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你快来看!爹的牌位倒了!”
里屋传来母亲尖锐又颤抖的喊声。
陈江刚把摩托车停稳,院子里的黄狗就绕着他摇尾巴。他解下头盔,正要答话,父亲陈老根已经从堂屋里冲了出来,脸色发白,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我擦桌子,眼睁睁看着它自己倒下去的!连根香都断了!”
陈老根的身子晃了一下,扶着门框,嘴里喃喃道:“坏了……坏了……肯定是哪里没做对,惹老太爷生气了……”
他扭过头,死死盯着刚进门的儿子陈江,眼神里全是惊恐。
“你是不是……又犯了忌讳?”
![]()
01.
中元节,在我们老家这地方,讲究格外多。
老一辈人管这天叫“鬼节”,说是一年里阴气最盛的日子,阎王爷会打开鬼门关,把那些孤魂野鬼放出来,让他们回阳间看看。
所以,一到农历七月,村里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
天一擦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谁也不在外面瞎逛。
晚上不能洗衣服、晾衣服,说是湿衣服容易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走夜路不能回头,就算有人喊你全名,也千万不能答应,不然身上的“阳火”会被拍灭。
水边也不能去,河里、水库里都有水鬼等着找替身。
还有,地上要是看到红包、铜钱,千万不能捡,那是给“好兄弟”们花的买路钱。
这些规矩,从陈江记事起,村里的老人们就天天挂在嘴边,他听得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他一个在城里读了大学、天天跟数据图表打交道的人,根本不信这些。什么鬼神之说,在他看来,都是过去人见识少,自己吓唬自己。
可不信归不信,每年这个节气,他都得从城里骑两个多小时摩托,赶回这山坳坳里的老家。
没办法,他爹陈老根是村里最信这些的人之一。每年一进七月,电话就一天一个地催,必须让他回来,守着规矩,给爷爷烧纸上香。
陈江拗不过,只能年年回来,假装自己也跟大家一样,对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心存敬畏。
今年,他刚回到村口,就感觉气氛比往年还要紧张。
家家户户门口都用白石灰撒了一道线,门窗上还挂着用红绳串起来的铜钱和剪刀,在风里叮当作响。
就连村头那棵百年老槐树下,都摆上了三碗米饭和几炷香,青烟袅袅,看着瘆人。
陈江心里犯嘀咕,但也没多问。他把摩托车骑得飞快,只想赶紧回家,完成任务,好早点回城里去。
可他不知道,有些规矩,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一旦碰了,就真的出事了。
![]()
02.
回到家,陈江把带回来的水果、点心放在桌上。母亲李秀英一边接过东西,一边不住地念叨。
“路上没碰到什么吧?今年可邪门了,你三叔公前两天晚上就为了关个鸡笼,在院子里多待了一会儿,回来就躺床上起不来了,净说胡话。”
陈江嘴上应付着:“没事,大白天的能有啥。”
心里却不以为然,三叔公都快八十了,身体不好,着凉感冒也是常事,非要跟鬼神扯上关系。
父亲陈老根正蹲在堂屋的角落,摆弄一个老旧的木头匣子。
那匣子是爷爷陈满山生前最宝贝的东西,里面装着他以前走南闯北时用过的一些小玩意儿。爷爷去世后,父亲就把这匣子跟牌位供在了一起。
陈江凑过去看了一眼,匣子盖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爸,这里面的东西呢?”
陈老根抬起头,脸色很难看,指了指匣子,又指了指供桌上倒下的牌位,声音压得极低:“不见了。”
陈江愣了一下,“什么叫不见了?是不是妈收拾屋子,给收起来了?”
“要是收起来就好了!”李秀英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你爸今早起来上香,就发现匣子是开的,里面的东西全没了。你爷爷那杆用了几十年的老烟枪,还有他那个玉石的烟嘴儿,都没了!”
陈江皱起眉头。
那烟枪他有印象,铜锅子,乌木杆,被爷爷的手摩挲得油光发亮。小时候他还偷偷拿来玩过,被爷爷发现后,挨了一顿揍。
爷爷说过,这烟枪是他的命根子,枪在人在。
怎么会不见了?家里没进贼的痕迹,门窗都好好的。
陈老根叹了口气,把空匣子盖上,重新放回供桌下。“我估摸着,是老太爷自己拿回去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空气都凉了几分。
陈江实在是听不下去这种话,他拿起一块西瓜,岔开话题:“行了爸,别自己吓自己了,说不定掉哪个角落了,等会儿我帮你们找找。我先去洗把脸,骑了一路的车,满脸灰。”
他拿着毛巾和脸盆,朝院子里的水井走去。
井边的石台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旧水瓢。陈江打起一桶水,正准备洗,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水瓢底下,压着一个东西。
他把水瓢拿开,动作瞬间僵住了。
那是一杆他再熟悉不过的乌木烟枪,铜制的锅子在阳光下反射着暗淡的光。
它怎么会在这里?
陈江记得很清楚,昨晚他跟父母视频通话时,这烟枪还好端端地供在匣子里。
![]()
03.
陈江捡起烟枪,入手冰凉。
他拿着烟枪走进堂屋,对着还在唉声叹气的父母晃了晃。
“爸,妈,你们看这是什么?”
陈老根和李秀英猛地回头,看到烟枪,两个人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哪儿……哪儿找到的?”陈老根的声音都在发颤。
“就在院里水井边的瓢底下。”陈江把烟枪递过去,“我就说嘛,肯定是你们谁忘在哪儿了。”
陈老根却没有接,他死死盯着那杆烟枪,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而是更深的恐惧。
“不对……不对……”他摇着头,一步步后退,“老太爷的烟枪,从来不沾水的。他生前最忌讳这个,说烟杆子要是湿了水,就续不上香火气了。”
李秀英也跟着附和:“是啊,江啊,你爷爷以前宝贝这东西,连下雨天都不舍得带出门的。”
陈江感到一阵荒谬。
一根烟枪,沾了点水,就能引出这么多说法?
他把烟枪放在桌子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那也比找不着强吧?找到了不就行了。”
“你懂什么!”陈老根突然厉声喝道,把陈江吓了一跳。
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
“这是警告!是老太爷在警告我们!”陈老根指着门口的方向,嘴唇哆嗦着,“他嫌我们招待不周,心里不痛快了!今天可是七月十四,正日子,要是伺候不好,他老人家一发火,我们全家都得跟着遭殃!”
说完,他拉着李秀英,两个人“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在爷爷的牌位前跪下了,嘴里念念有词,全是赔罪的话。
陈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想争辩,想告诉他们世界上没有鬼,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可他知道,没用的。在父母根深蒂固的观念面前,任何科学道理都显得苍白。
他默默地退出堂屋,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
黄狗凑过来,用头蹭他的腿。陈江摸着狗的头,心里烦躁不安。
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年他大概七八岁,也是中元节。晚上,他和村里几个孩子在外面玩捉迷藏,忘了时间。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他一个人往家跑,路上,远远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轮廓很像爷爷。
他高兴地喊了一声“爷爷!”
那个黑影慢慢地转过身来。
可借着邻居家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陈江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团模糊的黑气。
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回家,扑进爷爷的怀里大哭。
爷爷当时只是抱着他,反复说:“别怕,是你看花眼了。”
可从那天起,爷爷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并且给他定下了一个奇怪的规矩:
“以后天黑了,不许出门,不许回头,谁喊你,都别答应。”
这个规矩,陈江一直遵守到上大学离开家。
如今想来,当年的那个黑影,和今天这根离奇出现的烟枪,似乎在冥冥之中,有着某种联系。
![]()
04.
晚饭桌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李秀英做了好几道菜,但谁都没动几筷子。陈老根闷着头,一口一口地喝着白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按照村里的规矩,中元节晚上吃饭,必须在桌上多摆一副碗筷,多倒一杯酒,那是留给“回家”的亲人的。
陈江看着对面那副空荡荡的碗筷,心里一阵发毛。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山里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林子里穿行。
“今晚谁也别出门了。”陈老根放下酒杯,声音沙哑地说,“吃完饭就把门窗都锁好,早点睡。”
李秀英点点头,小声说:“我去烧点水,你们爷俩喝完酒烫烫脚。”
她刚站起身,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汪汪汪”的狂吠声。
是那条平时很温顺的老黄狗,叫声里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紧接着,院门被人“砰砰砰”地敲响了。
三个人都是一惊。
这个时间点,村里人早就回家了,谁会来敲门?
陈老根和李秀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
“谁啊?”陈老根朝着门口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抖。
门外安静了片刻,然后,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根叔,是我,张大海。”
是村西头的张大海,跟陈江差不多大,平时在镇上开货车。
陈老根松了口气,走过去准备开门。
“别开!”陈江突然出声制止。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外面黑漆漆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门口,身形确实像张大海。
可那条老黄狗,却对着那人影叫得更凶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大海,这么晚了,有啥事吗?”陈江隔着门问。
门外的人影晃了晃,说:“我车坏在村口了,想借个扳手用用。”
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
但陈江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他想起小时候爷爷的警告。
“你等等,我给你找找。”陈江没有开门,转身在屋里翻找起来。
“江啊,开门让人家进来啊,外面黑。”李秀英小声说。
“没事妈,找到了给他递出去就行。”
陈江故意把工具箱弄得叮当响,拖延着时间。他走到窗边,悄悄拨开窗帘一角,再次看向院门。
这一看,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站在门口的那个“张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转过了身。
他的背对着陈家大门,脑袋,却以一个完全不正常的角度,一百八十度地扭了过来,正直勾勾地“看”着堂屋的方向。
因为天太黑,陈江看不清他的脸。
但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影的脚下,没有影子。
“砰!砰!砰!”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重,更急。
“老根叔?陈江?找到了吗?我赶时间!”
声音还是张大海的声音,但语调里多了一丝说不出的诡异和不耐烦。
![]()
05.
陈老根和李秀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两个人都吓得不敢出声,躲在桌子后面。
陈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回应门外的催促,而是快步走到供桌前。
桌上,那根属于爷爷的乌木烟枪,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陈江死死盯着那根烟枪,一个疯狂的念头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他记得爷爷说过,这烟枪是他请高人开过光的,能辟邪。
是真是假,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他抓起烟枪,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到门口,拉开了门栓!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外,空空如也。
那个叫门的身影,消失了。地上,只有几片被风吹来的落叶。
狂吠的黄狗也安静下来,夹着尾巴,呜咽着躲回了窝里。
陈江握着烟枪,手心全是冷汗。他迅速关上门,用一根粗木杠死死顶住。
回到堂屋,父母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刚……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李秀英哆哆嗦嗦地问。
陈江也说不清楚,他放下烟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爸,我们家……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陈江喘着粗气,看向陈老根,“这些年,每次中元节,你们都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村里虽然规矩多,但也没哪家像我们家这样,跟要上战场一样。”
陈老根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儿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
“事到如今,不能再瞒着你了。”
“我们家之所以每年都这么小心,村里这些规矩之所以必须死守,背后有三个天大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就跟你爷爷的死有关……”