地问。
许若曦坐在我对面，低着头摆弄着裙摆："最近比较多。自从我爸下岗后，家里的气氛就一直很紧张。"
我这才想起来，许若曦的父亲许建军原来在县里的纺织厂工作，前段时间厂子倒闭了，很多工人都下岗了。
"你爸现在在做什么？"我问。
"在街上摆摊卖菜。"许若曦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我妈觉得丢人，总是埋怨他没本事。"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偶尔有雷声传来，许若曦每次都会不自觉地缩一下肩膀。
"其实摆摊卖菜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说，"至少是靠自己的劳动赚钱，很光荣。"
许若曦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有一丝意外："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我说，"我觉得你爸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可是我妈不这么想。她说嫁给我爸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有些手足无措，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巨大的雷声。许若曦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水杯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蹲下去收拾碎片。
"小心别割到手。"我也蹲下来帮她收拾。
就在这时，我们的手碰到了一起。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她的手很凉，也很软。她抬起头看着我，我们的脸距离得很近，近到我能看清她眼中的泪珠。
时间仿佛静止了。
外面的雨声、雷声都变得遥远，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看着她的眼睛，心跳得很快。
她也看着我，眼中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我们赶紧分开，许若曦慌忙站起来整理头发。
"是我爸回来了。"她小声说，脸上带着慌张。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在了门口。
我也站起来，心里有些紧张。虽然我们什么都没做，但这个时间出现在许若曦家里，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许若曦看着我，眼中有歉意也有担心："要不你先到我房间里避一下？等我爸睡了你再走。"
我犹豫了一下。
外面的雨还在下，而且很大。如果现在出去，肯定会被许建军看到，到时候更不好解释。
"好吧。"我点点头。
许若曦赶紧带我到她的房间，然后轻轻关上门。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偶尔的闪电能照亮一下。我站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许建军进来了，脚步声很重，还带着酒气。
"若曦？"他叫道。
"爸，我在这里。"许若曦的声音有些紧张。
"你妈呢？"
"还没回来。"
许建军叹了口气，然后是椅子被拖动的声音。
"爸，你喝酒了？"许若曦问。
"喝了一点。"许建军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今天生意不好，一天才卖了十几块钱。"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我站在黑暗中，心里五味杂陈。
03
许建军和许若曦在客厅里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是关于家里的琐事。
我站在房间里，借着窗外偶尔的闪电光，打量着许若曦的房间。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墙上贴着一些明星的海报，书桌上放着几本书和一些文具。床头柜上有一个相框，里面是许若曦和她父母的合影，看起来是几年前拍的，那时候一家三口都笑得很开心。
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应该是洗发水的味道。
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是许若曦的闺房，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和兴奋。
外面的谈话声渐渐小了，然后听到许建军说："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的，爸。"许若曦说。
脚步声远去，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房间门轻轻开了，许若曦走了进来。
"我爸睡了。"她小声说。
房间里很暗，我只能看到她的轮廓。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我问。
"外面雨还很大，要不你再等一会儿？"她说。
我走到窗边看了看，确实雨势没有减小，而且雷声还在继续。
"好吧。"我说。
许若曦在床边坐下，我站在窗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外面的雨声和偶尔的雷声。
"谢谢你今天陪我。"许若曦突然说。
"没什么。"我说，"同学之间应该的。"
"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话的。"她说，声音很轻。
我有些意外："是吗？"
"嗯。"她说，"你在班里话不多，但我觉得你是个很善良的人。"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你也是。"我说。
又是一阵沉默。
"你觉得我爸妈会离婚吗？"她突然问。
我想了想："不会的。他们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我妈说她受够了。"许若曦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说要去南方打工，再也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时候，外面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是巨大的雷声。许若曦吓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别怕。"我说，"只是打雷而已。"
"我从小就怕打雷。"她说，声音在颤抖，"小时候打雷的时候，我妈总是抱着我，告诉我不要怕。可是现在..."
她没有说完，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又是一道闪电，这次的雷声更大。许若曦吓得站起来，下意识地往我这边走了几步。
"真的没事。"我说，"雷声听起来很可怕，但其实不会伤害到我们。"
她点点头，但还是很害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们都愣住了。
"是我妈回来了。"许若曦小声说，脸上满是惊慌。
脚步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怎么办？"许若曦看着我，眼中满是无助。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现在被发现，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脚步声停在了客厅，然后听到许若曦母亲的声音："若曦？"
"妈？"许若曦应道，声音有些紧张。
"你还没睡？"
"嗯，刚要睡。"许若曦回答道。
我听到许若曦母亲的脚步声在客厅里移动，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
"你爸回来了？"她问。
"回来了，已经睡了。"许若曦说。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听到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应该是许若曦的母亲坐下了。
我站在房间里，大气都不敢出。心跳声在耳边响得像鼓点，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
"妈，你去哪里了？"许若曦问，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
"去你姨家了。"她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和你姨商量了一下，她说南方那边有工作机会。"
我的心沉了一下。看来许若曦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妈，你真的要走吗？"许若曦的声音颤抖着。
"这个家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她母亲叹了口气，"你爸现在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外面沉默了很久。
"那我呢？"许若曦问，声音很小。
"你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愿意跟我走就跟我走，愿意留下就留下。"
我听到许若曦在抽泣。
"妈，你们能不能再试试？"她哽咽着说，"爸爸也很努力了。"
"努力？"她母亲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摆个菜摊算什么努力？我当年要不是瞎了眼，怎么会嫁给他？"
"你小声点，别吵醒爸爸。"许若曦说。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
我站在黑暗中，感觉自己像个偷听别人隐私的小人。但现在的情况让我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待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听到许若曦母亲站起来的声音。
"我先去洗漱，明天一早就走。"她说，"你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选择。"
脚步声远去，然后是水声。
许若曦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我能感觉到她在哭。
"怎么办？"她小声问，"我妈真的要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家庭内部的矛盾，外人很难插手。
"也许她只是一时冲动。"我安慰道，"等冷静下来就好了。"
许若曦摇摇头："你不了解我妈，她说到做到。"
外面的洗漱声停了，脚步声又响起来。
"她要回房间了。"许若曦紧张地说，"你先在这里待着，等她睡了你再走。"
我点点头。
许若曦轻轻关上房门，然后我听到她和母亲简短的对话，接着是关门声。
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
04
时间过得很慢。
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但雷声还在远处隆隆作响。
房间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声响。
我开始后悔今晚的冲动。如果我没有停下脚步，没有推开院门，就不会陷入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但看到许若曦哭泣的样子，我又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房门又轻轻开了。
许若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毛巾。
"给你擦擦头发。"她小声说，"刚才淋雨了。"
我接过毛巾，确实感觉头发还有些湿。
"谢谢。"我说。
她在床边坐下，我坐在椅子上。
"我妈睡了。"她说，"但她睡觉很轻，你走的时候要小心。"
"嗯。"我点头。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你说我该怎么办？"许若曦突然问，"跟我妈走，还是留下来？"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自己怎么想？"我反问。
"我不知道。"她说，"跟我妈走，我舍不得我爸，也舍不得这里的一切。但如果留下来，我又怕我爸一个人撑不住。"
我看着她在月光下的侧脸，心里涌起一阵心疼。
"其实你不用急着做决定。"我说，"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什么转机？"她苦笑道，"我家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有什么转机？"
我想了想："你爸现在摆摊卖菜，虽然赚得不多，但至少是个开始。说不定以后生意会越来越好。"
"可是我妈等不了了。"许若曦说，"她说她已经浪费了太多年。"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但雷声还在继续。
"你知道吗？"许若曦突然说，"小时候我以为我们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我爸总是逗我开心，我妈总是给我做好吃的。我们一家三口经常去公园玩，去看电影。"
她的声音里带着怀念。
"那时候我爸在厂里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够我们生活。我妈也有工作，在商店当营业员。我们虽然不富裕，但很快乐。"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爸的厂子效益不好，我妈的商店也关门了。家里的收入越来越少，争吵越来越多。"她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想，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难处，有些问题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你觉得我爸妈还有可能和好吗？"她问。
我想了想："如果他们还爱着对方，就有可能。"
"可是现在看起来，他们好像已经不爱了。"许若曦的声音很小，"至少我妈是不爱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但这次的雷声没有那么大了。
许若曦依然缩了一下肩膀。
"你真的很怕打雷。"我说。
"小时候有一次打雷，闪电把我们家的电线烧了，还把院子里的大树劈倒了。"她说，"从那以后我就特别怕。"
"其实雷电是很美的自然现象。"我说，"如果不去害怕它，会发现它其实很壮观。"
许若曦看着我："你不怕吗？"
"不怕。"我说，"我觉得雷电代表着力量和希望。每次雷雨过后，空气都会变得特别清新，植物也会长得更好。"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声。
我们都紧张起来。
"是什么声音？"许若曦小声问。
我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有人在走动。
"可能是你爸起来上厕所。"我说。
我们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了，应该是许建军又回房间了。
"吓死我了。"许若曦拍拍胸口。
我看了看窗外，雨已经停了，只有偶尔的闪电还在远处闪烁。
"我该走了。"我说。
许若曦点点头，但眼中有些不舍。
"谢谢你今晚陪我。"她说，"如果不是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什么。"我说，"朋友之间应该的。"
她站起来，准备送我出去。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05
许建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眼中满是愤怒和震惊。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和许若曦都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你们..."许建军的声音在颤抖，"你们在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