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医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一个老实人,怎么可能得那种病?”王老汉干枯的手抓着化验单,手背上青筋暴起,像干裂土地上盘踞的树根。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医生,仿佛要用尽一生的力气,看穿这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是不是在跟他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这辈子清清白白,怎么会得这种见不得人的病?”
01
王老汉今年七十了。
他一个人住在老城区的家属院里。
房子是以前工厂分的,住了快四十年,墙皮泛黄,露出里面的红砖,像老人脸上遮不住的斑。
每天的生活像一台运转了七十年的老座钟,指针在固定的刻度间摆动,精准,沉闷。
早上五点半,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
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第一班公交车驶过的轰鸣声,再听着邻居家开关门的声音。
等到外面人声渐起,他才慢吞吞地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褂子。
他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水挂面,卧上一个鸡蛋。
吃完面,他把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这是他雷打不动的早餐。
然后他会提着一个用了十几年的布袋子出门。
布袋子是老伴还在世的时候给他缝的,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颜色各异,像一块抽象的画。
他要去菜市场。
菜市场离家不远,走路十五分钟。
他从不坐门口的三轮车,哪怕车夫喊一块钱一位,他也只是摆摆手。
他觉得自己的腿脚还能走,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
菜市场的喧嚣是王老汉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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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那种讨价还价的拉锯感,为了一毛钱的差价,他能跟摊主磨上十分钟。
“你这青菜昨天还八毛,今天怎么就一块了?”他捏着一根菜叶,仔细端详。
“大爷,今天进了新货,新鲜嘛。”摊主是个年轻小伙,对他已经很熟悉。
“新鲜?我看都一样。”王老汉撇撇嘴,把菜放下,作势要走。
“行行行,给您还按八毛算。”小伙子无奈地喊住他。
王老汉这才满意地转过身,慢悠悠地挑拣起来,每一棵都要看半天。
他买的永远是处理的特价菜,或者蔫了叶子的青菜。
他说,回家拿水泡泡,跟新的一样。
他舍不得买新衣服,身上的褂子穿了十年,袖口都磨破了。
儿子王建军给他买过几次新衣服,都被他锁在柜子里,说要等过年或者有大事的时候再穿。
结果一年年过去,衣服的款式都过时了,吊牌还崭新地挂着。
02
最近,王老汉觉得身体有点不对劲。
倒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容易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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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从菜市场提着十斤米回来,一口气上五楼,脸不红气不喘。
现在走到三楼,就得歇一歇,心口怦怦直跳,像揣了只兔子。
有时候午睡醒来,会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热,额头烫烫的。
他以为是感冒了,就找出家里的感冒药,吃了两片,喝一大杯热水,蒙头睡一觉。
睡醒了,热退了,他就觉得病好了。
邻居刘大妈在楼道里碰到他,看他脸色不好。
“老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刘大妈是个热心肠,就是嘴有点碎。
“没事,就是有点乏。”王老汉摆摆手。
“你可别不当回事,你这个年纪,小毛病也得注意。去社区医院看看吧,又不远。”刘大妈劝他。
“看什么看,就是感冒,吃点药就行了。去医院又要挂号又要检查,净花冤枉钱。”
王老汉的固执是出了名的。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医院就是个烧钱的无底洞。
刘大妈看他这样,摇摇头,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王老汉依旧过着他的规律生活,买便宜菜,穿旧衣服,拒绝一切不必要的开销。
身体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像水底的暗流,他感觉到了,却固执地不愿去探究。
他觉得,只要自己不理它,它就会自己消失。
03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股暗流却越来越汹涌。
王老汉的疲惫感越来越重,从前每天还能在楼下溜达一小时,现在连下楼都觉得费劲。
持续的低烧成了常态,体温总是在三十七度五左右徘徊。
他自己对着镜子看,发现脸颊都凹陷了下去,颧骨显得特别高。
他找了杆老秤出来称体重,一个月不到,瘦了快十斤。
他有点慌了。
他开始摸自己的脖子和腋下,能摸到一些小疙瘩,花生米大小,不痛不痒。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这天,儿子王建军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王建军在省城工作,是个小部门的领导,忙得脚不沾地。
他每个月会回来看王老汉一次。
一进门,看到父亲的样子,王建军就愣住了。
“爸,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王建军放下东西,快步走到父亲面前,扶着他的胳膊。
王老汉的胳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没事,就是最近胃口不好。”王老汉眼神躲闪。
“脸色也这么差,是不是病了?”王建军伸手去摸父亲的额头。
额头是温的,不算太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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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炖了鸡汤,你快喝点补补。”王建军说着就往厨房走。
饭桌上,王老汉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汤就放下了勺子。
王建军看着父亲,心里越发不安。
“爸,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哪里不舒服?”
“都说了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王老汉还是嘴硬。
“你这样叫没事?你看看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吹倒了!”王建军的性子有些急,“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不去!”王老汉的犟脾气上来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去什么医院,浪费钱!”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王建军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让我妈在地下怎么安心?”
提到过世的老伴,王老汉沉默了。
父子俩陷入了僵持。
空气里弥漫着鸡汤的香气和紧张的气氛。
最后,王老汉叹了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去就去吧。”他妥协了。
04
第二天,王建军带着王老汉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
挂了专家号,排队,缴费,一项项检查做下来,折腾了一上午。
抽血的时候,年轻的护士小张看着王老汉瘦得几乎贴在骨头上的皮肤,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血管。
“大爷,您别紧张,放松点。”小张柔声说。
王老汉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初步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血常规显示白细胞和淋巴细胞计数异常。
医生看着报告,眉头皱了起来。
“大爷,您这个情况,免疫系统可能有点问题。”医生说得很委婉。
“什么意思?”王建军紧张地问。
“还需要做一些更详细的检测来确诊。”医生顿了顿,开了一张新的化验单,“建议做一个HIV抗体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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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V?”王建军还没反应过来。
王老汉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身体晃了一下。
“医生,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我一个老实人,怎么可能得那种病?”
他活了七十年,一辈子本本分分,连跟邻居红脸都很少。
艾滋病,这种只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跟嫖娼、吸毒联系在一起的“脏病”,怎么可能和他扯上关系?
这是对他一辈子清白名声的侮辱。
“大爷,您别激动。”医生见惯了这种场面,语气依旧平静,“这只是一个可能性排查。很多原因都可能导致免疫系统异常,我们只是需要逐一排除。您先冷静一下。”
“我不查!我没病!”王老汉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抓起桌上的病历本就要走。
“爸!”王建军一把拉住他,“医生只是建议,咱们就查一下,求个心安,行吗?”
“我不查!我死也不查!”王老汉甩开儿子的手,眼睛都红了。
他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周围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一辈子的脸面和尊严,在这一刻被“HIV”这三个字母砸得粉碎。
诊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护士小张不知所措地站着。
医生沉默地看着这对父子。
05
最终,王建军几乎是半拖半求地把父亲拉出了诊室。
在医院的长廊上,王老汉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像一尊风干的雕像。
王建军蹲在他面前,声音也软了下来。
“爸,我知道你委屈,我也相信你。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咱们得相信科学。查一下,要是没事,不就放心了吗?要是真有事,咱们也能早点治,对不对?”
王老汉不说话,只是看着地面上斑驳的光影。
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查。”
抽血室里,王老汉伸出胳膊,眼睛望着窗外。
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像这秋天的叶子,正在悄无声息地枯萎。
等待结果的两天,对王老汉和王建军来说,是漫长的煎熬。
王老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不说话。
王建军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两天后,王建军一个人去医院拿结果。
他不敢带父亲去。
当他从医生手里接过那张薄薄的化验单,看到“阳性”两个字时,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捏着那张纸,手抖得厉害。
怎么可能?
他冲回诊室,抓住医生的胳膊。
“医生,是不是搞错了?我爸他……他一辈子老老实实,怎么会……”
他的声音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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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理解您的心情。”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检测结果是经过反复确认的。为了绝对严谨,我们建议进行复查,用不同的试剂和方法再做一次。”
王建军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给父亲办了复查手续。
他回到家,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开口。
王老汉坐在沙发上,看到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结果……出来了?”他沙哑地问。
王建军点点头,眼圈红了。
王老汉身体一晃,瘫倒在沙发上。
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
“我这一辈子清清白白,怎么会得这种见不得人的病啊!”
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七十年的岁月里,他经历过饥饿,经历过动荡,经历过丧妻之痛,他都挺过来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面对一切。
06
他从未想过,在生命的尽头,等待他的会是这样一种毁灭性的判决。
这不仅仅是病,这是一种耻辱的烙印。
他仿佛已经看到邻居们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王建军抱着父亲,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也跟着掉下了眼泪。
复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和第一次一模一样。
阳性。
尘埃落定。
所有的侥幸和幻想都破灭了。
王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
王建军请了长假,留在家里照顾父亲。
他把家里的所有利器都收了起来,生怕父亲想不开。
王老汉不哭也不闹了,只是沉默。
他整天整天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目光空洞。
几天后,他们再次来到了医院,找到了传染病科的李主任。
李主任五十多岁,戴着一副眼镜,眼神温和而锐利。
他从事传染病诊疗二十年,经验非常丰富。
他仔细看了王老汉所有的病历和化验单。
“确诊是没有问题的。”李主任的语气很平静,“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绝望,而是配合治疗,以及,找到感染源。”
“找到感染源?”王建军不解,“这重要吗?”
“非常重要。”李主任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不仅关系到王大爷本人的治疗,也关系到是否还有其他人可能被感染。这是一次流行病学调查,我们必须弄清楚病毒是怎么来的,又可能传给了谁。”
李主任开始详细地询问。
他的问题非常细致,像是在拼凑一幅破碎的拼图。
“王大爷,您最近二十年内,有没有输过血?”
王老汉摇摇头,声音微弱:“没有。”
“有没有做过比较大的手术?”
“没有。连阑尾炎都没得过。”
李主任点点头,在病历本上记录着。
然后,他问了一个最敏感的问题。
“那……有没有过输血和手术之外的性接触?”
王建军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王老汉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丝怒火。
“我老伴走了快十年了!我这把年纪,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被冒犯的屈辱。
“大爷,您别误会。”李主任的语气依然很温和,“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排查每一种可能性。没有是最好的。”
接下来,李主任又问了许多问题。
有没有和别人共用过牙刷、剃须刀?
有没有在外面纹过身、打过耳洞?
有没有过不安全的注射经历?
王老汉都一一否认了。
他一辈子节俭,东西都用自己的,从不和人混用。
剃须刀还是老式的手动剃须刀,刀片用了就扔。
至于纹身、打耳洞这些时髦玩意,他更是碰都没碰过。
所有常见的感染途径,似乎都被排除了。
李主任的眉头也渐渐锁紧了。
07
他看着病历上一个个被划掉的选项,陷入了沉思。
王建军在一旁看着,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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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会不会……会不会是医院搞错了?或者是在医院检查的时候被感染的?”
这是很多家属在走投无路时都会产生的怀疑。
“医院的检查流程非常严格,所有的针头都是一次性的,交叉感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李主任解释道,“而且,HIV从感染到能被检测出来,是有一段窗口期的。从王大爷的身体状况和病毒载量来看,他的感染时间至少在半年以上,甚至更长。”
李主任的话,再次将王建军的希望打入谷底。
诊断无误。
感染时间很久了。
可是,源头到底在哪里?
这个谜团像一团浓雾,笼罩在王家父子上空,也笼罩在李主任的心头。
“这个患者的情况很特殊,”李主任对身边的护士小张说,“常见的感染途径都不符合,一定还有我们忽略的地方。”
他决定,要更仔细地观察和了解这个病人。
他让王建"军先带父亲回去休息,调整情绪,过两天再来详谈。
他相信,魔鬼一定藏在细节里。
他需要找到那个细节。
几天后,王老汉的情绪稍微平稳了一些。
在儿子的不断开导下,他似乎开始慢慢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他不再整天沉默,偶尔也会和儿子说几句话。
王建军再次带着他来到李主任的办公室。
这一次,气氛不像前几次那么紧张。
办公室里很安静,下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影。
李主任给王老汉倒了一杯热水。
“王大爷,今天我们就像聊天一样,您别紧张。”李主任的语气很放松,“我们再一起回忆一下您的生活习惯,越细越好。”
王老汉点点头。
他开始讲述自己的日常生活。
从早上几点起床,到晚上几点睡觉。
从每天买什么菜,到喜欢看哪个台的电视节目。
他讲得很慢,很细,像是在放一部老旧的黑白电影。
王建"军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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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主任也听得非常专注,时不时地在本子上记下几个关键词。
“您说您喜欢自己做饭,那家里的刀具砧板是生熟分开的吗?”
“分开的,我老伴在的时候就教我了。”
“您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比如下棋、钓鱼?”
“不下棋,眼神不好。也不钓鱼,没那个耐心。就是喜欢在楼下跟老伙计们坐着聊聊天。”
谈话在平淡的氛围中进行着。
李主任问了很多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喜欢用什么牌子的香皂,多久洗一次澡。
王老汉都一一作答。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谈话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独居老人的生活,没有任何异常。
王老汉讲得有些口干,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或许是谈话让他有些疲惫,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头皮。
他的头发很短,花白,能清楚地看到头皮。
他挠得很用力,指甲在头皮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就是一个这样极其微小,极其寻常的动作。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没在意。
王建"军在看手机,回复一条工作信息。
王老汉自己更是毫无察觉。
08
只有李主任。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那道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锁定了王老汉的手和他的头皮。
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一系列微妙而迅速的变化。
从最初的困惑,到一丝了然,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惋惜。
他脸上的肌肉似乎都僵住了。
他缓缓地,一言不发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镜,用绒布慢慢擦拭着。
这个动作让时间仿佛变慢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再次凝固起来。
王建军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他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李主任。
王老汉也停下了挠头的动作,有些紧张地看着医生。
“李主任,怎么了?”王建军忍不住问。
李主任没有立刻回答,他戴上眼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地盯着王老汉。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专业上的确定,也有对患者的同情。
“王大爷,”李主任的声音很低,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您刚才这个动作……”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仔细地,一字一句地观察着王老汉的反应。
王老汉一脸茫然。
“什么动作?我没注意啊。”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李主任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出。
他看着王老汉,又看了看他身旁同样困惑的儿子。
他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王建军的身体瞬间坐直,呼吸都停滞了。
王老汉的嘴唇微微张开,紧张地等待着下文。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段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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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李主任缓缓地靠回椅背,眼神沉重地看着王老汉,一字一顿地说道:
“王大爷,就是这个习惯,害了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