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寒冬腊月,王大山跪在雪地里,用体温焐热从镇上买来的药。
屋里传来继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搓了搓冻裂的手,把药碗护在怀里怕凉了。
"爸,喝药了。"他扶起枯瘦如柴的老人,突然发现枕边多了一份崭新的遗嘱。
三天后,灵堂前油头粉面的西装男假惺惺地哭着:"爹啊!"
转身却逼问村长:"房产证在哪?"
律师宣读遗嘱,王大山听到自己只拿到了五万,西装男却拿到六套房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几十年的相处,终究不如血浓于水。
然而,当他去取钱的时候,银行柜员看到存折,却是脸色大变——
01
王大山蹲在自家门槛上,粗糙的手指间夹着半截旱烟,烟灰已经积了老长一截,摇摇欲坠。
他黝黑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死死盯着院子里那口老井。
井沿上"王福贵,一九九八年"几个字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就像他记忆中父亲的面容一样渐渐淡去。
这口井是父亲生前亲手打的,井水清冽甘甜,夏天冰得牙疼,冬天却冒着热气。
王大山记得父亲打井时的样子——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滚着汗珠,肌肉随着铁锹的起落而起伏,那时候的父亲像座山,巍然不动,撑起了整个家。
这口井已经有些年头了,大概是自己小时候还在抓毛毛虫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
当时父亲摸着他的头,说这口井将会一直陪着王大山,像是父亲一样。
王大山本以为父亲不会说谎,但.....
"大山,吃饭了。"屋里传来娘的声音,比往常轻快得多,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年轻了十岁。
这声音让王大山心里一阵刺痛——自从那个李德海开始往家里跑,娘说话就变成这样了,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轻快和期待。
王大山没有动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呛得他喉咙发紧。
这包烟还是上个月帮张叔家收麦子时人家给的,他一直舍不得抽。
烟头烧到手指时他才猛地一哆嗦甩开,看着那点火星在泥地上滚了几滚,最终熄灭。
他知道娘今天为啥这么高兴——那个李德海又来了,带着两瓶包装精美的西凤酒和一条油光水滑的猪后腿,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混合着酒精和生肉的古怪气味。
"听见没有?你李叔来了,快进来!"
娘的声音近了,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大山缓缓回头,看见娘穿着那件压箱底的红棉袄——
那是去年过年时爹给她买的,领口还别着个塑料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抹了层厚厚的白粉,一笑就往下掉渣,像是戴了个劣质面具。
王大山记得爹下葬那天,娘哭得撕心裂肺,脸上的粉被泪水冲出一道道沟壑。
这才过去两年,怎么就...
"我不饿。"王大山闷声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的目光越过娘的肩膀,落在站在后面的李德海身上。
那老头五十出头,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藏蓝西装——袖口已经磨得发亮,裤腿明显短了一截,露出灰色的尼龙袜子。
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每道皱纹里都写满了小心翼翼。
"这孩子..."娘叹了口气,转头对李德海说,声音突然柔软了许多。
"老李,你别介意,大山就是这倔脾气,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福贵活着时候也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李德海忙不迭地摆手,手腕上那块镀金的电子表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孩子认生,理解理解。我那小子李强也这样,头回见生人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说完干笑两声,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王大山在心里冷笑。认生?他都二十二了,认哪门子生?
他就是看不惯这老头三天两头往家跑的样子,更看不惯娘那副巴结相——
爹才走两年啊!棺材板怕是都没烂透呢!
想到这里,他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王大山蹲在井边洗脚,冰凉的井水激得他脚趾头通红。
屋里传来娘和李德海嘀嘀咕咕的说话声,窗户纸上映着两个人影,渐渐靠近,最后几乎贴在了一起。
"福贵走了也两年了,咱们这事..."
"我晓得,就是大山这孩子..."
"他大了,该懂事了...再说咱们领了证,他还能拦着不成?"
哗啦一声,王大山一脚踢翻了洗脚盆,水溅了一裤腿。
屋里顿时没了声音,窗户上的人影也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分开。
他盯着水面上的月亮倒影,被自己踢碎成无数片,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三个月后,娘还是嫁给了李德海,婚礼那天,王大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用被子蒙着头。
外头的鞭炮声、说笑声、划拳声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
晚上娘来敲门,声音带着哭腔:"大山,娘知道你难受,可娘也得过日子啊。你爹走了,咱家那三亩薄田连化肥钱都挣不回来,李叔在县城有门面,能帮衬咱们。"
王大山咬着被角不吭声,眼泪把荞麦皮枕头湿了一大片,冰凉地贴在脸上。
窗外月光惨白,照得院子里那口老井像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嘴,仿佛要吞噬一切。
02
娘嫁过去刚半年,就出事了。
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一大早娘就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去镇上赶集,车把上挂着个褪了色的布袋子,说要买些年货回来。
临走时还特意绕到王大山住的老屋,给他送了碗刚包的饺子。
"趁热吃,韭菜猪肉馅的,娘特意多放了肉。"
娘笑着说,眼角堆起细细的皱纹,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小水珠,"晚上回来给你带双新棉鞋,李叔说镇上百货大楼打折哩。"
王大山嗯了一声,没抬头,继续摆弄手里的锄头。
等娘走了,他才扒拉开饺子,发现馅儿里几乎全是肉,韭菜就零星几根。
他机械地咀嚼着,突然想起以前爹总说娘抠门,包饺子恨不得一个肉星子掰成八瓣用。
现在倒好,肉多得噎嗓子。
下午四点多,村里突然闹哄哄的。
王大山正在院里劈柴,冻得通红的双手握着斧头把子,虎口都震裂了,渗出的血珠很快在寒风中凝结。
就听见隔壁张婶扯着嗓子喊:"大山!快!你娘出事了!在村口!"
王大山扔下斧头就往村口跑,棉鞋跑掉了一只都顾不上捡,光着的脚踩在冻土上,刺骨的寒意直窜到天灵盖。
远远看见一群人围着一辆拖拉机,指指点点。
挤进去一看,娘躺在车斗里,身下一滩血已经结了冰碴子,脸色白得像糊窗户的纸,嘴唇乌紫,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娘!"王大山腿一软,直接跪在了车边,冰碴子扎进膝盖都不觉得疼。
他颤抖着握住娘的手,那只曾经为他缝补衣裳、做饭洗衣的手,现在冰凉得像块石头。
娘微微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她的目光涣散,却在看到王大山时突然聚焦,里面盛满了王大山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让让!让让!"李德海挤进来,一看这情形,脸刷地就白了,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一把抱起娘往自家三轮车上放,胳膊直打颤:"去县医院!快!"
三轮车突突突地开走了,黑烟喷了王大山一脸。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留着娘的温度,鼻尖萦绕着那股血腥味混着柴油味的古怪气息。
周围的议论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被拉煤的车撞了。"
"司机跑了..."
"流那么多血,怕是凶多吉少啊。"
王大山突然发疯似的往家跑,光着的脚被碎石划出一道道口子,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翻出娘给他做的那双新布鞋——一直舍不得穿,现在却想让她看看自己穿上的样子。
那天晚上,娘没挺过来。
医生说,内脏破裂,失血过多,送来时就剩一口气了。
王大山站在太平间外,透过小窗户看着娘被白布盖住的脸,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早上还笑着给他送饺子的人,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葬礼上,王大山像个木头人,不哭不闹,只是机械地跟着流程走。
李德海倒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几次差点背过气去,得靠人搀着才能站稳。
村里人都唏嘘不已,交头接耳地说这后老伴儿比原配还伤心,看来是真感情。
"大山啊。"葬礼结束后,李德海红着眼睛拉住王大山,手心湿漉漉的都是汗,"以后你就跟叔过吧,叔...叔一定对你好...就当是替你娘照顾你..."
王大山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可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他又停下了。
树杈上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红布条——去年娘在这儿给他求过平安符。
回头看看李德海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娘临终前那个眼神——满是牵挂和不舍,嘴唇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口。
王大山狠狠抹了把脸,转身往回走。
路过小卖部时,他花五块钱买了瓶最便宜的散装白酒,咕咚咕咚灌了半瓶,辣得嗓子眼冒火,眼泪鼻涕一起流。
但这疼痛至少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03
搬进李家的第一天,王大山就和李强打了个照面。
李强比王大山小两岁,在省城上大学,这次是专门回来参加葬礼的。
他穿着时髦的破洞牛仔裤和亮面皮夹克,头发用发胶抓得根根直立,耳朵上还扎着个亮闪闪的耳钉,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古龙水味道。
和王大山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裤子、解放胶鞋的农村青年站在一起,活像两个世界的人。
"哟,这就是我'哥'啊?"
李强上下打量着王大山,目光在他粗糙的手和沾着泥巴的裤脚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听说你娘...啧啧,节哀啊。"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眼睛里却满是轻蔑。
王大山拳头攥得咯吱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李德海赶紧打圆场:"小强!怎么说话呢!"
转头对王大山赔笑,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大山,别介意,你弟就这脾气,打小被惯坏了。"
李强撇撇嘴,转身进屋了,把门摔得震天响,墙皮都震下来几片。
王大山站在原地,闻着空气中残留的古龙水味,突然很想吐。
王大山被安排在厢房住,屋子不大,但比他那间漏风的老屋强多了。
床上铺着崭新的蓝格子床单,窗户上挂着淡绿色窗帘,连灯泡都是新换的,亮得刺眼。
墙角摆着个崭新的衣柜,漆面光可鉴人,照出王大山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晚上李德海特意炒了几个菜——青椒肉丝、西红柿炒鸡蛋、红烧鲤鱼,还开了瓶剑南春。
鱼眼睛鼓着,直勾勾盯着王大山,像是在质问什么。
"来,大山,咱爷俩喝一杯。"
李德海给王大山倒了满满一杯,酒液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香气扑鼻。
王大山盯着酒杯,突然问:"我娘...走的时候,说啥了没?"声音干涩得像是很久没说话。
李德海的手抖了一下,酒洒在塑料桌布上,洇开一片深色:
"她...她就说'照顾大山'...说完就..."老头眼圈又红了,赶紧仰脖灌了口酒,结果呛得直咳嗽。
王大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辣得从喉咙烧到胃里,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德海赶紧给他夹了块鱼肚子肉:"慢点喝,吃口菜压压。"
鱼肉鲜嫩,但王大山尝不出任何味道。
那晚王大山喝多了,迷迷糊糊听见李德海对着他娘的照片念叨:
"...你放心,我一定把大山当亲儿子待...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声音哽咽,像是真的伤心。
半夜王大山被尿憋醒,发现身上盖着床新棉花被,蓬松柔软,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窗外月光如水,照得院子里那辆崭新的本田摩托车闪闪发亮——
那是李强的,据说花了小两万。王大山盯着那辆摩托车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04
王大山在李家的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李德海在县城有个五金店,卖些螺丝钉、水龙头之类的小玩意,平时早出晚归。
王大山没事就去地里干活,或者帮村里人打短工,搬砖、挖沟啥都干,尽量不白吃李家饭。
李强寒暑假才回来,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女朋友,穿得花里胡哨,满身香水味熏得王大山直打喷嚏。
那些姑娘看见王大山就皱眉,捂着鼻子躲老远,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变故发生在第三年春天。
那天早上,王大山正在院里喂鸡,突然听见屋里"咣当"一声响,像是搪瓷盆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跑进去一看,李德海倒在地上,半边脸抽搐着,嘴角歪到耳根子,口水流了一地,把胸前的汗衫都打湿了,右手右脚像是没了骨头,软塌塌地摊着。
"叔!叔!"王大山慌了,蹲下去扶人。
李德海嘴里呜呜的,像含了口水,左手却死死抓着王大山的手腕,指甲都掐进肉里了,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
王大山背起李德海就往村卫生所跑。老头看着瘦,背起来却死沉,压得他腰都快断了。
路上李德海的口水滴在他脖子上,温热黏腻,但他顾不上擦。
卫生所的大夫一看,脸色就变了:"脑溢血,得赶紧送县医院!"
"你先去,我联系他儿子!"大夫说着就去打电话。
县医院的抢救室门口,王大山蹲在地上等了一上午,水泥地凉得他屁股发麻。
中午时分,李强终于来了,一身酒气混着香水味,眼睛通红,像是通宵未眠。
"怎么回事?"李强皱着眉头问,声音沙哑,像是刚睡醒。
王大山把情况说了,李强不耐烦地摆摆手:"我爸身体一向很好,连感冒都少,怎么会..."
正说着,医生出来了,白大褂上沾着点血迹: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右侧肢体瘫痪,语言功能受损,需要长期康复治疗。"
李强的脸一下子垮了:"瘫痪?那...那得有人照顾啊!我还在上学,马上要毕业答辩..."他焦躁地来回踱步,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请个护工得多少钱?"
王大山没说话,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他看了眼抢救室的门,玻璃上映出自己胡子拉碴的脸——才二十五岁,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不止。
李德海住院的第三天,李强就找借口溜回了省城,说是学校有急事。临走前,他塞给王大山五百块钱:"哥,你先照顾着,我忙完就回来。"说完就匆匆走了,连病房门都没进。
王大山握着那五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站在医院走廊里发了很久的呆。五百块,连一天的住院费都不够。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存折——那是李德海的,密码他知道,里面应该还有些钱。但用不用这笔钱,让他很是纠结。
最后,王大山还是去取了钱,交完住院费,剩下的钱他一分没动,全都记在了小本子上,夜深人静时,他趴在病床边打盹,梦见李德海醒来后责怪他乱花钱,惊得他一下子醒了。抬头看看监护仪上起伏的绿线,才稍稍安心。
一个星期后,李德海的情况稳定了,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休养。王大山忙前忙后办手续,借了辆三轮车把老头接回家。李德海瘦了一大圈,右半边身子完全不能动,说话也含糊不清,但神志还算清醒。
到家后,王大山发现李强回来过——衣柜里少了几件值钱的衣服,抽屉里的现金也不见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开始收拾屋子,准备迎接漫长的护理生活。
05
照顾一个瘫痪病人的日子,远比王大山想象的要艰难百倍。第一个月,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李德海的大小便失禁,每天要换四五次尿布。刚开始时,王大山恶心得直干呕,跑到院子里吐得昏天黑地。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王大山刚给李德海换完尿布,正准备躺下休息会儿,就听见床上传来一阵异响。他掀开被子一看,李德海又拉在了床上,黄褐色的排泄物沾得到处都是。
"呕——"王大山捂住嘴冲出门外,蹲在墙角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夜风吹在他汗湿的背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回到屋里,他强忍着恶心开始清理。先用旧报纸把大块的粪便刮掉,再用温水一点点擦洗。李德海睁着眼睛看他,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
"叔...没事的..."王大山声音发颤,手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清理完,他又打来一盆温水,给李德海擦洗身子。老头瘦得皮包骨,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皮肤上还有几处开始发红的压疮。
擦到后背时,王大山发现了一块铜钱大小的褥疮,已经溃烂流脓了。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赶紧去卫生所买了药膏。回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顾不上休息,仔细地给李德海上药。
"疼吗?"他轻声问。
李德海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拖...拖累你了..."
王大山鼻子一酸,赶紧低头抹药,不敢让老头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为了照顾好李德海,王大山开始自学护理知识。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跑到县医院求教。护士们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都愿意指点一二。
"压疮要勤翻身,每两小时一次。"
"按摩要从远端往近端,促进血液循环。"
"喂饭要慢,小心呛着。"
王大山把这些要点都记在小本子上,回来照着做。他学会了测血压,虽然最开始总是量不准;学会了打肌肉针,虽然第一次扎得李德海直咧嘴;学会了按摩手法,虽然自己的手第二天就肿得像馒头。
最困难的是帮李德海做康复训练。每天早晚,他都要扶着老头做被动运动。李德海的右半边身子像灌了铅一样沉,每次活动关节都疼得直哼哼。
"叔,忍着点,大夫说这样才能好。"王大山一边哄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活动着他的手腕。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三个月后,李德海的右手食指终于能微微动了。那天王大山高兴得像个孩子,跑去小卖部买了瓶最便宜的白酒,自己抿了一小口,剩下的都给李德海擦了身子——听说能活血。
照顾李德海的开销越来越大,药费、尿布、营养品,样样都要钱。王大山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是捉襟见肘。
他开始在村里打零工,帮人收麦子、挖水沟、盖房子。白天干活,晚上照顾李德海,常常累得坐在门槛上就能睡着。有次给人家砌墙时,他从架子上摔下来,右腿划了道大口子。简单包扎后,他又一瘸一拐地继续干活——那天的工钱够买三包尿布呢。
李德海的退休金每月只有八百多,根本不够用。王大山不得不动用了老头存折上的钱。每次取钱,他都会在小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取了多少,用在什么地方。
有天晚上,他正在灯下记账,李德海突然含糊不清地说:"都...都是你的..."
王大山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摇摇头,把存折放回老头枕头底下:"叔,您的钱就是您的,我只是暂时借用。"
李强偶尔会回来,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女朋友。那些姑娘穿着时髦,化着浓妆,一进门就捂着鼻子,满脸嫌弃。李强待不了半天就走,走之前总会想方设法从李德海那里要钱。
"爸,我最近手头紧..."
"爸,我女朋友过生日..."
"爸,我同学都买了新车..."
每次李德海都会哆哆嗦嗦地从枕头底下摸出存折,让王大山去取钱。王大山看着老头期盼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李德海这是想用钱留住儿子多待一会儿。
有一年除夕,李强破天荒说要在家过年,李德海高兴坏了,让王大山去买了好多菜。
王大山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顶着寒风跑了二十多里路,买了鱼、肉、新鲜蔬菜,还称了半斤李德海最爱吃的猪头肉。
结果年三十下午,李强来电话说女朋友家非要他去过年,不回来了。王大山看着李德海瞬间黯淡的眼神,手里那碗刚熬好的中药差点洒在床上。
老头的嘴唇哆嗦着,却还强撑着说:"去...去吧...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
那天晚上,他陪李德海守岁,老头喝了两杯酒,拉着他的手说:"大山...叔对不住你...小强他...不懂事..."眼泪在皱纹里蜿蜒,像是小溪流进沟壑。
王大山以为他喝多了,没往心里去。窗外鞭炮声震天响,烟花在夜空炸开,照得屋里忽明忽暗。
李德海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苍老,皱纹里藏着王大山读不懂的情绪。
06
第十三个年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刚过立冬,西北风就呼呼地刮了起来,把院子里的老槐树吹得东倒西歪。
王大山的关节炎又犯了,膝盖疼得像针扎一样,但他还是坚持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李德海擦身子、换尿布。
这天清晨,王大山像往常一样端着热水进屋,却发现李德海今天格外清醒。
老头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左手不停地摸索着枕头下面。
"叔,您找啥呢?"王大山放下脸盆,凑近问道。
李德海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信...信..."
王大山帮他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已经皱皱巴巴的,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这是三年前李德海第一次中风好转后交给他的,嘱咐他一定要收好,别让李强知道。
"在这儿呢,您放心。"王大山把信封在李德海眼前晃了晃,又揣回自己兜里。
李德海突然抓住王大山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回光返照:"大山...叔对不住你...这些年..."
王大山鼻子一酸。十三年来,这是老头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他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发现李德海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脸色也开始发青。
"叔!叔!"王大山慌了神,赶紧拍打李德海的脸颊,但老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攥着他的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王大山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里,扯着嗓子喊邻居帮忙。
不一会儿,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就由远及近。医护人员冲进屋,迅速给李德海戴上氧气罩,抬上了救护车。
"家属跟一个!"医生喊道。
王大山正要上车,却被护士拦住了:"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王大山张了张嘴,突然卡壳了。他算什么?继子?养子?还是只是个免费护工?
"我是他儿子。"最后他哑着嗓子说。
护士狐疑地打量着他破旧的棉袄和粗糙的双手:"有身份证吗?"
王大山摇摇头。他的身份证早就过期了,这些年照顾李德海,他连镇上都很少去,更别说换证了。
"那不行,得直系亲属。他亲生儿子呢?"
王大山掏出老人机,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拨通李强的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来。
"喂?"电话那头传来李强不耐烦的声音,背景音嘈杂,像是在什么娱乐场所。
"李强,叔不行了,正在往县医院送..."
"什么?我这儿正谈生意呢!"李强打断他,"你先跟着去,我明天就回来!"
"可是医院要直系亲属签字..."
"签什么字?你替我签不就得了!"李强吼了一句,随即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老爷子那几套房子的事儿你可别..."
电话突然断了。王大山举着手机,站在原地发愣。
护士叹了口气:"算了,你先上车吧。"
三天三夜,王大山几乎没合眼。他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长椅上,看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听着各种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李强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姗姗来迟,一身酒气,眼睛通红。
"怎么样了?"他问,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关切。
"医生说...就这两天了..."王大山哑着嗓子回答。
李强"啧"了一声,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喂,张律师吗?我爸可能不行了,遗嘱的事儿..."
王大山别过脸去,胃里一阵翻腾。走廊尽头的窗户映出他的样子。
三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脸上皱纹纵横,活像个五十岁的老头。
这十三年来,他把自己活成了李德海的影子,而李强呢?西装革履,油头粉面,连亲爹快死了都还在惦记着遗产。
第三天凌晨,李德海突然清醒了。他让护士叫来了律师,关起门来谈了半个多小时。
王大山蹲在走廊里,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树叶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颤抖,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律师出来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大山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不一会儿,监护室里传来李强夸张的哭声。王大山知道,老头走了。
葬礼办得很体面。李强请了县里最好的殡葬团队,摆了二十多桌酒席,还请了哭丧的专业人士。
他自己也哭得声嘶力竭,跪在灵堂前砰砰磕头,把额头都磕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多么孝顺的儿子。
王大山一滴眼泪都没掉。不是不难过,而是这十三年来,他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他机械地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亲友,听着他们千篇一律的安慰话,脑子里全是老头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愧疚、心疼,还有说不出的复杂。
葬礼结束后,律师当着两人的面宣读了遗嘱。
当听到六套房产全归李强,自己只得五万块钱时,王大山脑袋嗡的一声,后面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死死盯着律师一张一合的嘴,感觉有把钝刀在慢慢割他的肠子。
十三年的日日夜夜,换来的就是五万块钱?那六套房子少说值五六百万!
"存款五万元整,由王大山继承..."律师机械地念着,眼镜片反射着冷光。
李强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假惺惺地说:"哥,你也别太难过,爸这是心疼我还没成家...你那五万也不少啦,顶你种三年地..."
边说边摩挲着手里崭新的车钥匙,那是他用老头给的钱买的宝马。
王大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他却感觉不到疼。
回到家,他收拾了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一双胶鞋,还有娘留给他的银顶针。
拿着存折去了信用社。取完这五万,他和李家就两清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信用社里人不多,王大山把存折递进窗口:"取钱,全取出来。"
柜员是个年轻姑娘,接过存折一看,脸色突然变了:"先生您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