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是啥?”
我吧嗒一口旱烟,眯着眼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咧嘴一笑。
“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娶了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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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李卫国,生在七十年代初,名字里带着那个时代最朴实的期望。
家在青川县最里面的一个山坳里,叫李家坳。
我们那地方,出门就是山,进门还是山,祖祖辈辈都是跟黄土跟石头打交道。
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没出过几次远门,最大的本事就是能从石旮旯里刨出粮食来。
娘也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手脚勤快,话不多,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妥妥当帖。
我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在那个年代,多一张嘴就多一份口粮的压力,日子过得紧巴巴。
我从小就知道,想要吃饱饭,就得下力气。
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我就跟着我爹下地了,割猪草、放牛、刨红薯,什么农活都干。
十几岁的年纪,我肩膀上磨出的茧子,比我爹的都厚。
因为家里穷,我念完初中就没再念了。
不是我不想念,是我爹供不起了。
我记得那天,我爹抽了一晚上的旱烟,第二天眼睛红红地跟我说,卫国,咱家这情况,你得帮你爹扛起来了。
我没哭,也没闹,就点了点头说,爹,我懂。
从那天起,我就彻底成了一个劳力。
跟着村里的长辈上山砍过树,下到黑煤窑里挖过煤,也跟着工程队去修过水库。
那些年吃的苦,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但也就是那些年的苦,把我的性子磨得跟山里的石头一样,轻易不吭声,但心里有数,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做人做事,我爹就教我一个理,那就是本分。
不拿不该拿的,不说不该说的,干活要对得起人家给的工钱。
我这人嘴笨,不会说啥好听的,但干活从不耍滑头。
工友们都说我傻,不知道偷懒,可我觉得,人家给我一分钱,我就得干一分钱的活,心里才踏实。
二十岁那年,我跟着村里的一个远房表叔,第一次走出了大山,来到了县城的红星砖厂。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高高的烟囱,看到那么多人在一个地方干活。
我心里既紧张又兴奋,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里好好干,挣钱给家里盖新房,给妹妹们攒嫁妆,让弟弟能安心读书。
02
红星砖厂在当时也算是个不小的厂子,养活着几百号工人。
我因为年轻,身体壮,就被分到了最累的窑口当了搬运工。
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烧好的砖从滚烫的窑里搬出来,再装上车。
那活儿不是人干的,夏天窑口的温度能把人烤脱一层皮,冬天冷风倒灌,吹得人骨头缝里都疼。
一天干下来,除了吃饭睡觉,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但我不怕累,我怕的是没活干,没钱拿。
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我们厂长,苏晚。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觉得一个女人家,怎么当了这么大一个厂的厂长。
后来听老师傅们说,苏厂长不简单。
她原来是厂里的技术员,她男人以前是厂长,后来出意外没了。
厂里一群人都觉得这下完了,一个女人家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可苏厂长硬是把所有事都扛了下来,又是跑贷款,又是跑销路,愣是把一个快要倒闭的厂子给盘活了。
工人们都打心底里服她。
在我眼里,苏厂长就像个遥远的存在。
她总是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蓝色工装,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走路带风。
她不怎么笑,脸上总是带着一股严肃劲儿,在厂里巡视的时候,那些平时咋咋呼呼的工头们,一个个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我跟她更是说不上话,我只是个最底层的搬运工,她是大厂长。
我们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
有一次,我因为多搬了几车砖,中暑晕倒在了窑口。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厂里的医务室。
旁边一个大妈告诉我,是苏厂长巡查的时候发现了我,亲自叫人把我抬过来的,还垫付了医药费。
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揣着大妈给我的两块钱,想着等发了工资一定要还给厂长。
后来有一次在食堂门口碰到她,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拦住了她。
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把钱递过去,说,厂长,这是上次的医药费,谢谢您。
她好像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我是谁。
她看了看我手里的钱,又看了看我那身满是泥灰的工装,没接。
她只是淡淡地说,好好干活,注意身体,厂里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踏实的工人。
说完,她就走了。
我捏着那两块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又感动又有点失落。
从那以后,我干活更卖力了。
我觉得,苏厂长是个好人,是个值得尊敬的领导。
我一个大老粗,没啥文化,报答不了她什么,只能用一身的力气,多为厂里做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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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时间一晃就到了93年的冬天。
那年厂里效益不错,工人们都盼着能过个肥年。
临近腊月,苏厂长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那是我第一次进她的办公室,里面很简单,一张办公桌,一个书柜,几把椅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我站在门口,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身上的工装好像怎么拍都拍不干净。
“李卫国,进来吧。”苏厂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拘谨地坐下,屁股只敢沾半个边。
“找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她说。
我赶紧站起来,说,厂长您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
她摆摆手让我坐下,说,“不是厂里的事,是我自己家里的私事。”
我有点蒙,想不通她家里能有啥事需要我帮忙。
她解释说,“我托乡下的亲戚买了头年猪,今天送过来,我自己一个女人家,弄不了那个大家伙。听人说你是农村出来的,干活实在,对杀猪这事儿应该不陌生吧?”
我这才明白过来,连忙点头说,“不陌生不陌生,我们老家每年过年都杀猪,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学,搭把手肯定没问题。”
在农村,杀猪是件大事,也是个技术活,一般人还真干不来。
苏厂长听我这么说,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
她说,“那敢情好,就今天下午,你下了班直接去我家里一趟,行吗?工钱我另外算给你。”
我赶紧说,“厂长,这说的啥话,您看得起我才找我,帮个忙还要啥工钱,您别跟我客气。”
苏厂长看着我,眼神里有点不一样的东西,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她点点头说,“行,那下午我等你。我家就在厂后面那座山上,半山腰那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就是。”
我应了下来,心里还有点激动。
能给厂长家帮忙,那是我的荣幸。
下午下了班,我跟工友们打了声招呼,连澡都没来得及洗,就朝着厂后的山上走去。
苏厂长的家离厂区不远,但要走一段挺陡的山路。
等我走到那栋小楼前时,已经微微出了些汗。
这房子确实气派,青砖砌的墙,红瓦的屋顶,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用篱笆围着。
跟我们老家那种土坯房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我敲了敲院门,是苏厂长亲自开的门。
她换下了一身工装,穿了件家常的毛衣,头发也放了下来,看着比在厂里的时候柔和了不少。
“来了,快进来。”她招呼着我。
院子角落里,一头大肥猪正被绑着腿,哼哼唧唧地叫着。
看来正主已经到了。
04
苏厂长家里收拾得跟她办公室一样,干净整洁。
她给我倒了杯热茶,让我先歇口气。
我哪敢真坐下歇着,捧着搪瓷缸子,眼睛就往那头猪身上瞟。
“厂长,咱们这就开始吧,趁着天色还早。”我说道。
她点点头,说,“行,需要什么你跟我说,我去拿。”
杀猪的流程我熟得很。
烧开水、备大盆、磨刀子,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苏厂长就在一旁给我打下手,递个东西,加点柴火。
她一个大厂长,干起这些活来倒也不嫌弃,只是动作有些生疏。
我让她离远点,怕烫着,也怕血溅到她身上。
她没听,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
等我把猪收拾利索,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我把猪肉按照她的要求,一块块分割好,五花肉、里脊、排骨,分得清清楚楚。
苏厂长看着那一堆堆的肉,脸上满是满意的神情。
她说,“李卫国,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比镇上杀猪的老师傅还好。”
我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这都是庄稼人会的粗活,算不得什么手艺。”
她笑了笑,转身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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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再出来的时候,端了一大碗刚煮好的肉片,还冒着热气。
“忙活大半天,肯定饿了,先吃点垫垫肚子。”
那肉片就是用最简单的法子煮的,只放了点盐,但闻着香得不行。
我确实是饿了,也就不跟她客气,接过来几口就吃完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等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院子也冲洗干净,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洗了洗手,准备跟苏厂长告辞回家。
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就砸了下来。
起初我还想着,下点雨没事,我跑快点就行。
可没过几分钟,那雨就跟用瓢泼一样,哗啦啦地往下倒。
伴随着雨声的,还有远处山上传来的轰隆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我们这的山路都是土路,最怕这种急雨。
一下暴雨,山上的泥石混着雨水往下冲,路很快就会被冲断,根本没法走人。
苏厂长的脸色也变了,她走到门口朝外看了看,担忧地说,“这雨太大了,路肯定被封了。”
我走到门口一看,可不是嘛。
院子外面的那条下山小路,已经变成了一条黄色的泥河,水流湍急,还夹杂着小石块往下滚。
这下是彻底走不成了。
我心里顿时烦恼起来。
回不去,今晚住哪儿?厂里的宿舍是肯定回不去了。
在这儿过夜?我一个大男人,住在厂长家里,这要是传出去,别人得怎么说她?
我尊敬她,正因为尊敬,才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给她添半点麻烦,坏了她的名声。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05
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天边还时不时划过一道闪电,把整个山头照得惨白。
屋子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可我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苏厂长看出了我的窘迫,她让我先进屋。
“外面风大,别淋感冒了。”她说。
我挪进屋里,但只敢站在门口的位置,不敢往里走。
屋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和窗外巨大的雨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俩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我一个劲儿地在心里盘算,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下山,或者能不能找个地方凑合一晚。
去山下别的村子借宿?不行,这雨势,根本出不了门。
就在这屋里找个角落打个地铺?好像也不太合适,男女有别,总归是不方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额头上都急出了汗。
我尊敬苏厂长,把她当成恩人和领导,打心底里不想让她为难。
就在我坐立不安,心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苏厂长突然动了。
她给我又倒了杯热水,然后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什么。
我能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味,很好闻。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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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正发愁,这时,她红着脸,轻轻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要不……跟我挤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