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睛生疼。
姜灵死死地盯着抢救室门顶上那刺眼的红灯,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人揪成了一团。
她浑身都在发抖,手里紧紧攥着闺蜜顾晚晴的手机,屏幕微光映着她惨白的脸。
一个小时前,她冲进顾晚晴的公寓,看到的是一地的碎玻璃、空掉的药瓶,和倒在沙发旁、手腕淌着血、早已不省人事的顾晚晴。
“病人家属联系上了吗?手术需要家属签字!”一个护士行色匆匆地跑过来,语气焦急。
“联系了,联系了!”姜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划开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她已经打了三遍的号码,备注是“纪董”。
![]()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冰冷、沉稳的声音,听不到一丝情绪:“哪位?”
“叔叔!是我,姜灵!晚晴她……她出事了!她割腕吃了安眠药,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医生说要家属签字,您快过来一趟吧!”姜灵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那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比直接挂断更让人心寒。
就在姜灵以为对方会追问情况时,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位小姐,你打错了。我们家,没有叫顾晚晴的女儿。她的一切,都与我们纪家无关。”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姜灵举着手机,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串号码,又看了看抢救室的红灯,一股比窗外冬夜更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01
三年前的京都,初夏的风还是温和的。
那时候的顾晚晴,还是整个京都上流圈子里,人人艳羡的纪家大小姐。
她的父亲纪成峰,是京都鼎鼎有名的商界巨擘,“成峰集团”的董事长。母亲苏玉茹,虽体弱多病,常年在家休养,却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气质娴雅。
顾晚晴就像是温室里最名贵的那株兰花,从小到大,她的人生轨迹都被父亲纪成峰规划得妥妥当当。她上的每一所学校,认识的每一个朋友,甚至穿的每一件衣服,都必须符合纪家的身份和体面。
纪家的别墅坐落在京都东郊的观澜山,占地数亩,富丽堂皇。家里的佣人比寻常人家亲戚都多。顾晚晴的房间像个公主套房,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名牌时装,很多甚至连吊牌都没剪。
![]()
但只有姜灵知道,这个金碧辉煌的笼子,有多冰冷。
纪成峰是个极其严厉且控制欲极强的父亲。他信奉的法则是,女儿是家族的资产和脸面,任何一点瑕疵都是不可容忍的。他很少对顾晚晴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应该……”“你不准……”
饭桌上,他会因为顾晚晴拿筷子的姿势稍有不妥而皱眉;宴会上,他会因为顾晚晴和某个他看不上的富二代多聊了两句而当场沉下脸。
母亲苏玉茹,则永远是一副弱不禁风、与世无争的样子。她从不参与对女儿的管教,也从不反驳丈夫的任何决定。她对顾晚晴的关心,仅限于“天凉了,多穿件衣服”,或者“厨房炖了燕窝,你去喝一碗”。
在那个家里,没有寻常人家的欢声笑语,只有绝对的权威、冰冷的规则和令人窒息的安静。
顾晚晴就像一个精美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由父亲手中的线牵引着。她温顺、听话、优雅,脸上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成为了外人眼中最完美的豪门淑女。
直到她二十四岁生日那天,遇到了陆子昂。
02
陆子昂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顾晚晴死水一般的生活。
他不是纪成峰圈定的那些“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廊的合伙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帆布鞋,头发微长,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星星。
他们在一次画展上偶然相识。
那天,顾晚晴正对着一幅画发呆,陆子昂走过来,轻声说:“这幅画叫《囚鸟》,作者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
顾晚晴转过头,看到了那张与周围衣香鬓影格格不入的、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脸。
他跟她聊艺术,聊梦想,聊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他说他在城中村租了个小画室,最大的乐趣是给邻居家的小孩画素描;他说他最大的梦想,是开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去西部看一次真正的星空。
这些话,对顾晚晴来说,新奇又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他们偷偷地开始交往。陆子昂会带她去吃路边摊,去逛人声鼎沸的夜市,去坐一块钱的过江轮渡。在那些地方,她不是纪家大小姐,她只是顾晚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是真实的。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
纪成峰很快就知道了陆子昂的存在。那天晚上,他把一份调查报告摔在顾晚晴面前的茶几上,发出了沉闷的巨响。
“顾晚晴,你真是长本事了!”纪成峰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报告上的照片,“这种货色,你也看得上?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小子,父母是小县城的下岗工人,租着最破的房子,开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画廊!他图你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爸,子昂不是那样的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顾晚晴第一次鼓起勇气反抗。
“真心?”纪成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的真心值几个钱?我告诉你,立刻跟他断了!否则,你别想再从这个家拿走一分钱!我丢不起这个人!”
躺在沙发上的母亲苏玉茹,也虚弱地开了口:“晚晴啊,听你爸的吧。咱们这样的人家,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你别犯糊涂。”
那是顾晚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面顶撞了父亲。
她说:“爸,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做主。”
说完,她转身跑出了那个压抑的家。她不知道,这场风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03
从那天起,顾晚晴和家里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纪成峰说到做到,停了她所有的信用卡,收回了配给她的车。他以为用这种方式,能逼女儿低头。
但他低估了顾晚晴的决心,也低估了她手中真正握有的东西。
顾晚晴名下,还有一份外婆留给她的信托基金,这是纪成峰唯一无法直接控制的资产。她开始动用这笔钱,一笔一笔,数目巨大。
起初,是为了支持陆子昂的“事业”。
陆子昂告诉她,他的画廊被大资本打压,急需一笔钱周转。顾晚晴毫不犹豫地转给了他两百万。
接着,陆子昂又说,他看中了一个非常有潜力的青年艺术家的所有作品,想要买断版权,未来价值不可估量。顾晚晴又给了他五百万。
再后来,陆子昂拉着她,描绘了一个更宏大的蓝图——他们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全京都最大的当代艺术中心,需要投入上千万的资金。
![]()
晴像着了魔一样,不断地从基金里取钱,填补着陆子昂那个无底洞般的“梦想”。
家族的律师和基金经理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不止一次地向纪成峰汇报。
家里的争吵,也一次比一次激烈。
“你疯了!你这个败家女!”纪成峰把一叠银行流水单狠狠砸在地上,纸片散落一地,“你为了一个骗子,要把你外婆留给你的钱全都败光吗?你对得起谁?”
顾晚晴只是红着眼睛,倔强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晚晴,你清醒一点!”母亲苏玉茹也拉着她的手,声泪俱下,“那个男人就是在骗你啊!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为了他,家也不回,学也不上,你这是要毁了你自己啊!”
闺蜜姜灵也急得不行,她找了顾晚晴好几次。
“晚晴,你信我,陆子昂绝对有问题!哪有做生意像他这么做的?这钱投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你把账目给我看看,我帮你分析分析!”
可顾晚晴只是摇头,说:“灵灵,你不懂,这是我的选择。就算最后输了,我也认了。”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孤僻,仿佛铁了心要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走到黑。所有人,都觉得她被陆子昂下了降头,彻底无可救药了。
04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防。
在“挥霍”了近两千万之后,陆子昂,人间蒸发了。
他没有告别,没有争吵,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他的手机变成了空号,画廊早已人去楼空,连他在城中村租住的小房子,房东都说他半个月前就退租了。
他就像一阵风,卷走了顾晚晴所有的钱和情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息传到纪成峰耳朵里时,他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冷笑。
他把顾晚晴叫回了家。
那一天,顾晚晴形容枯槁,双眼无神,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娃娃。
纪成峰坐在客厅的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现在,知道谁对谁错了吗?”
顾晚晴没有回答,只是嘴唇在微微颤抖。
“人跑了,钱也没了。你把纪家的脸,把我的脸,都丢尽了!”纪成峰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养了你二十多年,就是让你这么回报我的?”
“爸……”顾晚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纪成峰打断她,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扔到她面前,“这是断绝父女关系的协议,你看一下。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纪成峰的女儿,你的任何事情,都与纪家无关。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母亲苏玉茹坐在一旁,用手帕擦着眼角,却一句话也没为她说。
顾晚晴看着那份冰冷的协议,又看了看眼前这两个最亲的人,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也彻底熄灭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平静地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家,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从那天起,她成了京都上流圈子里最大的笑话。一个为了渣男败光家产、被家族扫地出门的“前名媛”。
她搬进了一个老旧小区的单身公寓,断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包括一直担心她的姜灵。
谁也没想到,半个月后,等来的,是她用尽最后力气,也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消息。
05
一个愚蠢的、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富家千金,在人财两空、众叛亲离之后,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来逃避这个满是失败和羞辱的世界。
这是一个多么合理,又多么可悲的结局。
姜灵起初也是这么想的。
在医院陪了顾晚晴一夜,她的心也跟着死了一半。
她恨陆子昂的无情,更恨纪成峰夫妇的冷血。
第二天,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顾晚晴那间小小的公寓。
她想为还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好友,收拾一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
屋子里一片死寂,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酒精味。
姜灵红着眼睛,默默地整理着东西。衣服、书本、化妆品……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昨天她们还在这里一起敷着面膜聊着天。
就在她拉开衣柜,准备找一件睡衣的时候,手指无意中碰到了衣柜最深处的一个硬物。
她愣了一下,伸手进去摸索,掏出来一个半旧的、上了密码锁的木盒子。这个盒子,她从来没见过。
她下意识地想,这里面,会不会是顾晚晴和陆子昂的定情信物?或者,是她藏起来的最后一笔私房钱?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顾晚晴以前提过的一个密码,说是她外婆的生日。她试着拨动密码盘,输入了那串数字。
“咔哒”一声,锁开了。
姜灵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盖。
预想中的情书、首饰、照片……全都没有。
盒子里面,只有一沓用牛皮筋捆着的、泛黄的纸张,和一本更陈旧的、封面已经磨损的笔记本。
姜灵疑惑地拿起最上面那沓纸,那似乎是某种陈年的官方文件影印本。她看不太懂,只看到上面盖着二十多年前的公章,抬头写着“安泰纺织厂安全生产事故调查报告”。
她皱了皱眉,心里更纳闷了,晚晴看这些干什么?
她放下报告,又拿起了那本笔记本。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脆黄,里面的字迹是一种刚劲有力的男性笔迹。她随意地翻开其中一页,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
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呼吸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她看到了一个名字,一个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已经二十年没有再被人提起的的名字。紧接着,她又看到了另一个名字——纪成峰。
这两个名字,出现在同一段记录里,描述着一笔在“事故”发生后第二天,就迅速完成的股权转让。
姜灵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猛地抬起头,环视着这个小小的房间,眼中的悲伤和同情,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脊椎骨升起的、彻骨的冰冷和巨大的恐惧。
她颤抖着手,拿出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好几下,才解开锁。她不是要报警,也不是要打给谁。
她只是打开了相册,翻出了一张自己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照片上,她的父亲,那个笑容温和的男人,抱着小小的她,站在一家工厂的门口。
工厂的招牌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
安泰纺织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