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离了家,心里头惦记的事,说来说去也就两样:一碗热乎乎的汤饭,一条稳稳当当的归途。对洪武二十年冬天里,在阴山山沟里打转的丘八们来说,这两样东西都显得格外金贵。
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在拉,每个人都在想,啥时候是个头。可对他们的头儿,千户沈策来说,他心里头的念想,比这些要多得多,也野得多。
01
洪武二十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也更冷。阴山南麓的褶皱里,寒风像个没娘的野孩子,肆无忌惮地撒着泼,把树上最后几片枯叶也给揪了下来。神机营左哨千户所的官兵们,已经在这片望不到头的山沟里转悠了快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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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沈策骑在马上,马蹄子踩在碎石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单调声响。他心里头跟这鬼天气一样,又冷又燥。大将军蓝玉的主力部队在北边的大漠上势如破竹,捷报一封接着一封,听说连北元皇帝的妃子都给抓了。他沈策倒好,领着自己这千把号人,在这山里头喂蚊子、喝冷风,别说逮着什么大鱼,就连几条小杂鱼都没见着。
军中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沉闷。干粮袋子越来越瘪,弟兄们的脸也越来越长。副手老陶,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兵油子,胡子拉碴的,凑到沈策跟前,压低了声音说:“千户大人,咱在这山里头转悠得够久了。那些鞑子兵估计早就跑没影了。要不,咱先回大营休整?再拖下去,大雪封了山,弟兄们想走都走不了。”
沈策“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峦。回去?他怎么甘心就这么回去。他沈策从一个小兵爬到今天这个千户的位置,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在战场上拿命换来的功劳。跟着大部队屁股后头,功劳簿上能有你几笔?他心里头憋着一股劲,他不信这偌大的阴山,会干净得连个耗子都藏不住。
就在队伍死气沉沉地挪动时,前头的斥候“猴子”像一阵风似的奔了回来。猴子人如其名,身手灵活,眼力又尖。他跳下马,脸上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儿,跑到沈策马前,气喘吁吁地禀报:“大人!有发现!”
沈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黑夜里擦着了火石。“讲!”
“在前头一个山涧里,我找到了一串马蹄印!”猴子咽了口唾沫,继续说,“蹄印不少,看样子有上百匹马。最要紧的是,这些马蹄子都没打铁掌,是蒙古人的马!我还……我还在旁边的烂泥里,抠出来几粒炒米,还有一个这个!”猴子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银耳环,样式很旧,上头的花纹都快磨平了,一看就是女人家戴了很久的东西。
沈策翻身下马,接过那枚耳环,在指尖捻了捻。一股凉意顺着指尖传遍全身,他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马队、炒米、女人的耳环……这些东西凑在一起,只说明一件事:这不是一股小规模的游骑散兵,这是一支拖家带口的蒙古部落在迁徙!他们走得这么小心,把痕迹都藏着掖着,说明他们在躲着什么,或者……守护着什么。
沈策的血热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像个老猎人,终于闻到了猎物的气味。他断定,这后面,肯定有条大鱼!
他把耳环攥进手心,转头对老陶和几个百户官下令:“传令下去,全军转向,顺着这条踪迹,给老子追!”
老陶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大人,这可使不得!咱们偏离原定的巡查路线太远,要是断了粮草,又跟友军失了联络,孤军深入,那可是要命的事啊!”
沈策冷笑一声,眼睛里闪着一股狼一样的光:“老陶,富贵险中求!你我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个道理还不懂?跟着大军屁股后面,咱们永远只能喝汤。想吃肉,就得自己长獠牙去找!”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军官,提高了嗓门,“弟兄们都听着!只要找到敌人,缴获的牛羊财物,除了按规矩上缴的,剩下的都分给弟兄们!怕死的,现在可以滚回大营去!”
丘八们当兵,图个啥?不就图个封妻荫子,图个荣华富贵吗?沈策的话,像一把火,点燃了每个人心里的那点念想。原本萎靡的士气,一下子就鼓了起来。
老陶看着沈策坚决的样子,又看看周围弟兄们发亮的眼睛,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他知道,沈策这头犟牛,一旦认准了道,十头马也拉不回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帮着他,把这步险棋走得稳一点。
02
沈策的千户所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一头扎进了茫茫群山。这是一场极其艰苦的追踪。他们翻过刀子一样的山脊,山风刮得人站不稳。他们趟过冰冷刺骨的溪流,湿透的裤腿很快就结了冰碴子,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地响。
一路上,他们发现了更多蒙古人留下的痕迹。一架被遗弃的勒勒车,车轮已经散了架。一头病死的山羊,尸体僵硬地倒在草丛里,眼睛还睁着。甚至,他们还发现了一个仓促掩埋的坟包,土堆得很草率,像是没时间好好安葬。
这些迹象让沈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这支部落的规模不小,而且他们走得很狼狈,很匆忙。他们在逃命。可他们在怕什么呢?怕的,应该就是北边蓝玉的大军。他们想从阴山南麓溜走,找个地方躲起来。
追踪的过程并不顺利。领着这支部落的那个蒙古首领,显然也是个在山里头打滚的老手。他叫哈丹,这是沈策后来才知道的名字。哈丹非常狡猾,他好几次利用复杂的地形,带着队伍走一些险峻的小道,试图甩掉身后的尾巴。他还设下过几次疑兵陷阱,用十几人的小队,故意暴露行踪,引诱他们走上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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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策和老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凭着多年的战场经验,小心翼翼,见招拆招。有一次,猴子发现一条岔路上的马蹄印更新鲜,沈策却力排众议,坚持走另一条更隐蔽的路。事后证明,那条岔路后面,就埋伏着一支蒙古人的小分队,等着他们往里钻。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折损了十几个弟兄。有的是在小规模的遭遇战中被冷箭射死的,有的是在攀爬悬崖时不慎失足摔死的。每当有士卒倒下,老陶的脸色就更沉一分。他不止一次地劝沈策,说敌人太狡猾,咱们的人越来越少,不如就此收手。
沈策嘴上不说,心里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知道自己是在赌博,赌注就是他手下这近千名弟兄的性命,还有他自己的前程。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收手,他不仅一无所获,还要背上一个“冒进失利,损兵折将”的罪名。他只能咬着牙,继续追下去。
追了整整五天,他们已经深入阴山腹地数百里。连猴子这样的老斥候,都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天下午,猴子独自一人,像猿猴一样攀上了一座险峻的孤峰。这座山峰像一根针,直愣愣地插向天空。当他趴在峰顶,浑身是汗地举起手里的单筒望远镜,望向山脉深处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望远镜里,出现了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景象。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山谷,那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巨大盆地,像一个天然的巨大堡垒。盆地里,绿草如茵,一条溪流蜿蜒而过。更让他震惊的是,盆地里密密麻麻,全是蒙古人的白色帐篷,数都数不清,少说也有上千顶!成千上万的牛羊马匹,像天上的云朵一样散落在草地上。几十股炊烟袅袅升起,隐约还能听到人喊马嘶的声音。
这哪里是什么“残余势力”?这哪里是什么“散兵游勇”?这分明是一个人口过万,能拉出至少三四千名精壮战士的完整大部落!其实力,远不是他沈策一个千户所能撼动的。猴子吓得差点从山顶上滚下去,他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报信,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策听完禀报,二话不说,亲自带着老陶和几个心腹,也爬上了那座孤峰。当他举起望远镜,亲眼看到那片盆地里的景象时,他的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那感觉很复杂,一半是面对庞然大物时的恐惧,另一半,是发现巨大宝藏时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撞上大运了!他撞上了天大的好运!
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么大一个部落,如果让他们安然无恙地溜出去,回到草原上,用不了几年,又是一支能跟大明叫板的力量,绝对是心腹大患。可如果……如果能在这里,把他们一举歼灭,那这份功劳,该有多大?大到他沈策想都不敢想!别说升官,封妻荫子,光宗耀祖,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常规的做法,是立刻派人,拼了命地跑回去,向大将军蓝玉报告,请求主力大军前来合围。可沈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十天。十天?黄花菜都凉了!这支部落既然能躲到这里,就说明他们警觉得很,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立刻就能跑得无影无踪。到时候,大军赶到,看到的只会是一片空空如也的草地。
一个疯狂的,大胆到近乎自杀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迅速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他缓缓放下望远镜,回头看着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的老陶和几个百户官,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一字一顿地说:“弟兄们,咱们……干票大的!”
03
沈策的声音不大,但在山顶凛冽的寒风中,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老陶和几个百户官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大人……您……您没说胡话吧?”一个百户官结结巴巴地问,“下面……下面少说也有三四千能拉弓射箭的鞑子,咱们这点人,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是啊,千户大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硬冲,咱们就是去送死!”
沈策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慌。他蹲下身,在地上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用一把匕首在地上画起了简陋的地图。他的手很稳,一点都看不出紧张。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他指着地上画的那个圈,代表着盆地,“这个山谷,像个大口袋。我刚才仔细观察过,它只有一个主要的出口,就是东南方向那个最狭窄的山口。只要堵住那里,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他的计划,听起来简单,却又极其大胆。他要用自己这不足千人的兵力,困死这数倍于己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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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陶!”沈策的目光转向他最信任的副手,“我给你三百人,全都是咱们所里最精锐的老兵,再把大部分的火药和神机铳都给你。你的任务,只有一个。今天入夜之后,你带着人,悄悄地绕到那个山口外侧,连夜给我在那儿构筑工事。不管你用石头堵,还是用树干拦,天亮之前,必须把那个口子给我死死地封住!”
老陶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沈策抬手制止了。
“我,”沈策指了指自己,“我亲自带剩下的六百弟兄,从盆地后头那片悬崖峭E壁摸下去。咱们用绳子,一个一个地往下缒。趁着天刚蒙蒙亮,他们防备最松懈的时候,给他们来个从天而降!”
“大人,您是要奇袭?”
“对,奇袭!”沈策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但咱们的目的,不是杀多少人。咱们人少,跟他们硬拼是找死。咱们的目标,是制造混乱!咱们要烧!烧他们的粮草,烧他们的帐篷!咱们要放!把他们所有的马都给惊了,让马群在营地里横冲直撞!咱们要用尽一切办法,制造最大的恐慌,让他们以为大明的千军万马杀进来了,逼着他们,不管是兵还是民,都发了疯似的往那个唯一的出口跑!”
他顿了顿,看向老陶,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老陶,那时候,就看你的了。当那些乱成一锅粥的鞑子涌到你守的那个狭窄山口时,你该知道怎么做。用你的神机铳,用你的弓箭,给老子狠狠地打!不要吝啬火药和箭矢!咱们要的,不是杀伤,是堵塞!是用他们自己的尸体,把那个山口,彻底堵死!只要能把他们堵在里头,拖上三五天,大将军的援兵一到,这天大的功劳,就是咱们的了!”
整个山顶一片死寂,只剩下呼啸的风声。所有人都被沈策这个疯狂的计划给镇住了。这已经不是在打仗了,这是在用命去撬动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老陶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沙哑着嗓子说:“千户,这个计划太险了。您带的那六百人,一旦被敌人反应过来,被包围在盆地里,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一个都活不了!”
沈策站起身,拍了拍老陶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老陶,人生在世,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赌赢了,咱们个个都光宗耀祖!赌输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总比窝窝囊囊地在山里头转一辈子,最后老死在病床上强!弟兄们那边,我去说!”
当天夜里,沈策把所有的士卒都召集了起来。他没有隐瞒敌人的强大,也没有隐瞒计划的凶险。他只是把那份天大的功劳,和缴获后数不清的财物,血淋淋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他告诉他们,要么跟着他干这票大的,要么就留在这里,等死,或者等别人把功劳抢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之间,这些刀口舔血的汉子们,最终选择了前者。
夜色深沉如墨。沈策的千户所分成了两队,像两条沉默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山林之中。气氛紧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士兵们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手里的兵器,磨着刀刃,把火药包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未来的渴望。
04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像是一滴墨汁滴进了清水里,慢慢地晕染开来。整个蒙古大营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只有零星的几个守夜人,裹着皮袄,靠在火堆旁打着瞌睡。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营地后方那面几乎垂直的悬崖上,一个个黑色的影子,正顺着绳索,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沈策是第一个落地的。他抽出腰刀,做了个手势。六百多名明军士卒,如鬼魅一般,分头扑向了营地后方堆放粮草和拴着马匹的地方。
“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