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泰周家庄墓群：一个悬而未解的谜

一个涉及多国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墓群，穿越了时空，再度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引起了今人的无数猜想。齐国、鲁国、吴国和杞国，在两千多年前的新泰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

杞人忧天的故事与杞都

绝大多数学者认为：“最晚至春秋时起，到战国中期，杞国就迁于今山东新泰定都。”

有一个故事。杞国一个人胆子很小，每天想东想西的，就担心有一天天会塌下来，再无栖身之地。为了这件事，他整天愁眉不展。朋友们劝他，天只是气的凝聚罢了，天地间到处都是气，天怎么会塌呢?杞人觉得有道理，但马上又担心，日月星辰掉下来怎么办?地毁了又该怎么办呢?这就是杞人忧天的故事，用来比喻不必要的或无根据的忧虑，“心中过虑，何异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的故事发生在杞国。杞国在历史上是一个很小的国家，自夏代立国，“殷时或封或绝，周武王克殷纣，求禹之后，得东楼公，封之于杞，以奉夏后氏祀。”据《史记·陈杞世家》记载，周初所封之杞，在雍丘，即今河南杞县。但是杞国地盘太小了，所谓人微言轻，一方面，在历史上，司马迁都认为这里“小微”,没有什么可以记载的；另一方面，因为势单力薄，杞国又常常受到邻国的骚扰，被迫多次迁徙。也因此，“杞人忧天”近年来又被学者们赋予了新的内涵，认为它寄托了杞人的爱国主义情操：杞人在国小势弱、朝不保夕的背景下忧天，忧天就是对国家、对民族、对自然界、对环境的忧患意识。

史书上记载，杞国在春秋时又迁到了鲁东北，但具体位置不详。这就成了后人争议的开端。

有专家认为，新泰就是后来杞国迁都的地方。因为到了战国时期楚灭杞，领土扩展到了泗水的上游，新泰正在这个范围内。另一个佐证是，清朝的时候，新泰曾出土了一批青铜器，后经证实，这批青铜器就是杞国的。根据这些论据，1999年，“全国首届杞文化学术研讨会”在新泰召开，与会学者就杞国来源、世系、迁徙、出土青铜器及其他问题进行了广泛研讨，绝大多数学者认为：“最晚至春秋时起，到战国中期，杞国就迁于今山东新泰定都。”

2002年4月，新泰周家庄一建筑工地发现了一个墓群，规模宏大，陪葬品众多，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贵族墓地。当时人们就想，这样一个大规模的贵族墓群，除了在当年的国都，还能在哪里发现呢?但随着墓葬挖掘的深入，一系列的疑团却让考古学家陷入了混沌。

周家庄墓葬迷云

“依据墓葬的葬俗和随葬品的时代特征，我当时就断定这应该是齐国的墓葬，而墓的年代被定为春秋晚期到战国中晚期。”山东大学考古研究所教授任相宏说。这个结论让专家们大吃一惊。

2003年暮春的一天。新泰城北周家庄一个建筑工地。

挖土机将探爪深入地下，一些泥土夹杂着古老的碎瓦片被抓了上来。是古墓!周围的人一哄而上，争抢挖土机挖出的东西。后被定为的周家庄1号墓就这样被严重破坏了。文化部门立即赶来，随后又发现了2号墓、3号墓……经过一年的挖掘，周家庄竟共发掘了墓葬77座，而这只是这个墓群的一小部分，大部分已经探测出地下有古墓的地方，正被地表的建筑覆盖。

随后的发现更让人震惊。发现的墓葬大小不一、墓口面积最大的有30平方米以上，小的有6平方米。墓葬间基本不见叠压或是打破关系，排列十分规律，大小墓地排列以北、西为上，规格高的墓在北部。这显然是一处事先就已经规划好的家族墓地。这个墓地的面积大得惊人，初步勘探至少有5000平方米。

夫妻并葬墓是这次发掘中的一大特色，棺在椁中，殉狗放在椁顶，棺椁的厚度、长度和体积大小区别墓主地位的高低。另外，随葬的陶器、铜器等陪葬品多是偶数，这种习俗具有典型的东夷文化特点——东夷文化即齐文化。“依据墓葬的葬俗和随葬品的时代特征，我当时就断定这应该是齐国的墓葬，而墓地的年代被定为春秋晚期到战国中晚期。”山东大学考古研究所教授任相宏说。这个结论让专家们大吃一惊，因为在这个时期，新泰分明是杞国的地盘，怎么会出现齐国的大规模的家族墓地呢?

在众多出土的随葬品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数目众多的兵器，数量可达300余件，均发现在男性墓葬中。看到这些兵器，当时正在考古现场的任相宏更是大大的吃惊了。这里出土的兵器明显分为两类，其中一类剑铸造十分精美，硬度大，锋利逼人，没有锈迹，剑首内部为细密螺旋纹，有的剑身饰暗网格纹，这明显是吴越兵器特征!这些兵器约占兵器总量的三分之一。

“战国时期，有一个铸剑的高手叫欧冶子，他铸造的一系列青铜剑内柔外刚，至今人们也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当时吴国和越国的铸剑高手都是师从欧冶子，所以吴越的剑都明显不同于别国。”

问题是，如果新泰是杞都，为什么在杞国人的墓穴里，会出现处于同一时期的大量的吴国兵器呢?

宝剑之谜

如果周家庄出土的兵器不是艾陵之战中留下的，那么这些兵器到底从何而来?

专家们首先想到了艾陵之战。这是在春秋末期齐国和吴国在山东境内发生的一场战争。吴国为了称霸中原而进攻齐国，在这次战争中，吴国损兵折将，但最终取得了胜利。兵器是不是在这次战争中吴国留下的?

任相宏很快又否定了这一观点。在那个讲究搜刮战利品的年代，大获全胜的吴国不可能将自己的武器留在战场上，相反的，据历史记载，吴国胜利班师回朝的时候，带走了齐国大量的车革等战利品。另外一个依据是，周家庄出土的兵器，其年代并不

都集中在春秋晚期，相当一部分是战国的，而艾陵之战发生在公元前484年，显然，这些兵器的年代和春秋末期艾陵之战的年代不符。再者，吴齐大战在当时又是一场大规模的车战，必须具备开阔的战场，这对于地处山区的新泰来说难度很大，由此看来，这场战争未必是在新泰开战的。这样一来，周家庄出土的兵器就和艾陵之战失去了必然的联系。那么这些兵器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任相宏开始重新审视这些剑。在周家庄出土的古兵器中，有一柄宝剑，寒气逼人，剑刃锋利，且上面铸有铭文，时经两千多年，文字依然清晰可见。这铭文共有14字，铸在一面剑身脊部的两侧，每侧7字：“攻吾攵(吴)王姑发者反(诸樊)之子通自乍(作)元用。”也就是吴王诸樊的一个叫通的儿子的剑，这是一把吴国的剑，然而，在史料上我们却找不到有关吴王诸樊的儿子通的任何记载，而且经过分析和比较，这柄剑的铸造年代应该在诸樊为吴王的年代，比吴王夫差剑更为原始。“出土这柄剑的墓葬也不可能是吴王子通的，因为墓葬的规模称不上是王的规模，规格也不高，这说明这柄剑所处的年代和墓葬的年代并不一致，并且在入葬前就已经使用了很长时间。”

任相宏还注意到一个细微的地方，在周家庄墓地发现有铭文铜器16件，皆铸于剑、戈和矛之上，除上述吴王之子剑外，还有“王”、“车戈”、“王国之车戈”等，个别尚未释出。有很多“王”字中间一笔上面是出头的，这正是当时齐国文字的特点，另外一部分不出头的“王”字则明显具有吴越兵器的特征。因此，这个“王”无论是齐王还是吴王都于理不合，谁会摒弃自己国家文字的习俗而改随他国呢?那么这个墓室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伍子胥之子浮出水面

任相宏推断，新泰出土兵器中的“王”字，不是指齐王也不是指吴王，而是指伍子胥之子王孙氏之王。

《左传》上记载，哀公十一年，吴国准备攻打齐国，这时越王勾践率群臣前来朝见，并给吴国带去了丰厚的礼物。吴国人都很高兴，唯独伍子胥忧心忡忡。他觐见说，越国这是在养肥吴国啊，自古有云，欲先取之，必先与之。越国始终是吴国的大患。相比之下，齐国的威胁就小一些。吴王不听，更派伍子胥出使齐国。深谋远虑的伍子胥知道自己在朝中已不容于诸侯，命不久矣，为了保住自家的香火，他把儿子托付给齐国的鲍氏。没多久，伍子胥自杀。他的儿子到了齐国后，隐姓埋名，改称王孙氏。

任相宏推断，新泰出土兵器中的“王”字，不是指齐王也不是指吴王，而是指伍子胥之子王孙氏之王。而古墓葬的兵器中明显的两类，也有了理由：一部分是王孙氏从吴国避祸带来的，所以具有吴剑的特征；一部分是当地铸造的。而另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就是那把吴王子通的剑又从何而来?是吴王赏赐给伍子胥之子的吗?今人已不得而知。

任相宏的这个结论一出，顿时石破天惊，矛头直指新泰早前的结论，难道新泰不曾做过杞都?如果不是杞都，当年的新泰又是怎样一幅情景?

新泰：齐国的军事重地?

齐国当年牢牢地控制了新泰这一地区，在与吴国、楚国北上争霸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为战国时期齐国的稳固发展奠定了基础。

《春秋》记载：宣公八年(公元前601年),鲁国建城于平阳邑，故址就在今新泰，所以新泰又称平阳邑。此后，有专家认为，大约在春秋晚期晚段齐国占领了鲁国的“平阳”,之后继续沿用和重点经营“平阳邑”直到战国晚期。

新泰近年出土了大批齐国的文物。2002年4月，山东省新泰市第一中学在校园内扩建教学楼时，出土印文陶片200余片，这批陶文无论从印面形状、字体、铭文格式和内容等方面分析，与以往著录的齐国陶文以及临淄出土的齐国陶文是一致的，属齐国陶文无疑；2003年，新泰市市区西南关东又发现战国晚期齐国民营制陶作坊，出土豆、钵、盂、壶等陶器近900件，其上皆有单字戳印标记。

“新泰的西部还曾发现过古代的一处高级住宅遗址，里面运用了‘散水’的技术。古代人为了让住宅防潮，常将屋角设计成坡度的，甚至砌上卵石，以减少雨水的冲击，当然这只是富足人家才办得到的。”任相宏说。

“这应该是一个整体的概念，把各方面联系起来分析，就会发现一个大问题。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看，新泰都出土了齐国的文物，而且这个范围十分大，甚至超出了新泰城区的范围，这样的规模不是在今日，而是在两千多年前。这说明了什么呢?”

任相宏推断，从居住到手工业到兵器到墓葬，这说明当时新泰在齐国的地位已经非同小可。若从新泰的地理位置上看，新泰地处齐、鲁、吴、越的交通要道，齐长城的一个重要关口青石关就在新泰的北面，若战车从新泰东面的河流沿河向下，则可直达齐国。因此，新泰在战略上也是齐国的一个军事要地。齐国当年牢牢地控制了这一地区，在与吴国、楚国北上争霸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为战国时期齐国的稳固发展奠定了基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任相宏的“齐国论”似乎合情合理，但又该如何解释吴王子通的剑呢?又该如何解释新泰曾出土的杞国文物呢?这让新泰周家庄墓地之谜更加扑朔迷离。真相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