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出租屋里,那块被她从乡下溪流里捞出来的“烂木头”,已经在角落里待了快三个月了。
它通体乌黑,造型扭曲,上面还带着没清理干净的泥沙,与这个精致的小屋格格不入。朋友来了都笑她,问她从哪个工地上捡了块废料回来。
林晚也说不清当初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把它带了回来。或许,只是想给那次倒霉的旅行,留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纪念。
直到那天,当那位头发花白的专家,戴着老花镜,用颤抖的手抚摸着这块“烂木头”时,她才知道,自己当初一个无心的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01.
逃离城市的念头,在林晚的脑中,已经盘旋了很久。
作为一名“社畜”,她每天的生活,被压缩在早高峰的地铁、写字楼的格子间和深夜回家的出租车里。电脑屏幕上永远有改不完的设计稿,微信里永远有闪烁不停的红点。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扼得她喘不过气。
“再不出去走走,我就要发霉了。”她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对着屏幕上又一个被甲方打回的方案,下定了决心。
她要去野营。
去一个没有信号、没有KPI、只有山川草木的地方。
林晚的行动力很强。第二天一早,她就冲进户外用品店,在导购的推荐下,买齐了帐篷、睡袋、防潮垫等一系列装备。她对野营,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网上那些光鲜亮丽的攻略视频。
她选择的目的地,是邻省一个颇为小众的自然保护区。据说那里山清水秀,人迹罕至,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贯穿整个山谷。
周六凌晨,林晚开着她那辆小小的甲壳虫,载着满满一后备箱的“自由”,踏上了旅程。
经过三个小时的高速和两个小时的盘山公路,她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营地。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却了所有的疲惫。
群山环抱,绿意盎然。一条碧玉般的溪流,在山谷间蜿蜒流淌,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宛如碎金。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夹杂着不知名的鸟鸣。
这里,安静得能听见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林晚贪婪地呼吸着这久违的、属于大自然的气息,感觉身体里每一个疲惫的细胞,都在慢慢舒展。
她找了一块靠近溪边的平坦草地,笨手拙脚地参照着说明书,花了快一个小时,才把那顶小小的帐篷搭好。虽然歪歪扭扭,但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临时小窝”,她还是成就感满满。
夕阳西下,她升起一堆篝火,烤着香肠和棉花糖,听着潺潺的流水声,抬头就能看见城市里从未见过的、璀璨的星河。
那一刻,林晚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02.
一夜好眠。
林晚是被清脆的鸟鸣声唤醒的。
拉开帐篷,清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给远处的山峦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她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决定沿着溪流,去上游探探险。
溪边的景色,比营地更加原始、动人。清澈的溪水下,是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偶尔还能看见几尾小鱼,倏地一下从石缝间窜过。两岸是茂密的植被,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在晨光中开得正艳。
林晚的心情,像这天气一样,明媚到了极点。她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想把这片美景,永远地定格下来。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为了拍到一朵开在水边岩石上的紫色小花,她踩着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努力地向前探出身子。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的取景框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头因为沾了露水,已经变得异常湿滑。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
脚下一滑,林晚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她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噗通”一声,摔进了冰凉的溪水里。
溪水不深,刚刚没过她的腰。但突如其来的冰冷和撞击,还是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水下的鹅卵石又滑又圆,根本无处着力。慌乱之中,她的手在水里胡乱地摸索,试图抓住什么能让她稳住身形的东西。
突然,她的右手触碰到了一段粗糙、坚硬的物体。
那感觉,像是一段沉在水底的树根。
她想也没想,用尽全力,死死地抓住了它。借着这个力道,她总算狼狈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左边的膝盖和手肘,在刚才的摔倒中被石头磕破,火辣辣地疼。更让她绝望的是,她那部刚买不久的新手机,也“光荣”地牺牲在了水里,屏幕一片漆黑,再也无法开机。
原本完美的野营之旅,因为这场意外,变得一团糟。
林晚又气又恼,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她所有的好心情,都被这冰冷的溪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03.
林晚坐在岸边,缓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才从那股狼狈和沮丧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刚才在水里救了她“一命”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根通体乌黑、看起来像是被水浸泡了无数年的“烂木头”。它大半截还埋在溪底的淤泥里,只露出一小段扭曲的、像骨节一样的部分。
林晚叹了口气,自嘲地想,自己这趟也算没白来,至少还体验了一把“落水求生”。
她本想拍拍屁股走人,赶紧回营地换身干衣服。但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根“烂木头上”。
她站起身,走到水边,试着用脚拨弄了一下那根木头。
很沉。
一种与它体积完全不相符的、异常压手的沉重感。
这激起了林晚的一丝好奇。她挽起袖子,弯下腰,双手伸进冰冷的溪水里,用力地往外拔那根木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把那东西完整地从淤泥里拖了出来。
这是一根长约一米,形状极为不规则的“木头”。它不像普通的浮木那样轻飘,反而像一块石头,密度极高。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炭一样的黑色,表面布满了被水流冲刷出的、沟壑纵横的纹理,看起来丑陋又古怪。
林晚把它拖到岸上,凑近了闻了闻。
没有普通木头被水浸泡后的腐烂气味,反而,在泥土和水草的腥气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非常奇特的香气。那味道,清幽、沉静,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但闻起来,却让人浮躁的心,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怪东西。”林晚嘀咕了一句。
一个念头,突然从她心底冒了出来:要不,把它带回去?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她自己也觉得好笑。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跑来野营,结果弄得一身伤,还要拖一根又丑又重的“烂木头”回家,说出去怕是都要被人笑话。
但她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那股莫名的吸引力。
或许,是想给这次倒霉的旅行留个纪念。又或许,是觉得这根在危急时刻扶了她一把的木头,跟她也算有缘。
最终,她咬着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这根沉重的“烂木头”,一步一步地拖回了营地。
简单的擦拭后,她把它扔进了甲壳虫的后备箱。
这趟被寄予厚望的治愈之旅,就这样,以一种啼笑皆非的方式,草草收场。
04.
回到城市,林晚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和喧嚣。
那次狼狈的野营经历,很快就被堆积如山的工作和无休止的会议,挤到了记忆的角落。
而那根被她带回来的“烂木头”,在被她费力地搬上五楼的出租屋后,就一直被“遗弃”在了阳台的角落里,成了最不起眼的摆设。
起初,林晚还饶有兴致地想把它清洗干净,看看能不能当个花架什么的。但她发现,这木头异常坚硬,表面的淤泥和水垢,用刷子根本刷不掉,她也就懒得再管了。
偶尔有朋友来家里做客,看到阳台角落里这个黑乎乎的丑东西,都会好奇地问一句。
“晚晚,你这哪捡的破木头啊?又占地方又难看,赶紧扔了吧。”
每到这时,林晚都只是笑笑,敷衍道:“一个纪念品。”
至于纪念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但渐渐地,林晚发现了一些奇特的变化。
首先是气味。
那根“烂木头”在阳台上经过风吹日晒,不仅没有开裂或者腐坏,反而,那股隐藏在深处的奇特香气,开始变得愈发明显。
尤其是在雨后初晴的午后,阳台的门一打开,一股清幽、甘醇的香气就会飘进屋里。那味道,比任何昂贵的香薰都好闻,有一种奇特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林晚发现,只要闻到这个味道,她那因为工作而焦虑、紧张的情绪,似乎都能得到极大的缓解。她的睡眠质量,也莫名其妙地好了很多。
其次是它的质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木头表面的水分完全蒸发,一些被泥垢掩盖的细节,开始显露出来。
它的颜色,不是纯粹的黑,而是一种深沉的、类似黑巧克力的油脂光泽。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到表面那些沟壑纹理之下,隐藏着极为细腻、瑰丽的纹路,像流动的云,又像燃烧的火。
有一次,林晚在阳台修理坏掉的椅子,手里的铁榔头不小心滑落,“哐当”一声,正好砸在了那根木头上。
她心里一惊,以为木头肯定被砸坏了。结果捡起榔头一看,铁质的榔头上,居然被磕出了一个小小的凹痕。而那根“烂木头”,却完好无损,连一丝印记都没有留下。
林晚彻底愣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密度比石头大,硬度比钢铁高,还会散发安神的异香。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木头!
她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了。
她开始上网查询,输入“黑色、沉水、坚硬、有香味的木头”等关键词。
搜索结果五花八门,从乌木、铁力木,到各种红木,但没有一种,能和她这根木头的特征完全对上。
她又尝试着拍了照片,去一些文玩论坛、植物鉴定APP上发帖求助。
帖子发出去,引来了不少围观。
“看这造型,像是被雷劈过的吧?雷击木,辟邪的,好东西!” “感觉像阴沉木,就是俗称的乌木,埋在地下几千年了,有点价值。” “楼上的别瞎说,这油脂感,这纹理,我猜是某种顶级的沉香,楼主你发财了!” “沉香?开什么玩笑,哪有这么大块的沉香?而且看这木质纤维,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依我看,就是块普通的硬杂木,没什么用。”
网上的说法,众说纷纭,不仅没有解开她的疑惑,反而让她更加糊涂了。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朋友给她出了个主意:“网上问不靠谱,你不如去咱们这的古玩城看看。那里有不少玩木头的老专家,让他们上手瞧瞧,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05.
朋友的建议,让林晚茅塞顿开。
一个周六的上午,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根沉重的“烂木头”用布包好,打车直奔本市最著名的潘门古玩市场。
市场里人头攒动,琳琅满目。从瓷器玉石,到书画杂项,应有尽有。
林晚按照朋友的指点,径直走进了市场最深处的一条小巷。这里,是专门经营木雕、文玩和老家具的区域。
她走进一家看起来最古朴、最有年头的店铺。店铺不大,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木头香气。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先生,正坐在一张八仙桌后,悠闲地喝着茶。
“您好,陈老在吗?”林晚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朋友告诉她的名字,说这位陈老,是市场里玩木头的第一高手。
老先生抬起眼皮,打量了她一下:“我就是。小姑娘,有事?”
“陈老您好。”林晚有些紧张,将怀里那个沉甸甸的包裹,吃力地放在了八仙桌上,“我……我这有块木头,想请您给瞧瞧。”
陈老放下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是司空见惯了。来他这要求“掌眼”的人,每天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多半拿来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打开我看看。”他淡淡地说。
林晚依言,解开了包裹的布。
那根乌黑、扭曲的“烂木头”,就这样,呈现在了陈老的面前。
陈老起初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但随即,他的目光,就凝固了。他那原本有些慵懒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有立刻上手,而是站起身,走到门口,将店铺的卷帘门,“哗啦”一下拉下了一半,让外面的喧嚣和光线,都隔绝了开来。
这个举动,让林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陈老回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白手套,郑重地戴上。然后,他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根木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绝世珍宝。
他又拿起一个强光手电,凑到木头表面,仔细地观察着那些纹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店铺里,安静得只剩下林晚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陈老的表情,从严肃,到惊疑,再到震撼,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狂喜的激动。他的手,甚至开始微微地颤抖。
他关掉手电,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小的刻刀,在木头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极其小心地、轻轻地刮下了一点点比针尖还细的粉末。
他将那点粉末,凑到鼻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住了。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中,是林晚完全看不懂的、混杂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林晚终于忍不住,用带着颤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陈老,这……这是什么东西啊?就是普通的木头吗?”
陈老没有回答她。他摘下老花镜,用衣角使劲地擦了擦,仿佛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看着那块木头,又转过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郑重的眼神,看着林晚。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最终,他看着眼前这个还一脸懵懂的年轻姑娘,一字一句地,用一种既像是在宣布、又像是在感叹的语气,说道:
“姑娘……”
“你要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