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妈,我正上班呢,什么事?”我压低声音,躲在车间的角落里接起电话。
“上班上班,你就知道上班!”
电话那头,我妈的嗓门依旧洪亮,“我跟你说,你三姨婆又给你介绍了个姑娘,这个你必须去见!
你都二十八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光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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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张伟,28岁,生在北方一个普通的双职工家庭。
在我爸妈眼里,28岁还没结婚,简直就是我们老张家天字第一号的愁事。
从小到大,我其实都没怎么让家里操过心。
学习上,我一直是院儿里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从小学到高中,奖状在家里贴了半面墙。
高考那年,我顺利考上了省里的一所重点大学,学的还是当时最热门的机械自动化。
毕业后,通过校招,我直接进了一家效益不错的国营大厂当技术员。
工作稳定,待遇也说得过去,按理说,我这前半生应该算是顺风顺水了。
可唯独在个人问题上,我成了我爸妈心头最大的那块病。
怎么说呢,我这个人,性格有点偏内向,不太爱主动跟陌生人打交道。
上学的时候,一门心思都在学习和摆弄那些机械零件上,觉得姑娘家家的心思太难猜,还不如图纸上的线条来得直接。
工作了,环境更单纯,车间里放眼望去,除了机器就是老师傅,年轻姑娘屈指可数,一个个还都名花有主。
于是,一年又一年,我的年纪上去了,感情生活却还是一片空白。
我爸妈是从我25岁大学毕业那年开始着急的。
一开始还只是旁敲侧击,说谁家的儿子跟我们一个单位的,找了个多好多好的媳妇。
后来见我没反应,就开始明着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工作再好,不如有个家好。
到了今年,也就是98年,我28了,这催促的频率和强度,直接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妈现在打电话,三句话离不开给我介绍对象的事。
我爸,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工人,现在见了我,也是唉声叹气,眼神里的焦虑藏都藏不住。
他们也不是没给我安排过。
托亲戚,找朋友,前前后后也见了两三个。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感觉。
有时候是人家姑娘看不上我,觉得我太闷,不会说话。
有时候是我觉得对方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坐在一起半天说不了几句话,比上班还累。
几次下来,我也有些泄气了,干脆就找各种借口拖着,能不见就不见。
“小伟啊,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啊?”我妈在电话里都快急哭了。
我对着电话,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
可能就是一种感觉吧,一种能让我觉得舒服,愿意跟她待在一起的感觉。
这种虚无缥缈的话,我没法跟我妈解释,她也理解不了。
在她看来,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人品好,工作好,两家条件差不多,就行了。
“你看看你王叔家的儿子,跟你一样大,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
“还有你初中同学李静,上个月刚办了酒席,嫁了个当兵的,多光荣。”
“你再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摆弄你那些破机器,机器能给你当媳妇吗?”
这些话,我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了。
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是真着急。
尤其是在我们这个家属院里,邻里之间没什么秘密,我这大龄单身男青年的身份,估计早成了叔叔阿姨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爸妈在院里估计也觉得脸上无光。
每次想到这,我心里就挺不是滋味。
一方面觉得烦,不想自己的生活被这么安排和催促。
另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他们,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为我的事操心。
这种矛盾的心情,就像一团乱麻,把我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拖,就成了我唯一能做的选择。
我总想着,也许再等等,缘分就到了呢。
可我忘了,我等得起,我爸妈那颗焦虑的心,却再也等不起了。
02
我的工作单位离家不远,骑自行车大概二十多分钟。
厂子规模不小,有好几个车间,我是技术科的一名技术员。
说白了,就是天天跟图纸和各种机器零件打交道。
工作不算累,但挺枯燥的,需要细心和耐心。
我们科室的头儿,是个女经理,叫林静。
她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具体多大没人知道。
林经理是个厉害角色,这是全科室公认的。
她业务能力超强,很多技术上的难题,连一些老师傅都挠头,她看看图纸,再到现场转一圈,总能找到症结所在。
她平时话不多,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总是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开会的时候,她逻辑清晰,说话干脆,谁的工作出了问题,她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来,批评得你抬不起头。
所以,科室里的人,对她都是又敬又怕。
我刚来的时候,因为一个零件的参数看错,导致一批产品出了点小问题。
林经理把我叫到她办公室,没骂我,就是把那张错误的图纸放在我面前,让我自己说错在哪儿了。
我当时紧张得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地分析了半天。
她就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才淡淡地开口。
“张伟,我知道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有理论基础。”
“但在我们这里,理论要结合实际,任何一个小数点,都可能造成巨大的损失。”
“这是第一次,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从那以后,我工作就再也不敢有丝毫马虎。
私下里,我们这些年轻的同事也偷偷议论过她。
有人说她是个工作狂,心里只有工作,没有生活。
也有人说她可能是家庭不幸福,所以才把精力都扑在工作上。
更有人猜测她这么厉害,背景肯定不简单。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谁也不敢去当面问她。
她就像一个谜,让人好奇,又让人不敢靠近。
我跟她之间,除了工作,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上班她给我派活,我完成任务交给她,仅此而已。
有时候在走廊里碰到了,我都会下意识地紧张一下,然后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小声说一句“林经理好”。
她通常也只是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在我的印象里,她好像从来没有笑过,至少没有对我笑过。
她的世界,似乎跟我们这些普通员工的世界是隔离开的。
我们的世界里有柴米油盐,有父母的唠叨,有对未来的迷茫。
而她的世界,只有精准的图纸,高效的会议,和永远冷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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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那天中午,我跟往常一样,在单位食堂打了一份饭菜,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刚吃了没两口,口袋里的传呼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
我拿出来一看,上面一串数字,后面跟着一串“速回电话”。
是我家的号码。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又来了。
果然,我硬着-头皮去食堂门口的公用电话亭回了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我妈那熟悉的大嗓门。
“张伟啊,你总算回电话了!”
“妈,我这不刚吃午饭嘛,什么事啊这么急?”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什么事?你说什么事!你的终身大事!”我妈的声调又高了八度。
“我跟你说,你三姨婆给你介绍了一个姑娘,条件特别好!”
“人家是小学老师,正经工作,长得也周正,家里就她一个女儿,父母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
我捏着电话线,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妈,我最近车间忙,可能没时间。”我找了个最常用的借口。
“忙忙忙,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忙!”我妈在那头彻底火了。
“工作能忙一辈子吗?媳妇不找,家不成,你忙出来的钱给谁花?”
“我告诉你张伟,这次你别想再找借口了!”
“我已经跟你三姨婆说好了,人家姑娘也同意了,就这周六,下午两点,在新华路那家百货大楼门口的茶餐厅见面。”
“你必须去!你要是不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说完,不等我再辩解,她“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我拿着话筒愣在原地,心里又气又无奈。
这简直就是最后通牒。
我叹了口气,把话筒放回去,转身准备回座位继续吃饭。
一转身,我吓了一跳。
林经理就站在我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手里也端着一个餐盘,正静静地看着我。
她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她听到了多少?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林……林经理。”我结结巴巴地打了声招呼。
她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家里人催你相亲啊?”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点点头,尴尬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以为她会像看个笑话一样走开,或者最多就是不咸不淡地说句什么。
可没想到,她接下来说的话,让我彻底愣住了。
“周六是吧?”
我愣愣地点头。
“下午需要请假吗?要是需要,你明天写个假条给我,我给你批。”
她说完,没等我反应过来,就端着餐盘从我身边走过,找了个离我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还是那个不近人情,说话像冰块一样的林经理吗?
她竟然会主动给我批假,还是为了让我去相亲?
这太不真实了。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整个下午,我工作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林经理说的那句话。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单纯地关心下属?可她从来不是那种风格。
还是说,她只是觉得我妈在电话里太吵,影响到她吃饭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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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我回到了家。
一进门,我妈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种“我已经掌控全局”的得意表情。
我爸则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我。
“怎么样?周六没问题吧?”我妈开门见山地问。
我换了鞋,把包放下,心里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吐出两个字。
“我去。”
这两个字一出口,我感觉家里的空气瞬间就变了。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眼睛里甚至泛起了泪花。
“真的?小伟,你真的答应了?”
我爸也猛地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直起身子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不敢相信。
“嗯。”我点了点头。
“哎哟我的好儿子,你总算是想通了!”我妈激动地过来拍我的胳膊。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爸妈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家就像是过年一样热闹。
我妈立刻就去给我三姨婆打电话,报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语气里的兴奋和骄傲,隔着墙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爸则显得沉稳一些,但他不停地在客厅里踱步,脸上挂着压抑不住的笑容,还破天荒地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藏了好几年的好酒,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这就对了嘛。”他喝了一口酒,长舒一口气,对我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成个家,立个业,这辈子才算完整。”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忙碌兴奋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答应去相亲,固然有我妈那通最后通牒式电话的原因。
但更深层次的,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是林经理中午的那番话,在我的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她的主动和出人意料的“关心”,让我那颗一直用来抵抗相亲的坚硬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缝。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法:连那个不近人情的女魔头都支持我去相亲,也许,这件事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对了,对方姑娘叫什么,是干什么的,你再跟我说说。”我爸对我妈喊道。
我妈打完电话,喜气洋洋地走过来,把信息又复述了一遍。
“姑娘叫王秀娟,在第二小学当老师,26岁,比你小两岁,多合适。”
“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性格也文静,你三姨婆亲眼见过的,说绝对错不了。”
“这是人家的照片,你看看。”
说着,我妈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条辫子,脸圆圆的,戴着一副眼镜,对着镜头腼腆地笑着。
谈不上多漂亮,但看起来确实挺文静,挺老实的。
是我父母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怎么样?不错吧?”我妈一脸期待地问。
“还行。”我把照片还给她,语气平淡。
对我来说,照片说明不了什么,见真人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周五上班,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写了一张假条。
请假事由那一栏,我犹豫了半天,最后只含糊地写了“家中有事”四个字。
我拿着假条,走到林经理的办公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她清冷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看到她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
“林经理,我想请个假。”我把假条递过去。
她抬起头,接过假条看了一眼,然后拿起笔,看都没看请假事由,就在下面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批了。”
她把假条递还给我,全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表情也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波澜。
好像昨天在食堂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拿着那张签好字的假条,说了声“谢谢林经理”,然后退出了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心里更糊涂了。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谜一样的女人,让我越来越看不懂了。
05
周六下午,我按照我妈的指示,提前半小时出了门。
我特意换上了一件平时不怎么穿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件夹克。
我妈还非要我在胸口的口袋里插一支钢笔,说这样显得有文化。
我拗不过她,只好照办。
临出门前,她千叮咛万嘱咐。
“见了面要主动说话,别老是闷着。”
“要大方一点,抢着买单,别让人家姑娘看扁了。”
“多问问人家的情况,也多介绍介绍自己的优点,比如工作稳定,孝顺父母什么的。”
我一路点头应着,心里却觉得像是在奔赴一个刑场。
骑着自行车到了新华路,我把车停好,找到了那家叫“温馨茶餐厅”的地方。
九十年代的茶餐厅,装修很简单,几张卡座,墙上贴着一些港台明星的海报。
现在还没到饭点,人不多。
我跟服务员说有约,服务员把我领到了一个靠窗的两人座位。
我看了一下手表,离两点还有十五分钟。
我坐下来,要了一杯最便宜的绿茶。
茶水很快就上来了,热气腾腾的。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却不想喝。
心里七上八下的,有点紧张,又有点烦躁。
我在脑子里预演着待会儿见面的场景。
该怎么打招呼?第一句话说什么?
要是没话说冷场了怎么办?
她会问我什么问题?我该怎么回答才能显得不那么笨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表,两点整了。
她会准时来吗?还是会迟到?
我抬起头,目光投向茶餐厅的门口。
一个、两个……进来的客人都不是我要等的人。
就在我开始有点不耐烦,甚至想着要不再等五分钟就走人的时候,门口的风铃响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脸。
只感觉她个子挺高,身材很匀称,不像照片里那个圆脸的姑娘。
她径直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的心跳开始莫名地加速。
随着她越走越近,光线越来越好,她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预演和准备都化为了泡影。
我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洒了一些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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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我面前站定,看着目瞪口呆的我,嘴角竟然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浅浅的,像是微笑的表情。
我彻底懵了。
我张大了嘴巴,指着她,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样,过了好几秒才挤出一句话。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