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这一辈子,起起落落,有时候真就隔着一顿饭的工夫。头天晚上还被众人捧着,觉得好日子就在眼前了,第二天醒来,可能天就塌了。
命运这东西,就像村口那条看不清深浅的河,瞧着平静,底下指不定藏着什么漩涡。
你以为凭着一身力气能游过去,说不定一脚踩空,就再也上不来了。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个理儿。
01
洪武十八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应天府的城墙内外,被一场连下三天的大雪裹得严严实实。寻常百姓家的屋檐下,都挂上了尺把长的冰溜子。就在这滴水成冰的日子里,皇城里头,却是一派火热的景象。
奉天殿的汉白玉台阶上,积雪早就被小太监们扫得干干净净。殿内,巨大的铜炉烧着上好的银骨炭,暖意融融。今天,是新科进士金殿传胪的日子。从全国各地考上来的读书人,都穿着崭新的官袍,按着名次,像一棵棵种在地上的葱一样,笔直地站着,等着皇帝点名。
队伍最前头的那个人,叫沈复,字彦初。他就是这届的状元公。他今年才二十出头,一张白净的脸庞,眉眼间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儿。他身上的状元红袍,红得像一团火,在这庄严肃穆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扎眼。沈复心里头也像有一团火在烧。他出身江南乡下的一个穷教书先生家,从小啃着干馍馍读书,一件衣裳缝缝补补穿好几年。他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今天,这个梦,圆了。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进士投来的目光,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他微微挺了挺胸膛,心里头那点读书人的傲气,像春天田埂上的草芽,忍不住就往外冒。他想起自己在殿试上的那篇策论,写的是“整顿吏治,安抚流民”。里头那些法子,都是他一路从江南走到京城,亲眼看、亲耳听来的。他觉得那些法子都实在,能管用。
主考官宋濂大人,那个满腹经纶的老学究,在批阅他的卷子时,就捋着胡子,连连点头。后来宋大人私下里召见他,拍着他的肩膀说:“彦初啊,你有经天纬地的大才,是国之栋梁。咱大明朝,就需要你这样有想法、敢说话的年轻人。”宋大人的话,让沈复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站在这奉天殿上,沈复觉得自己的前途,就像这殿里的金砖一样,明晃晃,亮堂堂。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等授了官,领了俸禄,第一件事就是把爹娘接到京城来享福。他爹那双教了一辈子书、满是裂口的手,再也不用握着冰冷的戒尺了。他娘那双被针线磨得粗糙的眼睛,也该好好歇歇了。
他偷偷抬眼,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瞥了一眼。龙椅上坐着的就是当今圣上,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皇帝的面孔有些模糊,看不真切。沈复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下来,让他心里那团火热的激动,稍稍降了点温。他赶紧低下头,心里告诫自己,这是天子脚下,往后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
大殿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汉子,像个没有感情的木雕。他叫卫凛,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皇帝最信任的一把刀。他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地扫过底下每一个新科进士的脸,最后,在状元沈复那张年轻又略带骄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朝堂上的气氛,沈复这样的愣头青还感觉不到。自从老丞相胡惟庸被办了以后,皇帝就废了中书省,把所有权力都抓在自己手里。他对谁都不放心,尤其是那些跟着他打天下的淮西老兄弟,还有那些满肚子弯弯绕的江南读书人。朝堂上,武将勋贵和文人士大夫,明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谁看谁都不顺眼。沈复这个江南来的新科状元,就像一颗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子,还没怎么着,就已经搅动了各方的眼神。
02
金殿传胪的仪式走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皇帝在奉天门设下琼林宴,款待这些天子门生。这可是读书人一辈子最大的荣耀。宴席摆开,山珍海味流水一样地端上来,宫廷的乐师奏着雅乐,气氛瞧着很是热闹。
沈复坐在最靠近皇帝的头一桌,这是状元才有的体面。他身边坐着榜眼和探花,一个个都激动得脸颊通红,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发抖。沈复心里也激动,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这顿饭,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
果然,酒喝到一半,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发话了。他没让太监传话,是自个儿扯着嗓子喊的,那口音,还带着浓浓的濠州味儿。“你们这些娃儿,”他指着底下的进士们,脸上带着笑,“都是咱大明的好苗子。今天咱高兴,想跟你们拉拉家常。”
皇帝挨个问起他们的家世、年龄、读过什么书。问话很细,细到你家有几亩地,爹娘是干啥的。进士们一个个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答。沈复发现,皇帝似乎对那些出身贫寒的学子,格外有兴趣,问得也更久一些。轮到沈复时,他站起身,把自己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朱元璋听完,点了点头,说:“穷人家的娃儿,知道粮食金贵,也知道江山来得不容易。好,好哇。”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整个宴会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皇帝。朱元璋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沈复身上。“沈家状元,”他喊道,“咱看你是个机灵的。咱出个上联,你要是能对上,咱重重有赏!”
沈复心里一紧,赶紧出列,躬身道:“臣不敢,请陛下赐联。”
朱元璋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有几分豪气,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味道。他一字一顿,声音传遍了整个大殿:“老子天下第一。”
这六个字一出来,整个奉天门广场,连风都好像停了。所有人都傻了眼,那些刚刚还带着醉意的官员,一下子全清醒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哪里是上联,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老子”,可以指说这句话的皇帝自己,咱老子。那你要怎么对?你要是顺着说“陛下天下第一”或者“圣上万古无双”之类的话,那是拍马屁,而且是最低级的拍法。皇帝这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英雄,最烦的就是这种软骨头的奉承,会觉得你这个状元没半点真才实学。
可“老子”,也可以指写《道德经》的那个先贤李耳。那你要是拿孔子、孟子来对,把“老子”当成一个普通学者,那问题就更大了。皇帝自称“老子”,你把他跟别人并列,这不是大不敬是什么?一个“将方外之人置于君父之上”的罪名扣下来,脑袋就要搬家。
这道题,怎么答都是错。这是一个死局。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沈复身上。大家都在看他怎么死。那些嫉妒他的,眼里已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光。他的恩师宋濂,坐在不远处的官员席里,手里的筷子都快被他捏断了,手心里全是汗。
沈复的脑子“嗡”的一下,也懵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虎盯住了,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他能感觉到皇帝那审视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只要说错一个字,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时间仿佛凝固了。沈复的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有点痒。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了家乡的竹林,风吹过时,竹子弯得很低,但从不会折断。他想,自己也要做那样的竹子。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对着龙椅,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姿态谦卑到了极点。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清朗又诚恳的声音说:“启奏陛下,臣才疏学浅,实在不敢对圣上的千古绝对。陛下此联,气魄宏大,如山如海,臣闻之,心神俱震。”
他先是一通猛夸,把皇帝捧得高高的。朱元璋面无表情,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沈复接着说:“只是,陛下这句‘老子天下第一’,让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位先贤。臣心中也冒出了一句话,算不得下联,只是臣的一点感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个台阶给得实在是高明。他不说“对下联”,而是说“想起一句话”,一下就把死局盘活了。朱元璋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来了兴趣:“哦?你说来听听。”
沈复定了定神,朗声说道:“孔子世间唯一。”
话音刚落,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像是烧开的水一样,一下子沸腾了!那些老翰林、大学士们,一个个眼睛放光,忍不住抚掌叫好。
这一句,实在是妙到了极点!“老子”对“孔子”,都是先秦的圣人,对仗工整得没话说。“天下第一”对“世间唯一”,更是神来之笔。“第一”这个词,还有个第二、第三可以比,争的是个高下。可“唯一”这个词,是独一无二,根本没有比较的余地。他既没有否定皇帝是“第一”,又用“唯一”这个词,把儒家学说的至尊地位给捧了出来,正好迎合了大明朝以儒治国的根本国策。
最关键的是,他姿态放得低,说是“想起”,不是“对出”,给足了皇帝面子。这一下,既展现了无双的才智,又表现了谦卑的臣服。
龙椅上的朱元璋,先是愣了一下,似乎在细细品味这五个字。突然,他爆发出了一阵洪亮的大笑,一边笑一边用手拍着大腿,连声说:“好!好!好!沈复,你这个状元,没白点!”
皇帝当场下令,赏赐沈复文房四宝、黄金百两,还破格提拔他,直接进入翰林院当修撰。这可是天大的恩宠!沈复激动得再次跪下,连连叩首谢恩。他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酒,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充满了被认可的巨大喜悦。
他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周围的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嘴里说着恭维的话。沈复一一回敬,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没有注意到,在人群的角落里,锦衣卫指挥使卫凛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依旧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复杂光芒。
03
琼林宴散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沈复带着几分醉意,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应天府的夜空格外清朗,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把地上的积雪照得亮晃晃的。冷风一吹,沈复的酒醒了大半,但心里的那股子火热劲儿,怎么也退不下去。
他满脑子都是未来的蓝图。进了翰林院,就能接触到朝廷的核心机密,他那些安邦定国的策论,就有机会变成现实了。他要整顿吏治,让那些贪官污劣无处遁形。他要兴修水利,让百姓不再受旱涝之苦。他要……
就在他想得出神的时候,从旁边一个黑漆漆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个干瘦的老头。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是国子监里一个不起眼的老学究,沈复好像见过几面。老头与他擦肩而过,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状元公,今夜风大,早些安歇吧。”
说完,老头就缩着脖子,快步走进了黑暗里。沈复愣了一下,觉得这老头说话莫名其妙。他摇了摇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现在是天子门生,圣上亲口夸赞的状元,谁敢摧他?他只当是老学究读书读傻了,或者是嫉妒自己,说了几句酸话。
他回到朝廷给安排的状元府邸,一个仆人都没有,冷冷清清。他也不在意,点了灯,拿出皇帝赏赐的文房四宝,铺开纸,想把今天那副对联写下来,裱起来,当成传家宝。
就在他刚刚研好墨,提起笔的时候,院子的大门,被人“哐”的一声,粗暴地踹开了。沈复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只见一群穿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像狼一样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在宴会上让他感觉后背发凉的指挥使,卫凛。
卫凛的脸在跳动的烛光下,像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他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的令旨,高高举起,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念道:“奉旨,捉拿钦犯沈复,即刻押入诏狱,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