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秋末的风,开始有了冬天的意思。
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在张建国的脸上,有些凉。
他开着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车是市委办公室统一配的,不新不旧,扔在车流里,像一滴水掉进池塘,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三个月前,一纸调令,他从省会城市空降到了这座他出生长大的三线城市,担任市委书记。
故乡。
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上滚了滚,尝到的是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二十多年没回来,城市已经变了模样。高楼拔地而起,像一片水泥的森林。夜晚的霓虹灯,把天空都染成了五颜六色。
他记忆里的那条护城河,已经被填平,盖上了宽阔的马路。
他小时候常去的那个旧书摊,也早就没了踪影。
车子拐了个弯,“锦华大酒店”几个烫金大字出现在眼前。
这里是这座城市里最高档的酒店,没有之一。
大学同学聚会,选在了这里。
他在微信群里看到地点的时候,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群里很热闹,有人发锦华酒店的照片,说这次聚会组织者下了血本。
有人开玩笑说,这得花掉普通人好几个月的工资吧。
然后有人@了所有人,说:“大家能来的都来啊,毕业二十五年了,不容易。这次的场地,是咱们班的林雨薇同学免费提供的,她就是这家酒店的老板!”
林雨薇。
张建国看到这个名字,心里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针扎了一下。
不疼,但很清晰。
他把车停在酒店对面的一个公共停车位上,没有让门童代泊。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夹克,这是一件穿了好几年的衣服,颜色有些发白,但很干净。
他不想暴露身份。
今天,他不是张书记,他只是张建国,一个来参加老同学聚会的普通中年男人。
他喜欢这种感觉,一种可以自由呼吸的匿名感。
走进酒店大堂,一股混合着香氛和金钱味道的暖气扑面而来。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头顶是巨大的水晶吊灯,像一片凝固的星空。
大堂里人来人往,衣着光鲜。
张建国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下,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是十几块钱一包的本地牌子。
刚想抽出一根,就看到了墙上“禁止吸烟”的标志。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把烟盒放回了口袋。
当了官,很多习惯都得改。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想休息一会儿。
这三个月,他几乎没有在晚上十二点前回过家。
这座城市,表面光鲜,但内里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旧城改造的烂摊子,几个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还有复杂的各方关系。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医生,面对着一个看起来强壮,但五脏六腑都有些问题的病人。
他需要时间,需要耐心,也需要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02
“先生,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吗?”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走过来,礼貌地问。
“一杯白水就好,谢谢。”张建国说。
服务生很快端来了一杯水。
张建国喝了一口,温的。
他继续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大堂的另一头,一个穿着红色修身长裙的女人正在指挥着员工。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
“8号桌的鲜花要换掉,颜色太暗了。”
“大堂的香氛浓度调低一点,不要那么刺鼻。”
“跟后厨说,今天晚宴的食材,必须是最新鲜的,出了问题我拿他们是问。”
她处理事情干脆利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掌控者的气场。
她就是林雨薇。
二十五年了,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
她的皮肤依旧紧致白皙,身材也保持得极好,那件昂贵的裙子包裹着她玲珑的曲线。
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掩盖了所有可能暴露年龄的痕迹。
她看起来不像一个四十五岁的女人,更像一个三十出头的成功人士。
她忙完了一阵,习惯性地扫视整个大堂。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华丽的装饰,掠过那些谈笑风生的客人,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安静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穿着朴素的夹克,坐姿有些随意,和整个酒店的奢华氛围格格不入。
林雨薇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自己的酒店里出现这种不和谐的元素。
她迈开步子,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无声地朝张建国走去。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笃、笃、笃,像精准的节拍。
她走到沙发前,正准备开口提醒这位“不合时宜”的客人注意一下形象。
当她的目光清晰地落在男人脸上时,她愣住了。
这张脸,有些陌生,但又无比熟悉。
那副黑框眼镜,那微微抿着的嘴唇,还有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二十五年前的大学校园,白杨树下的长椅,图书馆里的窃窃私语,还有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张……建国?”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有些不确定。
张建国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林雨薇。
他站了起来。
“是我。”他的声音很平静。
“哎呀,真的是你啊!建国!好多年不见了!”
林雨薇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声音也提高了几度,仿佛真的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挚友。
她伸出手,和张建国握了握。
她的手很软,指甲上涂着亮晶晶的颜色。
张建国的手有些粗糙,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短暂的接触,一触即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林雨薇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的旧夹克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停留了几秒钟。
那目光里,最初的惊讶和怀念,已经迅速被一种了然于心的判断所取代。
她以为,他只是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普通中年男人。
也许是来这里求人办事,也许是某个公司的小职员,来参加公司的年会。
总之,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
03
“我来参加同学聚会。”张建国淡淡地回答。
“同学聚会?”林雨薇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灿烂了,“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今天晚上是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我给忘了!你也是来参加聚会的?”
“嗯。”
“那太巧了!我也是!不对,不能说巧,我就是这次聚会的‘赞助商’。”林雨薇的下巴微微扬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
她指了指整个酒店,“这里,我开的。”
“看出来了,很气派。”张建国说,语气里听不出是赞美还是客套。
“还行吧,小本生意。”林雨薇嘴上谦虚着,脸上的得意却藏不住。
她拉着张建国在旁边的另一组沙发上坐下,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热情地攀谈起来。
“建国啊,毕业这么多年,你现在在哪里发财啊?”她问道。
这个问题很直接,也很现实。
“谈不上发财,”张建国笑了笑,“在政府部门工作。”
他不想说得太具体。
“政府部门?”林雨薇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去。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一张办公桌,一杯茶,一份报纸,一个熬白了头也只是个小科长的中年公务员。
“哦,公务员好啊,稳定,铁饭碗。”她说,但那语气,就像是在安慰一个混得不怎么样的老同学。
“是挺稳定的。”张建国附和道。
林雨薇端起服务生送来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她看着眼前的张建国,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怜悯,有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还记得,大学的时候,张建国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学生会主席,年年拿一等奖学金,是所有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
而她呢,只是一个跟在他身后,仰望着他的小女生。
她曾经以为,这个男人未来一定会前途无量。
可是现在看看,他穿着过时的衣服,神情疲惫,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公务员。
而自己,已经是这家全市最豪华酒店的主人,是别人口中的“林总”。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感到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在政府部门工作,一年工资有多少啊?”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够用。”张建告的回答依旧很简单。
“够用是够用,但现在这个社会,光够用可不行啊。”林雨薇放下了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开始对张建国进行“人生指导”。
“你看我这个酒店,一年的营业额就有几千万。虽然忙点累点,但钱是自己挣的,花得也舒心。”
她伸出自己戴着钻戒的手,在张建国眼前晃了晃。
“女人啊,还是得靠自己。男人也一样。”
张建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的沉默,在林雨薇看来,就是默认,是窘迫。
她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那些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情绪,此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当年我就跟你说,你这个人,太老实,太死板,不适合做生意。让你跟我一起下海,你非要去考什么公务员。”
“你看现在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你还是那个穷酸样,一点都没变。哦不,是比以前更穷酸了。”
她的话像一把把小刀,毫不留情地戳向张建国。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享受这种将当年仰望的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建国啊,不是我说你。男人,不能太安于现状。你看你,都这个年纪了,还在基层待着?就没想过出来闯一闯?”
“你要是觉得工作不顺心,可以来我这里。我这酒店,缺个保安部经理。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我给你开两万一个月的工资,怎么样?比你当公务员强多了吧?”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施舍和怜悯。
周围有几个客人和服务生,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些目光,让张建国感觉有些不自在。
但他没有生气。
他只是觉得有些悲哀。
为林雨薇感到悲哀。
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被金钱和物欲彻底腐蚀了。
她的炫耀,她的嘲讽,都源于她内心的不安全感。
她需要通过贬低别人,来证明自己的成功。
“雨薇,你变了很多。”张建告终于开口了。
“是吗?”林雨薇以为他在夸自己,笑得更开心了,“人总是要进步的嘛。不像某些人,一辈子都在原地踏步。”
张建国摇了摇头,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了的白水,喝了一口。
他不想再跟她争辩什么。
夏虫不可语冰。
他们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林雨薇看到他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说得无地自容了,心里更加得意。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发表自己的“成功学”演讲。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林雨薇,才是今天这场同学聚会真正的主角。
而张建国,只是一个用来衬托她成功的、无足轻重的背景板。
大堂里的气氛,因为这场不对等的对话,变得有些微妙。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林雨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给即将爆发的火山,添上一把新的柴火。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地,将自己推向一个无比难堪的境地。
她还在滔滔不绝。
“说真的,建国,你这身衣服该换换了。来参加同学聚会,怎么能穿得这么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班同学都混得不好呢。”
“待会儿我让商场的经理给你送几套像样的衣服过来,算我送你的。老同学嘛,别客气。”
她的话语,像是在进行一场公开的羞辱。
张建国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是否暴露。
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人格被这样肆意地践踏。
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结束这场荒唐的对话。
04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突然一阵风似的从酒店旋转门外冲了进来。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棕色的牛皮文件袋。
那文件袋的封口处,有着一抹刺眼的红色。
“张书记!张书记!”
年轻人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尖锐,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虑。
他一边喊,一边用眼睛飞快地扫视着整个大堂,像一台高速运转的雷达。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正在谈笑的客人,正在忙碌的服务生,还有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人们,都停下了自己手里的事情。
上百道目光,“唰”的一下,齐齐地跟随着年轻人的声音,投向了那个坐在角落沙发上的,穿着旧夹克的男人。
“张书记!可算找到您了!”
年轻人看到了张建国,像是看到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
他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咯噔咯噔”的急促声响,像战鼓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雨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炫耀的、轻蔑的、高高在上的表情,就像一个被打碎的石膏面具,一块块地从她脸上剥落。
她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张……书记?
哪个张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